西方凈土一念心

彌陀信仰就是以阿彌陀佛為對象,以求生阿彌陀佛的西方國土為目的的信仰。《佛說阿彌陀經》是突出弘揚阿彌陀佛與西方國土並勸人修行的經典,也被後來凈土宗人奉為凈土五經之一。《阿彌陀經》由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譯出,眾所周知,鳩摩羅什在長安開設譯經道場以傳播大乘空宗思想為標的,其最精湛的哲學當屬龍樹中觀學說。可見,由中觀譯匠所奉出的《阿彌陀經》確實含有空宗思想。

所謂空宗,即認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以及人們的認識甚至包括佛法在內都是一種相對的、依存的關係(因緣、緣會),一種假借的概念或名相(假名),它們本身沒有不變的實體或自性(無自性)。於是,針對彌陀信仰就會出現兩個問題:第一,阿彌陀佛的西方凈土是真實存在,還是世尊的開權變現?第二,求生西方凈土的信眾死後往生的主體是什麼?

先來探討第一個問題。如果按照中觀學的理論,「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是為假名,亦是中道義」,那麼諸法實質上是「空」,是一個概念、假名,而西方凈土則是空、假圓融的中道實相。如此,世尊對西方凈土和念「阿彌陀佛」法門的開示,就是開顯實相的方便說法,目的是為了讓修行者樹立堅定的信仰,同時依靠一心稱名來達到禪定的狀態。實際上,若從空的本質上來講,此間娑婆與西方極樂都是空,其理無二。是故,世尊在稱讚阿彌陀佛功德和西方凈土美妙之後,曾對舍利弗說諸佛也會讚歎自己的娑婆世界,佛云:

如我今者,稱讚諸佛不可思議功德;彼諸佛等,亦稱說我不可思議功德,而作是言:「釋迦牟尼佛能為甚難希有之事,能於娑婆國土五濁惡世——劫濁、見濁、煩惱濁、眾生濁、命濁中,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諸眾生說是一切世間難信之法。」舍利弗!當知我於五濁惡世,行此難事;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一切世間說此難信之法,是為甚難!

玩味經義,不難發現世尊通過對阿彌陀佛功德和西方凈土的讚歎,宣布自己在娑婆世界的功德。這種功德同樣也是為他方諸佛所讚歎的,他方諸佛也會開示自己的弟子稱念釋迦文佛之號來求生此娑婆國土。於是此土中人求生西方,西方之人嚮往此土。因此,我們在此土之中就是身處凈土,要好好修行。

從所引的經文中,還可得知世尊以為自己所說之法為五濁世間「難信之法」。這似乎也表明了世尊要開示西方凈土的原因——用方便的手段教眾生髮心修行。按《維摩詰經》等經典之意,「隨其心凈則國土凈」。因此,只要眾生精進修行,西方凈土的模樣一定會在此土顯現。《維摩詰經》中講「煩惱即菩提」,那麼穢土如何不是凈土呢?天台宗認為一念心具三千世界,三千諸法其實具於我們一念之中。於是無論穢土還是凈土,都是我們一念心的映射。因此,修行的著力處還是我們自己的心。

再來看看第二個問題,往生西方的主體到底為何?有論者曰:彌陀信仰的起源大概與大乘空宗同時。廬山慧遠大和尚曾經倡導結白蓮社,求生西方凈土。慧遠向來是主張神不滅的,即通過修行則有一個靈魂一樣的主體能夠脫離肉身得生西方。這樣的論調卻頗帶些有宗的色彩,因此北方的崇尚空宗鳩摩羅什嘗與慧遠書信討論。如我們日常所說,死後往生極樂世界,這樣的話語中的確存在對靈魂這類東西的肯定,而且含有一種「我往生」的意思。那麼就有「有我」的味道了。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稱之為三法印,既然「諸法無我」,但卻有一個「我」會往生西方凈土,豈不成了矛盾之論?當然,三法印是用來印證小乘佛教的,與之相對應的是大乘一法印——諸法實相。但是修行的成就終究是不能執著「我」的,依「諸法實相」去思考,可以得出死後的往生是一種方便說法,實際上是要求修行者通過生活中的修行,磨練自己的心,使之在逼近死亡的時刻沒有掛礙和恐怖,從而達到清凈涅槃的境界。

《阿彌陀經》中所描繪的西方凈土又何嘗不是一個寂靜涅槃的境界呢?大乘佛教認為一旦證得涅槃境界,便會真的實現常、樂、我、凈,此亦被稱為「涅槃四德」。常德,是壽命上的功德,能夠恆常而無生滅。阿彌陀佛,又稱作無量壽佛。且依經文指示「彼佛壽命及其人民,無量無邊阿僧祇劫」,足可以看出往生西方凈土即具常德。樂德,乃指感受上無苦而快樂,享受寂靜永安。這一點從「極樂世界」這個稱謂上即可看出,「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很明顯西方凈土具有樂德。我德,即指得大自在、無拘束,性不變易。往生西方國土,不墮三惡道,法音宣流,衣食無憂,不正是我德的體現么?凈德,謂無煩惱染污。彼土既成凈土,則凈德顯然具足於其中,不須多言。這樣看來,往生西方凈土,其實際意義幾乎與涅槃相等,於是便可以進一步說明往生是一種方便的途徑。

於此,可先做一小結:西方凈土和念佛往生的修行法門,可能是世尊的一種方便開示,其目的是為了讓我們能夠通過鍛煉自己的心,來達到涅槃的境界,繼而證得更高的果位。

那麼如何證得涅槃呢?這還是要從心上下功夫。《阿彌陀經》在講解念佛法門方法時,指出「一心不亂」、「心不顛倒」兩個重要的狀態。在這兩種狀態下,我們實際上已經進入禪定之中。心的清凈,是世界清凈的本源。彌陀信仰逐漸演變成凈土宗,並且和中國民間信仰緊密結合。如此一來,出現了「戶戶阿彌陀,家家觀世音」的局面。稱名者眾多,但是能夠「往生」者又有幾人呢?當我們手捻念珠,口稱佛名,但心思早跑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的時候,念佛法門也就失去了本來應有的意義。

修行的過程就使不斷打磨心的過程。坐禪時的數息觀,就是為了對治自己散亂的心。心如野馬,只有用韁繩把它拴住,才能漸漸馴服它。我們稱名念佛也是這個目的,用觀想和稱念阿彌陀佛的行為來讓自己的心安定於一處。定生慧,心定下來,才能生起智慧,清凈自性才會被發現,由此我們所看到的世界才不再是顛倒的。

六祖慧能開示說:

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凈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凈即國土凈」,使君東方人,但心凈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凈亦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凈土,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恆安樂。」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今勸善知識,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後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平直,到如彈指,便覩彌陀。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不斷十惡之心,何佛即來迎請。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遙如何得達。

這段經文告訴我們,要想獲得往生西方凈土的功德,首先要從行善去惡開始修行,不斷打磨鍛煉自己的心,令我們覺悟自性,凈土便會顯現於面前。這正與前文所提到的天台宗「一念三千」的觀法殊途同歸:一惡念起,便入三惡道;一清凈念起,便入涅槃境。所以,在修行凈土法門中,心的磨練不容忽視。

清代凈土宗居士彭紹升認為念一句「南無阿彌陀佛」就是「致良知」「存天理」。我們知道「南無」是尊崇、頂禮、皈依的意思,阿彌陀佛是佛名。如此「南無阿彌陀佛」便構成了一個動賓短語,「致良知」「存天理」也是這樣兩組動賓結構的短語。而且「致」、「存」的意義與尊崇等意有著微妙的類似。於是可以看出,在彭紹升的思想里「阿彌陀佛」與「良知」「天理」是同等的東西。「良知」和「天理」是宋明理學的概念,指向的是人心。所以彭紹升也認為阿彌陀佛實際上就在人心。他借用孟子的話來解釋自己「心外無土」的主張:

至哉凈土之教!其諸聖人所由以踐形者乎?孟子曰:形色,天性也。知形色之為天性,則不容離土以言心。知天性之為形色,則不容外心以求土。離土以言心,是以天性為有外也。其所謂心,一介然而已矣。外心以求土,是以形色為有外也。其所謂土,一塊然者而已矣。是皆不明乎踐形之說者也。

外心無土,凈土穢土全在自己一心當中,因此我們在修行中應該時時刻刻小心自己的內心,調伏自己不安的心。

西方凈土,惟一念心。


半生詁經證史,一夜說鬼談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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