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埃德加·愛倫·坡-讓·愛潑斯坦

在所有對《厄舍府的倒塌》的電影再現中，最有名的當屬法國印象派導演、電影理論家、文學評論家讓·愛潑斯坦（Jean Epstein，1897年3月25日-1953年4月2日）於1928年導演的恐怖片《厄舍古廈的倒塌》（La chute de la maison usher）。

愛潑斯坦對坡的小說的電影改編並不忠於原著。有一種說法是，當時還在給愛潑斯坦做助手的路易斯·布努埃爾一起創作了電影劇本，因為愛潑斯坦過度的改編而辭去了助理導演的職位。與原著相比，影片改編的確可謂大刀闊斧：羅德里克和瑪德琳從雙胞胎兄妹變成了夫妻，羅德里克畫畫的對象從窗外的湖水變成了他的妻子瑪德琳；主人公由羅德里克的朋友變成了一位醫生；厄舍府的弔詭、牆上的裂縫和黴菌也不見了蹤影；最後羅德里克和瑪德琳竟然在愛情的激勵下雙雙逃離，而不是隨著巨廈的倒塌崩潰而死。甚至應該說，這部電影儘管套上了厄舍府崩塌的殼子，但其表達的內容，與原著幾乎無關。那麼愛潑斯坦在這部電影里想說的是什麼？

有評論家對這部電影的改編的評論是：這部電影的重點不在情節上，而是在氛圍上。古廈的氛圍是詭異冷清的。

一個重要的情節是，羅德里克一直在為病重的瑪德琳畫像。

他畫的越接近完成，瑪德琳的病越重。

畫完成時，瑪德琳竟死去了，而畫卻彷彿活了過來，像是她的靈魂轉移到了畫上。

為瑪德琳畫像的情節是電影的核心內容，卻是原著中沒有的。一個令人信服的解釋是，這一部分編劇並非基於《厄舍府的倒塌》，而是愛倫·坡的另外一篇小說，發表於1842年的《橢圓形畫像》（The Oval Portrait）。這篇小說極短，僅有兩頁。這則故事是講，故事的主人公在一座古堡，看到一幅栩栩如生的年輕女子畫像，驚嘆畫像的惟妙惟肖；隨後他卻讀到了這樣一段畫像說明：

她是一位美得罕見的姑娘，她歡快活潑，可愛得無與倫比。當他與畫家一見鍾情並成為他的新娘，不幸的時刻降臨了。他充滿激情、工作勤勉、不苟言笑，而且，他已經把藝術當作新娘了。她，一個美得罕見的姑娘，歡快活潑，可愛得無與倫比；她光彩奪目，笑意盈盈，嬉戲時就像只小鹿；她滿懷愛心，珍惜世上的一切。但她憎恨藝術，因為藝術是她的情敵；她害怕調色板、畫筆和其他畫具，因為它們奪去了愛人的笑臉。因而，聽畫家說想給年輕的新娘畫像時，姑娘認為對她來說，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可她柔婉乖順，終於還是溫馴地在塔樓里坐了幾個星期。塔樓的房間又暗又高，只有從頭頂射到灑到灰色畫布上的一星亮光。可是他，那位畫家，卻認為自己的工作無比榮光，他幹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幹了一天又一天。他是一個渾身激情、狂放不羈、喜怒無常的人，加上又沉湎於自己的幻想之中，所以他沒看出，孤零零的塔樓上那縷慘淡的光線把新娘照得枯萎了。她的身心都遭到了毀損。誰都看得出她的憔悴，惟獨他沒注意到。然而她還微微笑著，靜靜坐著，一句怨言也沒有。因為她看到畫家（他名氣很大）從工作中獲得了莫大的樂趣，他熱情似火地畫著深愛他的女子，不舍晝夜。可女子卻日益萎靡、日益虛弱了。看到肖像的人無不低聲說畫得很傳神、好得出奇，說這真是個非凡的奇蹟，不僅證明了畫家功力深厚，也見證了畫家對畫中人的深切愛戀。但當這幅畫即將完成時，便不許任何人再上塔樓，因為畫家的熱情已經幾近癲狂，他很少從畫布上抬起眼睛，對妻子的面容當然是漠不關心。他不會看出，那塗抹在畫布上的色彩，就來自坐在身邊的妻子的臉龐。幾個星期已過去了，惟有唇上差一筆沒畫、眼睛的色彩差一層沒塗。女子的重又變得神采奕奕，如同火苗在燭孔里的最後一閃。於是，唇上的最後一筆畫上了，眼睛上的色彩也抹上了。畫家痴迷地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站了一會兒，接著，就在他還在凝視畫面時，他開始渾身發抖，臉色蒼白，目瞪口呆。然後，他大聲驚呼道：「這就是生命！」可當他驀然轉眼看他心愛的妻子時，她已經死了。

——《黑貓（愛倫坡小說精品）》，譯者李羅鳴，羅中詮

可以推斷，這篇短故事不僅僅影響了奧斯卡·王爾德的《道連·格雷的畫像》或者是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化學博士》，還必定影響了愛潑斯坦的《厄舍古廈的倒塌》，這種影響甚至是決定性的——它徹底改變了愛倫·坡《厄舍府的倒塌》的含意，在某種程度上，電影可以解讀為一部在屏幕上討論藝術與現實的關係的怪誕作品：藝術在逼近真實的道路上，絕無成為真實的可能；一旦它真的成為了真實，真實就不存在了。

參考文獻：

Horror in Any Language

Hischak, Thomas S. American literature on stage and screen: 525 works and their adaptations. McFarland, 2012.

埃德加·愛倫·坡. 黑貓（愛倫·坡小說經典）. 李羅鳴，羅中詮譯. 四川文藝出版社：2015

圖片來源：

封面圖-電影《厄舍古廈的倒塌》截圖

文中圖-電影《厄舍古廈的倒塌》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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