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肉食用指南：一場別有預謀的救贖（上）

註：本文原用其他筆名，陸續更新於十五言寫作社區和水木社區神話版，鏈接如下：

唐僧肉食用指南（上篇） - 一場別有預謀的救贖 - 十五言

[原創]唐僧肉食用指南（與西遊版同更）-清華水木社區·神話版

經修訂整理，發表於此。

西遊問遍，多少長生，直教苦參終老。嘉果有餌，靈肉為葯，太公怡然自釣。慈悲羅剎，粉面骷髏，不識皮相作妖？糊塗了十世百身，險渡那三災六道。誰堪入靈山勝境，蘭盆會中，飛觴猜枚叫好？混沌開闢，天地分曉，各育仙根靈苗。七竅蒙蔽，九霄縹緲，十萬八千里遙。何曾想，猢猻拋棄，枝頭幾個蟠桃？

我這一闕《蘇武慢》表的是吳承恩老先生所撰的《西遊記》。西遊一書，光怪陸離，世人所謂邏輯不通之處比比皆是。豈不知，是我們諸色障目，糊塗了老先生的精妙布局，蒙昧了《西遊記》的旨趣高意。近幾年，有一二閑人對這本書的要旨下了一番正本清源的工夫，角度很多，認識不少，令我欽佩不已。但亂花漸欲迷人眼。讀之再三，才發現此中毛病難免貪多求全，顧此失彼。忙中取閑，燈下看書，既留案頭綜述之心，又有另闢蹊徑之得，發現萬千謎題，皆有一線頭牽引，唐僧肉即是此抽絲剝繭的關鍵所在。於是，隨意筆動，慨然以「西遊新解」命筆，潦草半月，單表這西遊故事唐僧肉的奧秘。

看官不棄，且聽我慢慢道來。

（一）初識唐僧肉秘密

首先，為向以吳閑云為代表的「西學」研究者付出的努力致敬，同時也為這篇文章進行「補遺」的工作做好鋪墊，有必要在開始前將「唐僧肉秘密」被破解的邏輯路線圖大致勾勒一下：

1.確立前提：所有討論都基於吳承恩在明嘉隆年間完成的《西遊記》一百回章回體小說為底本。與唐西域記、法師傳，宋詩話，元雜劇，明平話等其他版本西遊故事均無涉。

2.證明1：神仙系與佛老系的各色人物均不能長生不死，他們也會面臨所謂「死亡」威脅。換言之，相對普通人類，他們的生命時間軸只是更長一些而已。論據參見，第二回須菩提祖師論述包含佛道的「流字門」法術時，直接表示學這些不能長生，稱「若要長生，也似壁里安柱」一般不久長；更要命的是，老祖師繼續論述道，哪怕是你練成了鬼神難容的內丹，成了神佛，也極難躲避瞬間躲去生命的「三災利害」——分別間隔五百年一次的雷災（躲不過就此絕命）、火災（喚做陰火。自本身湧泉穴下燒起，直透泥垣宮，五臟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為虛幻）和風災（喚做鴰風。自囟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解）。因此，五百年是《西遊記》中設定的「一個劫數」。（有人引第二回孫悟空的地煞七十二變即為躲避三災之法來反駁。但事實上在第三回孫悟空即為幽冥界勾走，七十二變沒有幫到他；在平頂山蓮花洞金角銀角大王、號山火雲洞紅孩兒等回目，孫悟空不是「三屍神咋，七竅噴紅」，就是「魂飛魄散喪殘生」，好幾番小命休矣。他的金剛不壞之身是因為「吃了蟠桃，飲了御酒，又盜了仙丹。……運用三昧火，鍛成一塊，所以渾做金鋼之軀，急不能傷。」，與七十二變並無多大關係。之後他又壓在五行山下，飲銅食鐵，名曰懲罰，實則避劫，所謂「天災苦困遭磨折，人事凄涼喜命長」，惟銅鐵能耐火風之侵，惟高山不懼雷電之威，第七回判詩的這句「喜命長」恰點出了孫悟空在如來庇護下的僥倖。因此，孫悟空的躲避之法，不能說是長生之法，其中是有相當一部分失敗的概率不說，且與其後天鍛煉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3.證明2：上述人物為避免「死亡」，可以服食三種外物來延續生命。這三種外物按功效及產量由弱而強的順序分別是「人蔘果」、「唐僧肉」、「蟠桃」。論據參見，第二十四回介紹五庄觀時說「草還丹，又名人蔘果。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頭一萬年方得吃。似這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果子。……人若有緣，得那果子聞了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人蔘果可以長時間延續生命，但不能保證不死，且產量低、周期長，食用者未必能成功躲過這一萬年之間的20個「劫數」。「唐僧肉」的功效全本皆知，但他雖然比人蔘果好等、近在眼前且吃了就一勞永逸的「長壽長生」（第二十七回白骨精語），可惜僅這人兒一個，產量忒低，競爭者太多，保護者較厲害，其食用難度也不低。第五回介紹蟠桃說「有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體健身輕。中間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舉飛升，長生不老。後面一千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地齊壽，日月同庚。」請注意，前面的一千二百株功效普通，不過超凡脫俗當個神仙；中間的可以「長生不老」但不是「長生不死」，與人蔘果作用雷同；後面的就了不得了，可能天宮高配水土好，產量豐富，吃了可以在生理上永遠不死（正好遭劫或遭遇法術攻擊除外）。這裡要說明一點的是，《西遊記》全本中並沒有直接描述三災利害的段落，但有一處類似三災中火災的描述。是孫悟空遭遇紅孩兒的「三昧真火」，孫悟空直接被燒得「可憐氣塞胸堂喉舌冷，魂飛魄散喪殘生……蜷局四肢伸不得，渾身上下冷如冰。」（第四十一回）吃了那麼多蟠桃，已經長生不死的孫悟空居然差點就死了。為什麼？我們可以得到一個判斷，即便吃過後面一千二百株蟠桃的人，他在生理上可以長生不死，但也只是提高了免疫力，「三災利害」及類似攻擊就像流行性病毒一樣，指不定發作起來，就像一場感冒要了一個健康人的性命。蟠桃會之所以重要，在天宮要每年（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天上一年，人間大約360年，合一個劫數周期）舉辦，是因為能被邀請赴會的人物，都需要繼續靠蟠桃在一個劫數內預防「三災利害」，鞏固壽命，強健身體，健康地長生下去。

4、證明3：在大鬧天宮之後的一個劫數內，優質蟠桃資源耗盡，人蔘果還未成熟。先說蟠桃資源消耗，論據參見第五回，「只見那猴王脫冠服，爬上大樹，揀那熟透的大桃，摘了許多，就在樹枝上自在受用，吃了一飽，卻才跳下樹來，簪冠著服，喚眾等儀從回府。遲三二日，又去設法偷桃，盡他享用。」可見在蟠桃大會召開前，孫悟空不止一次去偷桃，這個周期一直延續到七仙女到來摘桃。但等待這些女人們的是「先在前樹摘了二籃，又在中樹摘了三籃，到後樹上摘取，只見那樹上花果稀疏，止有幾個毛蒂青皮的。原來熟的都是猴王吃了。」要論食腸寬大，豬八戒未必及得上孫悟空。蟠桃資源，尤其是決定渡劫成敗的後面一千二百株，幾乎損失殆盡（請注意我用的幾乎，以及猴子真會挑好的吃）。至於人蔘果沒有成熟，第二十四回說的明白，等五百年後師徒四人造訪五庄觀時這些果子才剛剛成熟（人家等一萬年的事情，他們遇到了，這是啥命），大鬧天宮那陣這果子還沒熟，是不能吃的。

5.證明4：有人曾靠吃「唐僧肉」延續生命，躲過劫數。西天取經的過程是大鬧天宮後第二個劫數內（孫悟空被壓五行山的五百年是第一個劫數）發生的事情，確切說，是從貞觀十三年到貞觀二十七年（論據參見第一百回），對於劫數的時間軸而言，僅僅十四年，不長。但就這十四年間，十萬八千里的路途中，所有企圖染指唐僧肉的妖怪都說過這樣類似的話——「造化，造化！幾年家人都講東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長壽長生。真箇今日到了。」（第二十七回）他數年前，聞得人講：「東土唐僧往西天取經，乃是金蟬長老轉生，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塊肉，延生長壽，與天地同休。」（第四十回）「一向聞得人講：唐三藏乃十世修行好人，但得吃他一塊肉延壽長生。」（第四十八回）這裡都提到了「有人」，我們先不必計較這有人究竟是誰，但至少這些證據可以證明：唐僧肉不是這近幾十年里才有的珍稀延壽食物，而是早已有之，且有人吃過，活下來了。不然，這麼長的路程里，那麼多妖怪，不會耗費一生修為去搶奪一個謠傳的假東西。

6.證明5：神仙系與佛老系的各色人物曾分十次吃唐僧肉躲過大鬧天宮後的第一個劫數。唐僧肉曾經被誰吃過？論據參見第七十七回大鵬金翅雕的一段極為緊要的話：「大哥，你抱住他怎的？終不然就活吃？卻也沒些趣味。此物比不得那愚夫俗子，拿了可以當飯。此是上邦稀奇之物，必須待天陰閑暇之時，拿他出來，整制精潔，猜枚行令，細吹細打的吃方可。」大鵬金翅雕居然說出了唐僧肉的一套吃法。他是誰？「那妖精一封書到靈山，五百阿羅都來迎接；一紙簡上天宮，十一大曜個個相欽。四海龍曾與他為友，八洞仙常與他作會，十地閻君以兄弟相稱，社令城隍以賓朋相愛。」（第七十四回），這個手眼通天的人物知道唐僧肉的吃法，一定是從他交往的人口中得知或者他本人就直接吃過。這些人為什麼會知道呢？聯繫上一條引證的唐僧肉傳言，證明在上一個劫數內，就已經開始流傳靠吃唐僧肉實現了延壽長生的流言。而且「整制精潔，猜枚行令，細吹細打的吃」，證明並非獨享，而是群食，且要求一定的用餐禮節。這群人不大可能是山精樹怪一類見人就咬一口的粗鄙俗物，只能是擁有甚深法力，地位尊崇，且失去了賴以維繫生命的蟠桃，也等不到人蔘果的神仙系與佛老系人物！因為他們吃過，所以他們知道；因為他們傳播，所以下界妖怪相信。還有一個問題：唐僧只有一個，且他在這一世好好活著，從未被吃過。那唐僧肉又從哪裡來？論據參見「十世修行的好人」，投胎十次，即可以被食用十次。一個人全身肌肉一共639塊，十次一共6390塊，足夠神佛們分批次受用了。據統計，《西遊記》中出現的大小神祇約在五千之數。

至此，關於唐僧肉秘密現有研究的「學術脈絡」大體如是。

但是，這個解釋距離真相總還差那麼一點點，究竟差哪兒了？莫著急，讓我們細細看來。

（二）為什麼是金蟬子？——「金蟬子-唐僧」輪迴結構的特殊性在哪裡？

唐僧肉的藥用價值是「長生」，但其藥理為何，即它因何原理才能「長生」？這當中因由還沒有說清楚。

在關於唐僧肉林林總總的傳言中，我注意到一段關於唐僧肉的代表性描述：

「你不曉得。我當年出天界，嘗聞得人言：唐僧乃金蟬長老臨凡，十世修行的好人，一點元陽未泄，有人吃他肉，延壽長生哩。」（第三十二回）

這段話是平頂山金角大王向銀角大王解釋唐僧肉價值的。縱觀整部西遊，這並非第一次提出唐僧肉的藥用價值，在第二十七回也就是我們都非常熟悉的「三打白骨精」那一折，白骨夫人是提出「唐僧肉可長生」傳言的第一人，她歷史性地傳播了唐僧肉「他本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長壽長生。」這個經典傳言。（之前唐僧分別遇到了雙叉嶺三怪，五行山孫悟空，鷹愁澗白龍馬，黑風山熊羆怪，高老莊豬八戒，黃風嶺虎先鋒和黃風大王，流沙河沙悟凈，五庄觀鎮元子，沒有一個說過這老和尚的肉別有功效）

那麼，為何金角大王的這段話就具有代表性了呢？

因為這句話揭開了唐僧肉藥理的冰山一角。白骨夫人說，唐僧是「十世修行的原體」。什麼是原體，字面看是「原來的肉體」。金角大王給出了進一步的解釋，「十世修行的好人，一點元陽未泄」。十世修行的好人容易理解，生生死死十個來回，他都是個「好人」，也就是不作惡，有福報的善人。什麼叫元陽未泄？就是尚未進入青春期，沒有夢遺史的少年男子或者是沒有性交和射精行為的青年男子。不管怎樣，我們知道了唐僧是一個純而又純的完璧好處男，應是破解唐僧肉藥理的一條終南捷徑。

「做十世好人+處男」，善良的禁慾者的肉就能延壽長生嗎？不是的，書里於此處要強調的是，唐僧肉的長生功效，即在於唐僧是一個「原本純凈」的人，一個因襲前世原有的功果，自出母體便開始內部循環沒有釋放精華的人。肉能長生，可能與唐僧的先天因素有關。

唐僧的基因很好嗎？我看未必。唐僧在其父陳光蕊和其母滿堂嬌的「歡飲一宵，二人同攜素手，共入蘭房」後被快速孕育，然後迭遭凶難，托生佛寺，過一十八年手刃水賊劉洪，替父母「復仇報本」。作為胎里素的僧人，他卻難逃嗔念殺欲，這個本源其實是不純凈的。他的父母也極其孱弱，且為強人凌辱，他自己在這一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與「長生」有關的生命體征，相反，很多事實表明，他是一個「坐床喜」而產下的早產兒，怯懦，畏寒，怕風，懼水，是唐僧的典型體格特徵。而就其智慧而言，他在西行路上表現出的塞目閉聽、庸懦偏執也全然失卻了禪門正宗智慧人物所應有的品性做派。唐僧在這一世的修為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明心見性之處。一個昏昧迂腐又體格孱弱的年輕和尚，他的肉又有什麼稀奇之處呢？唐僧的基因一般，也並非遺傳自父精母血，那麼，這個先天因素也只有到他的第一世——金蟬子那裡去找答案了。

金蟬子是誰？在第八回、第十二回猶抱琵琶半遮面出場的「金蟬子」傳說在全書即將寫完的第九十九回才被揭曉全部——

如來道：「聖僧，汝前世原是我之二徒，名喚金蟬子。因為汝不聽說法，輕慢我之大教，故貶汝之真靈，轉生東土。今喜皈依，秉我迦持，又乘吾教，取去真經，甚有功果，加升大職正果，汝為旃檀功德佛。（第九十九回）

這段闡述一定要與第二十四回鎮元子的一段話結合起來看：

大仙道：「你那裡得知。那和尚乃金蟬子轉生，西方聖老如來佛第二個徒弟。五百年前，我與他在蘭盆會上相識，他曾親手傳茶，佛子敬我，故此是為故人也。」（第二十四回）

這兩段結合在一起，信息量不小。

金蟬子的基因很好嗎？我同樣沒有看出來。第一，金蟬子並不完美，甚至是達不到「好人」的標準的。「不聽說法，輕慢大教」在佛老繫世界中是一個比較嚴重的罪名，佛教故事「目連救母」中目連的母親就是「常輕三寶」而被投入阿鼻地獄的，而金蟬子被褫奪肉身，將真靈貶去投胎，其懲罰已是相當厲害了。第二，五庄觀鎮元子在五百年前，也就是大鬧天宮後開始的第一個劫數內，他接過由金蟬子本人傳的茶。證明金蟬子在五百年前還活著，但他無名無分，非佛、菩薩、羅漢、金剛等尊者，只是一個沒有封號的比丘僧（有人引《歷代神仙通鑒》中稱呼地藏王菩薩為金蟬子，但在《西遊記》第五十八回真假行者一折內出現了一位地藏王菩薩，可見此金蟬子並非地藏王菩薩）。第三，從金蟬子見完鎮元子之後，到唐僧降生之前的五百年間，他的每一世修行的肉身都無法「長生」，迅速進入輪迴，且要做到「一點元陽未泄」，那他每一世平均壽命最多不能超過15歲（男性大約從11-12歲開始發育，《唐會要·婚嫁》里說「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以上，聽婚嫁」，正常男性到了15歲肯定有了夢遺的生理反應以及正常情況都要準備婚娶），如果他是一個好人，那他真的是「不長命」。

分析至此，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唐僧無論從體格還是般若上，都很普通；而出現不過數次的金蟬子卻也未見什麼優異於其他佛老系人物的地方，甚至還是帶有輕慢大教的「原罪」的，其十次轉世也命途短促。他們的修為無法超越歷經劫數的諸天神佛，他們自己也無法躲避「三災利害」而墮入輪迴，如此普通的「金蟬子-唐僧」輪迴結構，為何他們的肉就能延壽長生呢？

退一萬步講，如果長生之葯可以人為設定「普通佛子+十世好人+處男」，那這樣的組合其實並不難找。只要神佛兩系通力合作，佛老系出「肉身」，關照神仙系的十殿閻君制定好輪迴計劃，再由佛老系引導「肉身」向善，保持處男之身，於十五歲之前被吃掉即可。這樣的「長生之物」的生長周期約略只要150年，只要批量生產，足可以解決蟠桃短缺，人蔘果未熟造成的避劫問題。可為何大鵬金翅雕要說唐僧肉「是上邦稀奇之物」呢？神仙系和佛老系耗了五百年的精力，為什麼就只折騰了一個金蟬子呢？

我可以再點一個現象供思考：即在西天路途中，不是所有惦念唐僧肉的妖怪是為了「吃」，有相當一部分妖怪是為了「色」。食色性也，飲食男女。唐僧的肉體不僅可以吃，也是可以交合的，而且交合之後居然可以讓妖精成仙。「那唐僧乃童身修行，一點元陽未泄，正欲拿他去配合，成太乙金仙。」（第八十回）「他攝藏了天竺國王之公主，卻又假合真形，欲破我聖僧師父之元陽。」（第九十五回）有些性急的女妖怪把唐僧逼急了，這老和尚也會把實話說出來：「我的真陽為至寶，怎肯輕與你這粉骷髏。」（第五十五回）

妖怪們其實早已經看明白了，孫悟空似乎也看明白了，連唐僧自己也有所覺悟，而我們反倒糊塗了。唐僧肉的奧秘其實不在「肉」，而在於依舊完好地保留在唐僧體內，從金蟬子發源的那個神秘的「未泄元陽」，而這個元陽既不屬於唐僧自造，也不屬於金蟬子自造。「金蟬子-唐僧」輪迴結構不過是承載這個元陽的缽盂而已，是一個道具，一具驅殼。元陽才是所謂的「上邦稀奇之物」。更進一步，元陽的稀奇，在於它為什麼會具有蟠桃和人蔘果類似的功效：霞舉飛升，延壽長生。它與蟠桃、人蔘果之間一定存在某種至今沒有揭示的聯繫。

答案的突破口不在唐僧，還在於作為源頭的金蟬子。金蟬子太特殊了。我們要繼續追索下去，他的那個「元陽」究竟是什麼，又是打哪兒來的？

（三）一場被隱瞞的「盂蘭盆會」

金蟬子最大的特殊之處，是在於他和如來的關係。

在佛教故事中，佛祖有十大弟子，但《西遊記》里並沒有體現。我們上不知如來佛的大弟子是誰，下不知其餘弟子為何，只有一句非常含糊的「三千諸佛、五百阿羅、八大金剛、無邊菩薩」（第八回）來概括以如來為首的佛老系成員。書中出現的阿儺、迦葉二尊者以及普賢、文殊、觀音、地藏四位菩薩在全書中也沒有一字著意說他們是如來佛的何類弟子。就這樣，為何會冒出一個排序第二的金蟬子來呢？

關於金蟬子的一切人事檔案，最權威的莫過於如來親述。但「孤證不立」，我們還需要旁證。第一人證：觀世音。在第十二回，「卻說南海普陀山觀世音菩薩……又見得法師壇主，乃是江流兒和尚，正是極樂中降來的佛子，又是他原引送投胎的長老，菩薩十分歡喜。」金蟬子犯錯投生，引送的是觀世音，請注意觀音觀世音稱呼金蟬子也是長老。第二人證：南極星君（南極仙翁）。在第八回，「吾乃南極星君，奉觀音菩薩法旨，特送此子與你。異日聲名遠大，非比等閑。」金蟬子落胎成人，送信的是南極仙翁，但奉的是觀音法旨，神仙系和佛老係為了一個金蟬子都出動了。金蟬子何德何能，居然勞動掌管子嗣的菩薩和執掌壽命的金仙親自護送？一個犯了錯的比丘僧，對於如來佛而言，這般小心呵護送去懲罰，是何因由？

第三人證：鎮元子。我在上一章節引述第十二四回時已經說明，但我希望大家再看一次：

大仙道：「你那裡得知。那和尚乃金蟬子轉生，西方聖老如來佛第二個徒弟。五百年前，我與他在蘭盆會上相識，他曾親手傳茶，佛子敬我，故此是為故人也。」（第二十四回）

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旁證，值得我們認真讀，反覆讀。因為鎮元子是地仙之祖，並不歸佛老系管轄，他與如來佛也無利害衝突且相處融洽，他沒有必要為一個金蟬子撒謊。鎮元子承認，他是見過金蟬子的。時間是距離他說話的五百年前，我們推算一下，正好是大鬧天宮後的第一個劫數開始，地點是在蘭盆會。

等等，蘭盆會？！

蘭盆會即盂蘭盆會。《西遊記》中明文記載的盂蘭盆會只有一次，是第八回所載：

佛祖居於靈山大雷音寶剎之間。一日，喚聚諸佛、阿羅、揭諦、菩薩、金剛、比丘僧、尼等眾曰：「自伏乖猿安天之後，我處不知年月，料凡間有半千年矣。今值孟秋望日，我有一寶盆，盆中具設百樣奇花，千般異果等物，與汝等享此盂蘭盆會，如何？」概眾一個個合掌，禮佛三匝領會。如來卻將寶盆中花果品物，著阿儺捧定，著迦葉布散。大眾感激，各獻詩伸謝。

如來說得很明確，「自伏乖猿安天之後，我處不知年月，料凡間有半千年矣。」他明確表示，盂蘭盆會的時間是大鬧天宮後的第一個劫數的末尾和第二個劫數的開始。

問題來了。鎮元子參加的那場會的時間和如來召開的時間整整差了五百年！誰在撒謊？

鎮元子不會撒謊，因為當時他的說話對象是自己的徒弟清風、明月，話題是他和金蟬子的交情。他沒有必要在盂蘭盆會的召開時間上往前推五百年。即便他在時間上撒了謊，恰好是如來佛在第八回中召開的那一場，那人物又不對了，金蟬子早已在五百年前轉生，又怎麼會向鎮元子傳茶呢？

所以，如來佛撒了謊。也就是在大鬧天宮之後第一個劫數開始後不久，佛老系曾經組織過一場被隱瞞了的「盂蘭盆會」。

盂蘭盆會是佛教世界的盛會。它是每年七月十五日佛教徒以供養三寶、超薦七世現世父母及歷代祖先、施捨鬼神為內容的佛教節日，俗稱鬼節。而這個節日來源於《盂蘭盆經》，而這部經即是由前面引述的「目連救母」的故事所闡發出來的。目連是誰，正是佛教故事中佛祖的二弟子。

縱然我們堅持使用《西遊記》的底本去討論一切問題，但不得不承認，一個神秘的二弟子加上一場被歷史掩蓋的與之有著直接關係的盂蘭盆會，這當中一定有玄機。鎮元子已經證明，金蟬子在這場盂蘭盆會上出現了。那麼，他究竟做了什麼？這場盛會又有著怎樣必須要掩蓋的目的？

——欲知後事如何，請靜待《唐僧肉食用指南》（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