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忘七秒，人記一生

一

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是什麼感覺呢？就是即使他天天和你在一起，你仍然覺得孤單。看到他對別的女人笑，你的心像忽然被插了一刀。看到他對別的女人好，你會想要逃到天涯海角，可是你又不捨得逃。

你問我為什麼知道？因為我是一條魚，我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的人。對，沒錯，他是人。我是他養在魚缸里的一條橙色的小金魚。

我的主人，也就是養我的人，是一個30歲的單身男人。三個月前，我還跟一群小夥伴在一個圓形的小魚缸里游來游去。主人忽然走到魚缸旁邊，小夥伴們立刻停止了遊動。只有我因為忽然身體癢，就往水面上跳了跳。主人指著我對我的前主人說：「就它了。」

我的前主人是個60多歲的老先生，他用一個圓形的魚網小心地把我網到了另外一個圓形的魚缸裡面。我再也不用跟別的魚擠在一起，獨享了一個大魚缸，我感覺非常愜意，在裡面歡快地跳起了舞。主人忽然端起魚缸把我放在了他眼前看了看，然後他笑了。他的眼神好溫柔，讓我想起了大海，雖然我只是從去世的祖母那裡聽過大海到底什麼樣。

二

主人帶著我坐上了一列火車。他把魚缸放在了火車的窗戶前。我被窗外我從未見過的風景給震驚了。我原本以為魚缸就是我見過的最大的世界了。我沒想到世界還可以這麼大。

就在我靜靜觀賞著窗外的風景時，一個小男孩忽然用手指敲了敲我旁邊的玻璃壁：

「小魚是死了嗎？它怎麼不動啊？」

我對小男孩翻了個白眼，立刻擺動起了尾巴。我最討厭小男孩了。因為之前，我正快活地在我前主人的魚缸里游來游去，一個小男孩忽然跑過來，一把抓起我就扔在了地上，我差點被他摔死，再加上沒了水，我無法呼吸，我痛苦地在地上掙扎，覺得自己就要死去時，前主人立刻把我抓起來放回了魚缸里，我這才慢慢緩過來。

「你幫我看一會兒小魚，我去上個廁所。」前主人忽然對小男孩說。

「不行啊，怎麼能把我交到我的天敵手裡？」我立刻跳起來向主人抗議。可是主人不理我，他徑直向廁所的方向走去。

果然，主人一走，小男孩就拿起一根木棍試圖戳我。我趕忙躲開了。他又戳，我又躲開了。但第三次，我還是被他戳了一下，他戳的好痛啊，我的鱗片立刻掉了一小片。我為了躲開木棍，一邊呼喊著「主人快回來，」一邊拚命地游來游去。

小男孩開始拿著木棍在水裡一圈一圈地攪動起來。整個魚缸里的水都跟著木棍旋轉著，我也隨著水流繞著木棍旋轉著，小男孩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就在我被攪得直翻白眼，快要暈過去時，主人回來了。

「住手，別攪了！」我聽到主人嚴厲的聲音。這是主人第一次因為保護我發火，我心裡暖暖的。小男孩立刻把棍子抽離了魚缸。魚缸里的水慢慢平靜了下來，我也平靜了下來。

三

下了火車之後，主人抱著我，哦不，是抱著魚缸坐上了一輛黃顏色的汽車。在汽車裡，我聽著車裡放的舒緩的音樂，差點睡著。

主人把魚缸舉到眼前，對我說：「再堅持一會兒就到家了。一定要撐住啊。」

主人居然在跟我說話誒，我立刻擺動起了尾巴。

「你這在哪買的小金魚啊？還挺好看的。」司機大叔對主人說。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是我從海邊買的，它跟著我一起坐了一天的火車回來的。」主人自豪地說。

「哎呦，這小金魚可真行，你們有緣份啊。你可要好好養著它。」司機大叔說。

「我也覺得我跟它有緣份，我去買魚時，一缸小金魚都不動，就它跳得歡。」主人說。

啊，我有點不好意思了，主人要是知道我當時只是因為身體癢才跳起來的，會不會不要我啦？

到了主人家裡，我看到主人乾乾淨淨的大房子。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擺在窗戶下的方形大魚缸。大魚缸里還有一條黑色的小金魚。

主人把我倒進了大魚缸里。

「小黑，你以後要跟金子好好做朋友，不要傷害它哦。」主人對小黑說。

我看看小黑，他一幅很慫的樣子，病懨懨地在水裡游來游去，切，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哎，差點忘了，主人給我起了一個名字叫金子誒。好好聽，金子，金子，我是主人的金子。我開心地新的魚缸里游來游去。

「你別開心太早，還有別離水面太近。」小黑老氣橫秋地說。

「為什麼啊？」我問小黑。

「很快你就知道了。」小黑說。

四

果然，這天晚上，有隻花野貓通過主人的窗戶跳了進來，它把爪子伸進了魚缸里，差點抓到我，我嚇得差點游不動了，幸好小黑推了我一把，然後我跟在它身後躲在了最低層的假山下面。

這天晚上，我還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聽到主人在睡夢中哭泣。他哭的時候，喊著我的名字：金子。

我問小黑：「主人為什麼哭的時候喊我的名字？」

小黑瞥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說：「你想多了。金子是主人前女友的名字。他前女友離開他快半年了。」

咦，主人給我起他女友的名字，是想把我當他女友嗎？我不禁有些臉紅了。

小黑比我大了幾歲，他看看我表情，意味深長地說：「主人和他前女友養的另外一條小金魚也叫金子，只是主人的前女友離開他之後，那條小金魚上個月也去世了。」

說到另外一條小金魚「金子」的過世，我看到小黑的表情很悲傷。

五

主人給我和小黑買了很好吃的食物，我常常吃得撐著肚皮。小黑警告我不要吃太多，「消化不好，你會死掉的。」小黑認真地說。

主人每天上班前都會看看我和小黑，然後對我說一句：「金子，我上班去了。」

我立刻擺擺尾巴回應他，主人立刻開心地笑了。

主人下班時也會經常來跟我說話。有時他會告訴我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有時會告訴我他對未來的打算。主人說他將來賺錢了會買好大的房子，再買一個好大的魚缸，把海水運過來養著我，他還說他會買這世界上最好的魚食給我。

主人說這些時，我在他的眼睛裡只看到我自己。我沉醉在他溫柔的眼神里。那一刻，我覺得他的眼神就是我的大海。

有一天中午，陽光正好灑進了水裡，照在了我身上，將我的橙色身體照得晶瑩剔透，我的鱗片在閃閃發光，這是我最美麗的時候，我在水裡擺動著尾巴，跳著舞，主人忽然向我走來，他靠近玻璃缸壁，看著舞動的我，忽然將他的嘴巴嘟起來輕輕貼在了玻璃壁上，我停止了舞動，我有些害羞，但仍勇敢地慢慢將自己的嘴巴隔著玻璃壁親向了主人的嘴巴。主人笑了：「金子，你好聰明！」

我開始每天都盼著見到主人。主人不在時，我一整天都很沒勁。小黑看到我沒勁的樣子嘆了一口氣。

「小黑，你為什麼嘆氣？」我問他。

「你知道你跟我聊天時，每一句話都是主人嗎？你知道主人在時，你活潑歡快地像回到大海里一樣，他不在時，你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樣嗎？」小黑反問我。

我愣住了，為了掩飾自己，我岔開話題：「可是，小黑，你也沒去過大海呀？」

六

有天主人喝醉酒回到家，我立刻游到玻璃壁前看著他。我聞到好大一股酒氣。

主人對著魚缸里的我說：「金子，我好想你。」然後，我看到主人的眼睛裡慢慢湧出了晶瑩的淚水，我忽然很想在他的淚水裡游泳。

我隔著玻璃靜靜地望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的主人，心裡很痛。

我才發現這世界上最痛的一種痛原來是心痛。以前小男孩把我摔在地上的那種痛，還有火車上的小男孩用木棍戳掉我鱗片的那種痛，跟心痛比起來，簡直不算什麼。

只是我心痛的不是主人掉眼淚，我心痛的是主人的眼淚不是為我。

我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每當主人向我走來時，我仍然忍住心痛，盡量假裝歡快地擺動尾巴，我知道那樣主人會開心。

沒過多久，主人開始越來越晚回家。一個周末的下午，他帶了一個女孩回家。

儘管那女孩殷勤地給我喂著魚食，但我仍然不喜歡她。

主人跑到魚缸前餵了女孩一瓣橘子，他輕輕喊我的名字：「金子、金子。」我知道他想讓我靠過去。可是我看到他喂那個女孩吃東西，我生氣了，故意不游過去。

「金子不是你前女友名字嗎？」女孩忽然說。

主人愣了一下。女孩轉身走掉了，主人追了出去。

七

主人和那個女孩在一起了，我莫名其妙地生病了。小黑看著我生病的樣子，有些難過。

「金子，你一定要挺過去。」小黑對我說：「我已經失去一個金子了，不能再失去你。」

「那個金子是怎麼死的？」我忽然問道。

「她病死的。她太想念前主人了。以前是前主人把她帶回來養的。前主人離開不要她了，她一直在等前主人回來，可是直到她生病死去，她也沒有回來。」小黑悲傷地說。

「你放心，小黑，我一定不會病死的。」我安慰小黑說。

我果然沒有病死，但我還是死去了。主人和那個女孩在一起後，女孩撒嬌讓主人放我回大海里。

當主人把我放進海水裡那一刻，我回頭看了一眼主人，他的眼神還是那麼溫柔，只是從此以後都不再是為我了。原來大海並不像祖母說的那樣溫柔，我在海水裡很快無法呼吸，我拚命向主人喊救命，但他摟著女孩的肩膀向遠處走去。我流下了最後一滴淚，可惜他看不到。

他不愛我，我只是一條魚。可我在死前的最後一秒，想起了他第一次看我的眼神，真的和大海一樣。我終於死在了大海里。

（完）

廉子，小說閱讀網簽約作家、傳播學碩士、編劇、編導

一個會做飯、有馬甲線的小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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