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與精神危機——讀《主體解釋學》

這些不都是塵土?高高的牆壁,

一格格書架將我困住,

這些舊傢具,放滿破爛的東西,

蛀蟲的世界使我拘束。

我要在這裡尋找我的所需?

或許要讀破萬卷書才能知道:

人類無往而不感到痛苦,

幸福的人實在是非常稀少?——

空洞的髑髏幹嗎佯作笑容?

歌德——《浮士德》

浮士德為什麼發出這樣的哀嘆呢?

浮士德博士博覽群書,通曉哲學、法學、醫學等,在當時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學者,然而這些知識似乎並沒有讓浮士德博士找到自己人生的意義,浮士德所掌握的是一些怎樣的知識呢?

自啟蒙運動以來,科學技術迅猛發展,技術性知識一路高歌,精神性知識被遺忘在歷史的角落裡。對於「精神性」,福柯定義為,「我們可以把主體為了達致真理而用來塑造自己的探究、實踐與體驗稱為『精神性』。」自笛卡爾以來,作為倫理主體和認識主體的人被嚴格區分,真理的內涵也因此而改變,技術性取代精神性成為通往真理的唯一道路,世界成為一個僅僅需要被人認識的世界,而不是需要被體驗的世界。浮士德所掌握的知識或真理,就是這樣一種被剝離了精神性的知識或真理。

如我是一個法科生,課堂所講授的法學知識,是一種純粹的技術性知識,即如何正確的理解和適用各種法學理論和法條,但這種理解和適用與我的存在有何關係呢?我作為認識主體的意義和價值是什麼呢?即知識的精神價值何在?到頭來我們甚至會發現不是我們征服「知識」,而是知識規訓了我們。即使我把所有東西都爛熟於心,也回答不了這些問題,這是一個被遺忘的問題,如今知識體系越來越複雜,一個人窮其一生,能認識的知識也是極為有限的,認識只會沿著無止境的進步方向走下去,沒有人知道終點何在。或許對這種知識的準確把握能幫我取得事業上的成功,極大的改善我的物質生活,但顯然是沒有辦法解決一個主體的精神性問題的,即我們為什麼而活?

這正是一種莊子式的悲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 。以有涯隨無涯,殆已!」莊子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呢?

「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莊子追求一種人與世界的和諧關係,這個目的通過「無為」達道。而在同時代的西方,這個目的則由一系列修身實踐達到,如聆聽、閱讀、寫作、死亡思考、良心檢查等,人作為一個倫理主體,必須要處理好與自身的關係。作為主體的人不應該反過來被作為認識對象的知識規訓和切割,而應該通過修身實踐,藉助真理的轉化和塑造,使世界成為一個考驗、改變和創造自我的無限場域。

如福柯所言,「主體無法期望這種認識性知識為他自身的改變提供點什麼。不過,浮士德想要從這種知識得到的,就是哲學、法理學、醫學無法給予他的精神價值和效應……我認為這是隨著啟蒙的出現而消失的精神性知識的最後輓歌,是對認知性知識的問世的悲傷的致意。」

說到底,「人是為自身而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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