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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羨慕那些來自鄉村的人

1

八月,夏末。天氣並沒有因為夏末,變的涼爽,反而更加炎熱,更加聒噪。全國各地到處熱浪席捲,些許人似乎要將靈魂委託給空調,也不解熱氣。

八月,我回到了老家避暑,也養身體。八月,遠在廣州的叔叔回了老家,算是探親,在家僅僅待了六天。

六天的時間,說長一點也不長,但叔叔卻用六天回想了五六十年的記憶。那些有牛,車,馬的運輸工具,那些需要集體勞動掙工分,換糧票的日子。

叔叔今年六十齣頭,年輕時好學上進,儘管遇到文化大革命,下鄉勞動,改造兩三年繼續求學深造。每天過著飽一頓飢一頓的日子,但依然沒放棄學業。

後來,憑著優異的成績和優良的作風,進了白銀市一家國企單位,自然,定居白銀。總算是離開了我們的小山村,那個他長大的地方。

叔叔在單位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幹事做到了副董事長。工作忙碌,離老家又遠,爺爺奶奶在世的日子,叔叔總是和嬸嬸帶著哥哥,隔幾年回家過年。有時,也會把爺爺,奶奶接到白銀去住幾個月。

退休後的叔叔,和其他父母一樣,開啟了帶孫子的新模式。哥哥一家遠在廣州,叔叔和嬸嬸也不得不過去。

這樣一走,離老家更遠了,諸多不便,也很少回家。

但我知道,無論走多遠。叔叔心寄老家,無可厚非。

2

清晨,隨著太陽一點點露出笑臉,我陪著叔叔親訪他住過的老屋,與其說是老屋,不如說是窯洞。

我們老家位於中國的大西北,是真正黃土高原的兒女。窯洞是我們的特色居住,就如貴州苗寨的吊腳樓一般。

窯洞的挖建源於本地黃土高坡的地質特徵:地質厚,直立性強。那會的窯洞都是人工挖出來的,具有冬暖夏涼的特點。

叔叔那時住過的窯洞,我全都未去過。如今已經荒無人煙,雜草叢生。我們一路走,一路聊天。

但每走過一棵大柳樹,或者遇見大槐樹,或者一個山溝,叔叔總會給我講那時的故事。講他們那會在山裡幹活的場景,講大柳樹的傳說。

約莫走一個小時,就到了叔叔和爺爺奶奶以前的居住地。那天,風有點大,吹的頭髮飛揚,那天,通往窯洞的路全被蒿草封鎖,齊腰間的雜草瘋長,還有大棵大棵的狼牙草,一棵棵橫七豎八的排列著,直刺人腳踝。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一步步走到了窯洞門口,走到了那個叔叔擁有無限回憶的小院子。

3

只見院子里到處是蒿草,高高低低,任意肆長。不管不問不顧一切的樣子,看到如此旱的土地,草兒能長得如此茂盛,不得不佩服生命的張力。

窯洞是在十多米的黃土牆上挖出來的,一排大約有十一二口。叔叔依次指著告訴我,第一口窯洞住的是誰家,第二口是誰誰家,第三口。我們家的是第八口。

窯洞有門,門邊帶窗,進門窗邊就是土炕,炕下有燒火孔,並與屋內灶台相連,在灶台內燒火做飯,或者單獨燒火孔內燒柴,炕上都會熱熱的。冬天,一進門就會上炕,暖和的熱炕,足以抵擋冬日的嚴寒。

窯洞門前是院子,風景獨好。

「我們幹完活回家,端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就坐在院子里吃。我喜歡坐在這棵棗樹下吃。那會生活儉樸,能吃到粗糧都算是好的。」叔叔說。

「視野好開闊啊!放眼望去都是高低起伏的山野,綠樹。」我說道。

「是啊!特別美。尤其三四月份,山上的桃花,梨花,杏花爭相開放,漫山遍野紅的,白的,黃的,站在院子里望著花兒,撲面而來的都是淡淡的香氣。那時的院子,每家都掃的乾乾淨淨。晚上,大家坐在院子里嘮嗑。對面山上的生產隊,按著一個大喇叭,傍晚時分總是放著歌曲。」叔叔補充道。

聽著叔叔說,我站在院子里,看到對面山上一排排的窯洞,如今,都是空的。人去屋空,任憑風吹雨打,烈日霜寒,他們就如一座座豐碑一樣,點綴著黃土高原。

流逝的是歲月,是光陰,可留下的是記憶,是叔叔一輩人以及上一輩人的專屬記憶。

4

和叔叔返回的路上,我們選擇了另一條小道, 這條小道同樣雜草叢生,同樣隨處可見狼牙草,尖尖的刺,需要躲開行走。可是,這條小道是通往叔叔知青時期的住宅。

約莫半小時,我們走到了一排排用泥土修建的房子,僅有五六間,牆皮已掉落,破爛不堪。

叔叔說那時有從外地來的女生,男生,在我們老家勞動,就住在那裡。還記得他們搬家時,都是他們男生幫著女生扛東西。

如今,知青的那幾人都沒留在老家。而後都繼續就學,最後都在蘭州,酒泉等地上班,出路都比較好。

「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有些人一直沒見過。估計這輩子也見不到了。」叔叔看著那五六間破爛不堪的房子,淡淡的說著。

聽著叔叔的感慨,我的內心隱隱的活動著。說不出道不清的滋味。我知道叔叔在念想他的青春時代,在回憶山上的每一條小道,每一個片段。

人一旦有了經歷,就有了記憶。對叔叔來說,經歷是沉澱的,是清新而又厚重的。

清新的如同檸檬的氣味,帶著青春的朦朧和美好。厚重的如同泥土的芳香,帶著歲月的痕迹,做過的事,遇到的人,都已遠去。

那時的生活,什麼都慢。就如木心的《從前慢》一樣。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5

那時的叔叔是一個稚嫩青春的少年,青年,而今,叔叔已經年過六十,回憶怎能不多。那時,生活很苦,勞動很重,食糧很少,信息閉塞。每個人都安守一份家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時的生活,簡單,重複,勞累,但卻充實而幸福著。

如今,儘管荒無人煙叢草生,儘管窯洞破爛不堪,但看著牆上整齊的鋤頭印跡,看著風吹雨打依然挺立在黃土高原的窯洞,聽著叔叔說著過往的事,我似乎看到了那時人們的生活場景。

突然發現,記憶是最美的東西。看著叔叔念時光的樣子,覺的生命是豐富而厚重的。

曾經看到王朔說的一段話:「我羨慕那些來自鄉村的人,在他們的記憶里總有一個回味無窮的故鄉,儘管這故鄉其實可能是個貧困凋敝毫無詩意的僻壤,但只要他們樂意,便可以盡情地遐想自己丟失殆盡的某些東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個一無所知的故鄉,從而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

如果如此說,我想叔叔是幸福的。儘管在外打拚的日子,也苦,儘管後來的生活也算安逸,儘管也給爺爺奶奶交了最佳的人生試卷。可是他的內心,還有這樣一方世界,這個世界裡有自己的青澀年華,有愛他的爸爸媽媽,有和他一同長大的夥伴。

記憶如磁碟碎片,散落在每個人的腦海中,保存著對過往的懷念,我想叔叔如此,他的夥伴如此,破爛不堪的窯洞亦如此,它的記憶雖然斑駁,但卻是一份獨屬的美好,清貧,卻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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