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不易

1.

出差某地，所住酒店樓下正好在舉辦讀書節。

說是讀書節，其實就一家攤位——因為是冬天，所以攤位很人性的設在一個紅艷艷的大帳篷內，應該是當地有關部門組織的。

我饒有興趣地進去逛——因為多年的習慣，看到書攤書店是一定要去瞅瞅的。即使不買，也要過過眼癮，彷彿女人逛商場試衣服看皮包。

2.

書對於我其實一方面是財富，另一方面也是負擔。

這負擔來自兩方面。

一方面是從小至今，一直生活在動態中，已經算不清搬了多少次家，而每次搬家，那些書都是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必須給它們一個妥善的籌劃與安排。也因為搬家，有一段時間把書暫存在單位租住的集體宿舍，遺失了差不多一紙箱，其中有幾本後來再沒有買到。

其二，是買書容易讀書難，一次可以買回一大摞，但讀起來就沒有那麼瀟洒了，一頁一頁、一夜一夜，讀一本也竟是如此不容易。而往往是尚未讀完一本就會發現一批值得閱讀乃至購買的新書……所以，捧在手上的經常是一本新書，新買的書，而擱在身邊和書架上的也是新書，前兩天才買的……久而久之，新書變成舊書，人也變得不再年輕，於是不由會滋生出愧疚之意，倒不僅是因為亂花了錢——其實，以錢論，那些書即使剛買來翻看一下目錄和簡介，大約也就不賠不賺了，之後的收穫等於凈利潤，只是沒發細算這筆賬了。

在我看來，買一本書就是邀請了一位朋友來做客，但只是相互介紹了一下姓名，然後就各忙各的，彷彿常在身邊左右，但恐老死不相往來。這種感覺有時很惆悵，因為書本無辜，自己單方面的就更生出歉意。

而我最擔心的，是這種歉意永遠沒法補救。

人之貪心實在是無時無處不見其極。

3.

因為，讀書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在過去、現在都是。

至於未來，我不知道。讀書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決定了它未來的命運。

我一直不贊成強迫自己或者別人去讀書。比如吃飯，大蔥卷大餅是山東人的美味，但外地人吃不動！魚腥草在某些地方是好菜，但其他地區人吃一口會噁心三天……

另外，人在餓的時候吃家常飯都會香，不餓的時候山珍海味也咽不下去多少。讀書也差不多如此。

所以，讀書本身並不是一件簡單到無所選擇的事情。

4.

其次，我不贊成過早讀名著。

雖然有人強調年少時應該多讀書，然後去用餘生來消化。跟牛吃草一樣，無論如何先吃進去，有空了再慢慢反芻。

好像也有道理，而且好些人因此受益終生。

但凡事有例外。比如要反芻你得先有復胃，能先囫圇吞棗地把食物吞下去，否則脹不死也會撐的難受。

有些書，不少名著是需要相當的人生積澱才能明了深意的，過早地讀就好比沒牙的嬰兒吃甘蔗，你要榨成汁，他能喝得開心，但你要給他一根沒剝皮的甘蔗，他完全無法下口。

這樣，你既不能怨甘蔗無味，也不能怨嬰兒無知。在過去遇到了未來的朋友，大家都覺得彆扭。

5.

讀書好比飲水，有兩種基本感受。

第一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讀到什麼，其實是在心靈里發現了什麼，產生了共鳴，因而觸動了靈感。

第二是如人飲水，適可而止。因為你渴了，所以大口地喝才覺得解渴，而你不渴時，偶爾小酌幾口也就是了。

6.

讀書好比談心。

跟一個不在同一空間乃至時間的人在談心，只是，他在說，我們在聽。但聽不聽、聽多少、如何聽、聽到什麼程度，全在我們自己。

對我們聽到了契合自己心智與心意的觀點時，我們會會心而樂，聽到自己久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得到解決時會豁然開朗，聽到不合心意、甚至嚴重違背意願的觀點時恨不得擲書在地，再狠狠地踩上兩腳……

談心嘛……話不投機也是常有的。賈寶玉那麼好的性格，也有給薛寶釵難堪的時候。

7.

在電子閱讀時代，讀書的確越來越不是一件易事。

二三歲的小孩，都知道除了電視電腦，還有PAD，然後還有手機……你相信他會用這些工具來讀書么？

閱讀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越來越不明了了。

我們也強求不得。

坦然地面對不愛讀書的現實，總比虛弱地假稱喜歡閱讀好一些，當然也不比葉公好龍式的愛讀書差。

8.

時代變遷，沒有什麼一成不變的東西要一成不變地堅守。

正如當年讀《安娜卡列尼娜》讀了三遍都讀不下去，最後一次是硬著頭皮讀過一般才不由自主地一氣讀完，而讀《復活》、《悲慘世界》、《飄》、《呼嘯山莊》等卻是一口氣讀完。

至於像《白鯨》、《百年孤獨》、《尤利西斯》、《追憶似水年華》等等作品時，我更多帶著敬仰的心情和眼光去欣賞，但多數時候還是欣賞不了，屢次三番地敗下陣來。

直到近一兩年，再讀這些書時，慢慢有了感覺，雖然緩慢，也較少有年輕時那般澎湃的激情要一口氣讀完它們，但隨時捧起來，讀幾頁，慢慢地讀完一本，會有久久的回味與遐想。

9.

不管認同與否，有些書就是要放在手邊時常隨意地翻閱的。若想一口氣讀完，會覺得飽脹難耐。

比如《莊子》、《詩經》、《瓦爾登湖》之類。

讀書光有熱情是不夠的，也需要耐心和寧靜。心不靜的時候，讀任何書都繁難而聒噪的煎熬，心靜時讀書，才是美美的享受。

所以，大約不是讀書不易，而是心靜不易。

（原文創建於20160118、20171203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