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

我是個閻王,但是我怕鬼。

整個陰間都是我閻王的,小鬼們畏懼我,陽間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我手中,不管是凡人還是小鬼都怕我。但說來可笑,手握重權的我,居然懼怕鬼魂。

每每有新鬼魂來我閻羅殿報到,需要我去審判的時候,你知道我頂著多大的心理壓力嗎?那些鬼魂們沒一個正常的!有的鬼魂缺個胳膊少個腿的,鮮血沿著閻王殿的階梯一直滴到閻羅殿里,印象最深刻的是遇見了一個頭蓋骨只剩一半,袒露在外面的腦漿就像搗碎的白豆腐上撒了些許紅紅的鮮血,一個眼珠子連著藕斷絲連的血管和肉耷拉到嘴邊,一進閻羅殿就沖我喊:「大人!我死的冤枉啊!」說的時候眼珠子快掉不掉的晃悠在嘴角附近,我嚇都要嚇死了,誰管你死的冤不冤?!還有些鬼雖沒少胳膊少腿,但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眼神空洞毫無生機,彷彿看他一眼就會被拉進幽幽深淵,每次這樣一想不禁會打個寒顫。

我不但整日要面對形形色色的小鬼們,還必須要表現出一幅不懼怕鬼魂,讓所有小鬼們都畏懼我的表情和姿態,面無表情的用嚴厲的語氣或是斥責,或是審判這些新來的小鬼,讓新來的小鬼怕我,讓所有鬼魂都臣服於我,你知道我裝的有多累嗎?

說實話,每次看到那些鬼魂們,雖然我的心裡發毛,雙手不自覺的開始顫抖,臉上直冒虛汗,但還是要去儘力掩飾我的這份害怕,雙手顫抖的時候,就使勁掐自己的手,讓疼痛來減輕几絲害怕,一定不能讓小鬼們看見,每次我都這樣在心裡這樣默念。

你現在肯定疑惑,為什麼不能讓小鬼們看見我怕鬼的神態,你仔細想想,若你是一個堂堂的閻王爺,生死簿拿於手中,想讓哪個凡人死,用筆隨便一畫,黑白無常定會去找他,哪個小鬼不聽話,叫他用什麼刑法他必定逃不了,這樣一個震懾威嚴的形象,要被世人和那些小鬼們知道,我這個身居高位,陰間的最高統治者居然怕鬼,他們還會怕我嗎?我以後還怎麼統治陰間,怎麼管理凡人的生死?之所以小鬼們心裡怕我才會乖乖的聽話,世人們都怕我割去他們的生命,讓他們死,他們才會珍愛生命。那些小鬼們要是知道我的弱點是怕鬼,還不知道要怎麼折磨我呢,恐怕會天天用這個作為要挾,威逼我讓他們重回陽間吧。如果連鬼魂都如此,那人心更是無法揣測了,沒了秩序,陰間陽間肯定會變的混亂無比。

所以我必須要把這一弱點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絕對不能讓任何人或鬼知道。

這一日,為避免碰見那些令我害怕的小鬼,我躲在閻羅殿中我的起居室內小憩,突然黑白無常拖著他倆長長的舌頭,一臉幽怨的過來了,對我說道:「大人,有新鬼來報道。」

一聽到他倆那空靈的聲音,我的身體瞬間變得冰涼,冷汗開始往外冒,我攥緊拳頭,清了清嗓子,為了不讓聲音顯得顫抖,我大聲而嚴厲的說道:「帶他過來!」

黑白無常聞言,便帶進了那個新鬼。

我使勁兒咬了下嘴唇,當疼痛感布滿時,我才抬起頭,去看這個新來的鬼。

是個女鬼。

頭髮很長,及到腰部,五官精緻,眉毛似柳葉,眼睛是那種你和她對視一下就會被死死迷住的媚眼,可如此媚惑的雙眼,眼神卻如一潭靜靜的湖水,只有少許微風吹拂才會波動幾下,鼻子亭直,嘴唇微粉,膚色雖蒼白,但在她這張臉上卻施染的恰到好處。身著一襲青色長裙,外披一層薄薄紗衣,讓我不禁驚嘆,這分明不是陰森森的女鬼,而是一個美麗無比的仙女!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沒有被鬼魂嚇到,準確的說,非但沒有被她嚇到,反而被她這可人的容貌給吸引住了。

只聽這女鬼清了清嗓子,我這才回過神來,為了掩飾之前一直看著她的尷尬,我嚴肅的問她:"叫什麼名字?"

"小女子姓桃,名夭,喚作桃夭。"銀玲般的聲音頓時縈繞在這大殿之中,彷彿給這終日昏暗的大殿帶來了些許亮光。

桃夭,好好聽的名字,我心想。

我偏偏頭對靜靜站在我身旁的黑白無常使了個眼色。黑白無常立刻在我耳邊小聲說道:"桃夭是被她的母親用毒藥毒死的。"冷冷的說話聲,在我耳邊回蕩,他們倆冰涼的呼氣聲弄的我的身體急劇降溫到零點,我打了個機靈,就這時,忽然聽到桃夭小聲的啜泣聲,黑溜溜的大眼睛裡飽含著淚水,用幾近沙啞的聲音說:"果真是我娘。"

我假裝沒有聽見她說的,繼續用嚴厲的語氣對她說:"念你是被人害死的,而且在世上也做了不少恩德事,就不讓你受酷刑或著乾重活了,你就管理十年生死簿存放閣吧,時間一到,便可轉世投胎。"

桃夭聽了我說的話,也就沒說什麼,抿了抿嘴唇,對我磕了個頭,說了聲:"桃夭謝謝閻王了。"便緩緩的走出閻王殿,被我手下的小鬼帶去了生死簿存放閣。

這夜我輾轉反側,居然一夜未眠,腦子裡想的都是桃夭那楚楚可憐哭泣的模樣,起身,走出我的起居室,偌大的閻羅殿只有我一個人,擺在燭台上的那些微亮的蠟燭跳動著,我坐在專屬王的椅子上,百賴無聊地敲打著椅子扶手,椅子發出"噠噠噠"的聲音,突然感到一絲絲落寞。側過頭看看紗窗外,永遠是那死氣沉沉的一片黑色,陰曹地府不管白天晚上都是讓人鬼絕望的烏黑。這裡感受到的永遠只有瀰漫在四周散也散不盡的怨氣,看到的也只有一個個面無表情的鬼魂,聽到的永遠都是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嘆了口氣,走出了大殿,漫無目的地逛著,耳邊的哭喊聲絡繹不絕,周圍的陰氣怎麼揮也揮不去,時不時遇見的小鬼更是讓我怕到了極點。

我想逃,逃出陰曹地府,逃出這讓人恐懼的黑暗,可我卻逃不走。絕望充斥在我腦海里,並且灌入我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我想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我想要表露出我的絕望。可我不能,我是王,王要有王的威武氣派。

無奈地轉身,打算往回走,回大殿休息,卻在路上遇見了桃夭,她還是那麼漂亮,只是臉龐上多了幾分憂愁,美人皺眉真是讓人心疼無比。她似乎瞧見了我,給我行了個禮。我對她點了點頭,繼而冰冷的說道:"桃夭半夜不睡,為何在此閑逛?"

桃夭似乎一點也不害怕我,方才臉上的愁苦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笑容,笑著對我說:"王也不是沒睡嗎?"

我很驚訝,真的很驚訝,居然有人敢對我這樣說話,我皺了皺眉頭,對她說道:"你不怕我?"

桃夭笑的更燦爛了,看著我的眼睛對我一字一頓的說道:"不怕。"

我聳聳肩,心想,這女子真是膽大至極。也罷,不和女子一般見識,搖了搖頭,便回到了大殿內。

桃夭管理生死簿,而我也常去生死簿存放閣工作辦事,桃夭原本也是一個十分開朗的女子,一來二去,我們也熟了起來。

有一次,我問她:"桃夭,你為什麼叫桃夭?"

她莞爾一笑,居然對我背起了詩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爹爹希望我能出落成一個大美人,所以便給我取了這名字。"

我望著她,昏暗的燭光也蓋不住她傾國傾城的容顏,他爹可真會取名字。看著她的笑臉,彷彿事這永遠只有黑夜的陰曹地府中的太陽,至少是我的太陽,照在我身上,暖暖的,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桃夭啊桃夭,你可知,我已被你深深迷住了。我以為我會永遠在這陰曹地府中每日過著讓我無比痛苦又厭煩的生活,直到你的出現,每次看見你的笑容,我似乎可以感覺到些許快樂,這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我每次和桃夭聊會兒天,看看她的笑臉這一整天都變的充實無比,真希望我能一直和桃夭一直這樣下去。

桃夭總是像只鳥兒一樣,話匣子一開,嘰嘰喳喳沒完沒了,可有一次談及她母親,她卻變得異常沉默,憤恨的對我說:"我沒有她這樣的母親。"繼而豆大的眼淚便一滴一滴流了出來,對我說道:"王,你知道嗎,我娘她想要把我嫁給一個傻子,就因為那傻子家有錢,她首很多禮金,我不從,沒想道她居然出此陰招。"

我憐憫她,安慰她,可轉念一想,他母親為什麼要殺了桃夭,殺了她豈不是一點好處也得不到?桃夭是不是在對我說謊?可看了看含著淚水的桃夭,我的心又不禁有軟了下來,便也沒去深究。

後來每日去生死簿存放閣幾乎成了我的日常,新來小鬼們的審判之事幾乎都交給可信的忠鬼們全權負責,鬼不像人,沒那麼多心眼,反正我也不想見到那些討厭的鬼們。多點時間,和桃夭一起好好玩,心裡這樣想著,就會漏出情不自禁的笑容。這些日子,黑白無常都有點納悶了,蹭著他倆長長的舌頭對我說:"閻王,你最近好像開朗了許多。"我立馬笑著回答:"哦?是嗎?"心裡仔細想想,確實,最近看黑白無常都順眼許多了,至少心裡不怎麼發毛了。

這日,我又像平常一樣,去找桃夭聊天,可推開門,卻看見桃夭蹲在地上,彷彿受了什麼委屈似的嚎啕大哭。

我趕忙過去,問她:"桃夭,你怎麼了?"

桃夭看到我來了,趕忙起身,擦擦眼淚,對我說道:"王,你今日來的真早,桃夭沒怎麼,王不用在意。"

我哪能不在意,心急如焚地對她說:"桃夭,你給我說,有什麼困難,我一定能幫你。"說著,拍拍胸脯,堅定的看著她。

桃夭聽聞我說的,眼裡突然閃著光,對我說道:"真的嗎?王真願意幫我?"

我看著她,定了定神說:"嗯,不管什麼,我一定儘力而為。"

桃夭垂下雙眸,對我說:"有件事我沒給你說明白,其實……我娘不是因為我不肯嫁給那個傻子而殺了我,而是因為我和別人早已私定終身,本打算和他逃走,卻被我娘發現,後來一氣之下才在菜里放毒,毒死了我。"

我的心如刀割一般,我咬了咬牙,對她說:"那個男子,是誰?"

"他叫程捷,是個書生。"她對我說道。

我轉頭看向無盡的黑夜,卻阻止不了她繼續對我說道:"王,我想求你放我回陽間,我不想轉世投胎,我只想今世和程捷在一起。"

我已經被她這番話說木訥了,獃獃的問她:"為什麼。"

她突然臉色有些緋紅,說:"因為,我懷了程捷的骨肉。"

我徹底受不了了,起身,看也沒看她一眼,走了,絲毫不顧及桃夭驚愕的表情。

走到了我的大殿前,我突然仰天長笑,淚水划過臉頰,滴到大殿前的階梯上。桃夭啊桃夭,我以為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是我太天真,竟不知你心早有所屬。

第二日,我拿起了生死簿,將桃夭母親的名字划去,不一會兒,黑白無常便帶來了桃夭的母親。

桃夭母親的長相併沒有我想像的惡毒,很普通的一個人,我看著黑白無常把桃夭母親拖到閻羅殿前,我才問到:"姓名?"

她似乎受到了驚嚇,趕忙回答道:"趙桓。"

我看了她一眼,對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到:"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她聽到了我說的這句話,臉一下子變扭曲了,用幾乎咆哮的聲音喊道:"為什麼!為什麼啊!大人!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大人!"

我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我手下把她脫了出去。對這種噁心至極的鬼,我看都不想看一眼,甚至一句話都不願意多對她說。

接著,我讓手下小鬼把桃夭叫過來,過了一會,桃夭緩緩走來,似乎還在為我昨天為什麼突然離開感到疑惑。

我坐在屬於王的寶座上,用冰冷的眼神俯視著她,她跪在下面,抬起頭,看著我,我慢慢地開口說道:"念你前世做了許多善事,況且現在還有一個無辜的骨肉,特令重回陽間。"說完,我機械性地在生死薄上重新寫上了她的名字,腦海里全想的是她給我念詩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情景。

桃夭似乎很開心,很激動,嘴角的笑意不會騙人,手舞足蹈的動作也不會騙人,是啊,終於可以見到心上人,換做是誰,也會這般開心吧。

我讓小鬼帶路,送桃夭回去,臨走前,囑咐她,讓她喝碗孟婆湯,可這碗孟婆湯忘掉的不是前世記憶,而是在陰曹地府中和我相遇相知相識的點點滴滴。

桃夭她笑盈盈的對我道了聲謝,粉紅的嘴唇下看見她潔白的牙齒,她還是那麼好看,就連做鬼,也抵不住她的好看。接著,和我說了聲再見,喝下了那碗孟婆湯,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長發徐徐,青裙飄飄。雖有萬般不舍,又能耐其何?隨她吧。

但終有些不放心,悄悄跟在她後面,護送她回了陽間。只見陽間桃夭的身體躺在床榻上,一男子守在桃夭床前,書生模樣,那就是程捷吧,我心想。這時,鬼魂桃夭靠近了她自己的身體,與她身體和二為一。

桃夭的手動了動,接著,眼睛緩緩睜開,桃夭醒了,程捷看到了,開心的眼淚直流,說道:"我就知道我家娘子命大!所有人都放棄了,還好我沒放棄!"桃夭慢慢起身,與自己心愛之人深情相擁,嘴唇動了動,說道:"相公,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我有些聽不下去了,趕忙走了出來,此時凡間正是黃昏,聽見麻雀嘰喳的叫著,抬頭看見大雁在空中盤旋,明明是黃昏,為什麼覺得陽光如此刺眼,弄的我的眼淚直流,真是奇怪,可能是太久沒見過太陽了吧。

擦乾眼淚,走上了回往陰曹地府的路,繼續去當我的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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