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主題 On Urban

伊塔洛·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1923—1985)《看不見的城市》:

對於一座城市,你所喜歡的不在於七個或是七十個奇景,而在於她對你提的問題所給予的答覆。或者在於她能提出迫使你回答的問題。——P44

城·鄉 Rural VS. Urban

十九世紀的 「城市革命」(urban revolution)改變了一切。

1851年英國的人口普查揭示了一個跨時代的分水嶺,英格蘭和威爾士城市居住人口首次超過了農村人口。在工業社會,商人和手工業者的行會對於市場和生產力的控制力量被削弱了,勞動者逐漸擺脫了農業人和土地的那種相互依賴和相互約束的關係,建立了一種新的工業景觀,權利、消費和交通網路相互交織。這是一個充滿了流動能量的社會,同時也是一個舞台,展示著貧富不同的各個階級的生活場景。對於農業社會來說,工業社會帶來的不僅僅是一種新的城市空間和生活方式,也是一種全新的時空體驗。

十幾年前,我們國家還有著大量的「城鄉規劃院或建築設計院」,暗示著城市和鄉村實踐是兩個相互聯繫但又不同的範疇。我們一提起城市,總會想到它的對立面:鄉村。不少早期城市學者利用兩者的對比來了解城市。我們可以認為城鄉的差距在於人口密度、居住區規模等等,然而這種差距並沒有切入本質,在有一些國家就有大鄉村小城鎮的現象。費迪南德·托尼斯(Ferdinand Tonnies,1887)曾經提出了兩種人類社會聚合的形態GemeinschaftGesellschaft。(有人翻譯成禮俗社會和法理社會,有點弱)對前者來說,社區中的人之間是通過血親或鄰里關係結合起來的,享有共同的團體利益、相通的方言和相對固定的生活習慣。為了便於理解,我們可以將其想像成一個放大了和擴展了的家庭。而後者缺乏前者那種人和人之間相對穩定的聯繫,社區中充斥的個人主義色彩。托尼斯認為這兩種社會形態代表了工業前社會和工業社會之間的區別。當然,現實中的城鄉大多居於一個連續色譜當中,這兩種形態是這個色譜的兩極,社會中事實上不存在如此純粹的對比和分化,而是兩種形態的雜糅。

匿名性·自由Anonymity& Freedom

幾乎每個人類學家都懷念那種鄉村式的人和人之間的親密關係,認為這種可貴的東西在現代社會中正在不斷喪失。迪爾凱姆(Durkheim 1893)認為傳統的鄉村生活是建立在相同的信仰、習俗、儀式、生活方式之上的一種緊密團結。相比而言,在城市當中,社會關係是建立在獨立個體上的,個人行使不同的職責,享有不同的價值觀和興趣。龐大而複雜的城市就是建立在這樣一些毫不相關的人之上。這種匿名性為社會創造了更大的自由,產生了更多的機會,這些都使城市成為創造力和想像力的溫床。

相比起鄉村文化,隨著城市文化中自由的滋長,伴隨而來的是人的身份缺失。城市通過抹殺這種獨特身份而建立了一種匿名的自由。這種自由允許人們從某種社會性約束當中脫身而出。城市就如同一個大的熔爐,將每個鮮活的個體溶解成一個個典型的集體人群。在此基礎之上,城市也成為了文明和民主意識的搖籃。城市的這種匿名性允許我們從歷史的負擔重解放出來,但是這種匿名性也同樣會帶來一種孤獨和隔閡,也帶來了很多城市問題,例如犯罪、反社會行為(anti-social behavior)等。同時,由於城市容納了不同的價值觀和文化,隨之而來的文化衝突和種族歧視也很難避免。

自然·奇觀 Nature as spectacle

17、18世紀的荷蘭風景畫對於我們而言,充滿了一種牧歌田園式的懷舊,但只要我們在進化,我們的自然觀也會改變。Ellen Kooi的風景攝影則揭示了一種演進中的自然觀。在她的一些攝影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一種超現實主義般的自然。Ellen Kooi有時會像電影導演一樣工作,繪製一些草圖,設計人物在景觀中的位置,光線的方向。在她的作品中,無論是景觀還是人,都傳達了某種浪漫主義的憂鬱氣息。這些場景中的人不再是17、18世紀油畫當中的農夫和拓荒者了,而看上去像是生存於城市當中的普通人。當這些人身處於景觀當中時,我們似乎隱約可以察覺到人和景觀之間奇特的親密狀態,這種親密帶來了一種內心的安逸。然而,這種親密和17、18世紀畫中那些農夫和拓荒者和景觀的互存狀態卻不相同,有一種不太和諧的張力,這種安逸是脆弱和轉瞬即逝的。對於生活在城市當中整日沐浴著大眾和商業文化的人來說,那種田園般的景觀可能成為一種對現實的逃避、一種值得盼望的「別處」,或者是商業時代的一種新時尚或消費模式。這種微妙的情緒是我們在實踐當中無法逃避的。態度似乎有兩種:排斥或擁抱。

在荷蘭景觀事務所west 8的最新出版物《鑲嵌》(Mosaic)一書當中,我們可以看出west 8近年來諸多的商業項目當中,west 8大膽的試驗各種文化自然觀的並置和交叉,這種嘗試是他們的項目在商業上極具「新奇感」(novelty),例如west 8為Stanhope在倫敦西部設計的辦公園區設計的景觀當中,一種中國式元素的介入成為整個設計的出發點。從平面來看,我們很難看出任何中國園林的影子,整個空間也絕對沒有按照中國園林常用的手法布置。這種新奇感來源於一種意象,例如小橋和水邊的卵石,假山般的石構和零零散散的植物的搭配。不難想像,一定有很多評論家對於這種極為商業化的手法運用不屑一顧,但是如果我們回顧一下,這種對於其他文化景觀意象新奇感的追求事實上一直貫穿出現在景觀史當中,很多景觀設計師和園藝家不斷地實驗將其他地域的植被和景觀元素引入到設計當中而實現一種「嫁接」。整個景觀設計的發展史似乎就是各種地域景觀元素不斷混合而又進化的歷史。圓明園式的做法並不罕見。

密度的實驗 Experiment on density

MVRDV建立了一個純粹數據的城市(Data town)。這是一個沒有具體地形,沒有歷史,沒有某種意識形態背景的虛構城市,由一系列的數據和代碼組成。這個城市和現實中的城市不同,它沒有其他城市可以互通有無,必須自給自足,所有的問題必須在自己的版圖內解決。MVRDV首先預測了這個城市的大小,如果說理想的城市的範圍是一小時的路程的話,中世紀的理想城市規模是四公里的步行距離,1920年發展的花園城市將其拓展到20公里,是自行車一小時可以到達的範圍。在汽車普及之後,城市的理想範圍擴大到了80公里,而datatown的以磁懸浮列車為交通工具的,其面積也可以達到400公里。Datatown不但面積大,其密度也相當高。荷蘭是現在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區,每平方公里1477人,而datatown則比它高四倍,它將是全球密度最高的地區,這座城市將有2億4千萬人口,相當於整個美國的居民都容納進了一個城市當中。這個城市的布局猶如電腦硬碟一般,由25個分區組成,例如農業區、機場、目的、工業區、垃圾場、水庫和居住區等等。

每個分區的尺度和密度都來自於一些數據。例如,按照荷蘭的標準,每一戶居民平均數2.43人,這座城市共有2億4千萬人口,這樣就得出datatown需要9千9百萬住宅,如果每個住宅戶平均享有126平方米的戶內面積,2.8米的層高,126平米的戶外空間,高度5.6米,這樣得出如果我們居住在一個巨大的盒子當中,這個盒子的將是1.52公里見方。而如果我們住在巴塞羅那一般的街區模式當中,我們可以容納下736個紐約中央公園。如果我們將整個城市建成20x10米的街區,10和5米寬的街道,平均高度28米、10層的樓的話,我們則將整個居住區轉化成為了立體的花園城市。這就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數據和規劃與設計是什麼樣的關係呢?我在上海住過幾年,以後和其他地方的朋友聊起天的時候,他們經常會問到「上海的面積是多少,人口有多少?最熱有多熱?最冷有多冷?」似乎當城市大到一定程度,我們感官所能感知的總是城市的某個局部,而如果我們想了解整個城市的全貌時,我們只能依賴數據。

維爾馬斯和幾位藝術家、規劃師、政府管理人員的進行了對話,主題基本上都圍繞著在全球城市化趨勢下,建築師、城市設計師、景觀設計師和規劃人員應該採取的對策,以及數字化信息在其中的潛力和能夠起到的作用。這些訪談不停留在一種抽象的數學模型層次,而是將討論導入了一個實踐的層面,可以說是上世紀末的荷蘭城市實踐的縮影。這又將前兩部分的抽象數據城市的想像拉回到現實當中,大膽設想之後則是小心實踐和論證。這種對數據的痴迷和數據化現實的呈現並不是作者想擺出一幅學究式的雄辯姿態,而是在嘗試一種不同的設計方法,宏觀、抽象和理性。

在上世紀的城市研究當中,城市是用空間的方法被研究和對待,空間的感知和體驗、空間的構成及含義成為這種探討的主要內容,無論是凱文·林奇的《城市意象》還是諾伯格·舒爾茨的《場所精神--邁向建築現象學》都可以看到這種看待城市的角度。在我們當代的城市規劃當中,數據被廣泛運用來分析和得出結論,然而相當一部分的空間操作仍然是空間化和視覺化的。如同這一部分的訪談中所說「數據和規劃實際上並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緊密。」數據並沒有成為一種空間生成的依據和發生器,而這便是MVRDV試圖通過這個作品來傳達的信息,如果我們利用數據來作為空間和體形的發生器,那會是怎樣呢?

結語

設計城市,就是設計生活,也就是設計我們自己。人不同於動植物之處,在於他能創造自身文化,有自己的意識、能動性和實踐活動。城市絕不是一種與人類無關的外在物,也不只是各種區域和建築的組合;相反,城市本身包含了人性的真正特徵。城市是我們生活的背景,我們生活其中,同時也受著城市環境對我們行為的制約。羅馬帝國消亡後,羅馬式的城市和生活沒落了,伊斯蘭和東方城市興起了。中世紀迎來了新一輪歐洲城市的復興,自治城市和新興資本主義結伴成長。工業革命之後,現代城市變得龐大、複雜卻很脆弱。城市演變了若干年,然而本質上的群性(togetherness)尚未改變。

中國從解放後繼承蘇聯的superblock規劃概念以來,城市格局幾經變遷,目前整個國家將面臨著快速城市化的進程。2005年,聯合國報告回顧20世紀為世界人口急速城市化的一個世紀。全球城市人口比例將由1900年的13%增加到1950年的29%,而後至2005年,城市人口比例則高達49%,預測2030年此比例會增至60%。以歐洲、北美、東南亞、印度和印度尼西亞等地為例,城市不再是大面積鄉村網路中的樞紐,而是不斷蔓延並且相互連接,取代了大量的鄉村。如果說城市和鄉村的關係以前是鄉村包圍城市,現在則有了城市包圍鄉村的趨勢。城市化似乎可以解決許多社會經濟深層次矛盾,中國農業人口眾多,而人均土地並不富裕,工業和服務業相對來說起步較晚,城市化可以某種程度上調解這一矛盾。未來似乎誘人而不確定,如果如同眾多媒體所說,中國和世界很多其他國家一樣正在駛入城市化的快車道,那麼快車道的那一端是什麼樣的呢?當城市化進程走到後期會變成什麼樣呢?那些漂浮在空中、脫離歷史根基、沒有其他城市可以互通有無,必須自給自足的虛構未來城市是否是城市的宿命?那些與大自然融合、舒適愜意和公正開放的城市是否是我們的一廂情願?

這樣一想,我們關於城市設計理論的總結和實踐的經驗很快就會過時了。如果會有不過時的東西一直存留的話,應該是城市所載入的希望和人類意志。城市設計學科和專業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新月異,但是科學的態度和人文的關懷在這個學科當中永遠是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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