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會說話的狗和直升機

我抬頭，卻看不到天花板，因為我的房子被毀了。使我的房子被毀掉的原因有三件事。第三件事是直升機的飛彈襲擊，第一件事和我的前女友有關。如果可以的話，這兩件事我並不想多提。

我的房子在一幢公寓的頂層。半年前，我的前女友搬進我的房子。前女友腿長胸大，在書店工作，負責蓋戳，非常搶眼。我買了三次書就勾搭到她了。此後發展非常自然，她順理成章地搬進了我的房子里。和前女友同居的第三個月，我得到了一隻狗。直到狗離開我都沒有搞清楚它是柴犬還是秋田犬。和前女友同居的第四個月，狗說話了。

當時是這樣的，我的前女友靠在沙發上看時尚雜誌，手扶在大腿上，腳尖勾著鞋子晃來晃去。我很喜歡這個姿勢，正襟危坐地坐在她對面觀賞了一會。狗在陽台上目擊了這一切，然後狂吠不止。前女友慵懶地抬眼，示意我去看看狗的情況。我看著她腳尖勾著的鞋子滑落，掉在地磚上。

狗食盆空了。近期我開始對狗過度干涉我和女友的生活心生不滿。狗經常在夜裡闖進我們的卧室，爬到電視機上，靜靜地俯瞰著我們。我正騎在女友身上，於是我停止腰部用力，女友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音，非常尷尬。我拉開一個罐頭，倒進狗食盆，然後清點了一下空罐頭的數目。這個月已經過去17天了。然後，狗開口說話了：「如果再給我吃這種玩意，你倆就別想好過了。」

我把倒了一半的罐頭放下，心平氣和地告訴狗：「給你吃太好的罐頭我沒有任何好處，你明白嗎。」狗說：「既然如此你們以後休想抱在一起搖搖晃晃，她也別想和別人抱在一起搖搖晃晃。」我大驚失色：「她還和別人抱在一起搖搖晃晃？在我的卧室里嗎？」狗說：「你給我牛肉罐頭我就告訴你。」

我走出陽台，穿過客廳。我看了女友一眼，心情非常複雜。我端詳著女友的大長腿，想，這一天還是來了。女友仍低頭看著雜誌。我出門去買牛肉罐頭。

一架直升機從西向東飛去，顯於雲端，隱於夕陽。我眯著眼睛看了一會，直升機在這座城市並不多見。我不斷追憶女友種種的好。似乎沒有，除了大長腿。也許我應該和她談一談，然後讓她從我的房子里搬出去。我一邊向自動售貨機塞硬幣，一邊思索該如何開口。

女友搬進我的房子的第四個月月底，她成了前女友，並搬了出去。狗依舊在。似乎它無法再拿前女友來勒索我，於是妄圖在其他方面給我製造麻煩。有一天，我坐在沙發上看《黑暗騎士》，狗說：「你一定還想她。」

我說：「一點也不。」

狗說：「這無關緊要，反正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

狗接著說：「我想說，那個在你卧室里和你的前女友……」

我打斷了狗的話——它強調了「我的卧室」，讓我覺得非常沒有面子——我說：「我不會再給你牛肉罐頭了。」

於是狗專心地看電視，不再說什麼。它莫名其妙地提起我的前女友，讓我非常不快。

還有一次，我把火腿片從鍋里剷出來，狗說：「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說話嗎。」

我說：「不想。」

狗說：「沒關係，反正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

我說：「這火腿我絕對不會給你的。」

在女友變成前女友後、狗離開我家之前的兩個月里，我沒有找新的女朋友。回到家後，和一隻會說話的狗大眼瞪小眼，非常難搞。狗經常問我奇怪的問題，比如有沒有見過高維宇宙的生物，或者蝙蝠俠是不是最厲害的超級英雄，或者問我下次能不能帶它一起去玉林狗肉節，或者問我如果高維宇宙生物企圖在我的卧室創造一個連介面我會怎麼做。我的回答是：沒有，不好說，不能，我不會給你牛肉罐頭的。

狗問我第四個問題的時候，我說，我不會給你牛肉罐頭的，不管你想用何種方式開口。但我非常好奇狗如何從我的卧室的高維宇宙生物的連介面過渡到牛肉罐頭，於是問它，這個問題有什麼含義嗎？

狗說：「我曾經打算要說的，你卻不讓我說。我非常有原則，決定不再說了。」

它傲慢的態度讓我火大。因為自己會說話就得意忘形，這種性格非常討厭。

房子被毀掉那天的早上，洗衣粉用完了。我告訴狗:「你幫我看著房子，我去買點洗衣粉。」

狗說：「今天不行，我也要出門。」

我覺得非常奇怪。它從不讓我溜它，這幾個月一直窩在家裡，今天居然要出門。

便利店多了新口味的三明治，當我在洋蔥牛肉與照燒雞排間抉擇時，我留意到直升機從西向東飛去。直升機為什麼這麼大？大概是離我比較近吧，我想。

我看了看錶， 8：35。這兩個月里，直升機總在下午六點左右出現。種種跡象表明今天要發生非同尋常的事情。我摩拳擦掌，在腦海中推測會是什麼樣的事情，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接通之後，電話那頭說：「警告：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我說：「喂？」

接著耳邊傳來一聲爆炸，以及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我探頭向外看，不遠處的一幢建築的頂樓濃煙滾滾。那不是我家嗎。

電話斷了，傳來嘟嘟的忙音。

我手忙腳亂抓起洋蔥牛肉三明治，付賬，找零，聽收銀員在拆硬幣的時候講自己胸大腿長的女朋友的故事。然後我火急火燎地奔向我的房子。頂樓被炸出一個洞。我打開門，門框倒了。我踩著碎磚塊，站在客廳中央，無助地抬頭，看到了瓦藍的天空和白雲。

狗從外面走了進來，說：「任務完成了，我該走了。」

我怔怔望著狗，問：「你到底是誰。」

狗說：「給你帶綠帽子的那個傢伙是個高維宇宙生物。他表面和你前女友保持地下關係，實則在你的卧室安設我們的世界與高維世界的連介面，企圖把我們的世界改造成高維生物的實驗室。我這幾個月潛伏在你家，搜尋線索，然後尋找合適時機，阻止高維生物的陰謀。」

狗接著說：「拆掉連介面的方法只有破壞這座房子的幾何構造。於是我們打電話通知你，希望徵得你的同意。然後我們在收到許可口令——也就是『喂』——的瞬間使用了直升機上的飛彈。」

我問狗：「你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

狗說：「我試過，可你不給我牛肉罐頭。」

我聽見嗡嗡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響。直升機懸停在我家旁邊。狗說：「我該走了。」然後跳上了直升機。

我抬頭，看著本該是天花板的地方，看著直升機遠去。很快街道又恢復了往日的喧鬧，就好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剛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