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Chapter 6 戰爭

黑色木桌,擺放著純黑煙斗與燙金黑色筆記本,連牆壁都被塗成黑色,身穿褐色大衣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凝視桌面不語。

不遠處的沙發,坐著戴金邊眼鏡的斯文男子,身穿白衣,他站起來,在書櫃前翻閱一本本書,翻了沒一會兒,走到褐色大衣男人前,拿起筆記本,讀道:「零?」

「世界是從零開始的,如果我們要改變世界,依然要從零開始。」

「噢,我的老天爺,薩麥爾,你一副粗人模樣,我跟你提起科學來你都連連擺頭,說起話來居然這麼文縐縐的,你不覺得很讓人難以接受嗎?我寧可你罵幾句髒話。」

「我不叫薩麥爾,我是肖恩·威爾遜。你該不會還是見誰都自稱瑪蒙吧,康納利?」

「什麼康納利,我是瑪蒙!」瑪蒙叫了起來,他推推眼鏡,將插在白大褂里的報紙扔到肖恩面前,說,「你看,宇航局發射了『月球勘探者』探測器,而你居然還坐在辦公室里想什麼死士計劃。」

「康納利,人類在1969年就登月了,1998年的今天發射了探測器又算得了什麼呢?」肖恩站起來,雙手輕撐在桌面上,黑色雙眸倒印瑪蒙身體,「康納利·穆爾,我需要你的幫助,你知道……我一直在找和我類似的人,全世界恐怕也不到百人有我們這樣與生俱來的優質基因,我找到你了,所以我需要你。你看,你不是很支持我嗎,給自己取名叫瑪蒙,給我取名叫薩麥爾。名單上的人我都要親自見面,我要你幫助我,從零開始,將創造無盡輝煌。」

「你真是天生的演講家,我承認我被你所撼動了,所以我才會在你這間陰森辦公室里出現,不過,懂技術的人是我,所以實驗過程我不會聽從你的建議,一切由我說了算。」

「一切由你說了算,瑪蒙。」肖恩伸出手,笑道,「如今零公會只有三個人,但我相信它將成為人類史上最強大的一支軍隊。」

「軍隊?不是科研所嗎?」

「相信我。」肖恩拍拍胸脯,「一切都會按照我設想的來。」

木門被打開,吱呀聲音格外不悅耳,瑪蒙轉頭,眼睛都快直了,吞吞吐吐道:「卡……卡米爾。」

「康納利,卡米爾才十六歲呢,不像你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了,別色眯眯盯著別人看!」肖恩繞過桌子,走到卡米爾身邊,說,「我和你作為零公會的創始人,今晚有時間喝一杯嗎?」

「肖恩,你也二十五六歲了,不要這麼調戲小姑娘!」瑪蒙嘟囔道。卡米爾眯眼笑著,一顰一笑傾國傾城,白色軍衣遮掩了她的稚嫩,又多出幾分清純。卡米爾輕盈繞過兩人,來到書櫃前,取下一本書,對兩人笑道:「我很喜歡這本書。」

「彌爾頓所撰寫的《失樂園》,好像也是國防部長本·馬丁內斯最喜歡的一本書,」肖恩眼睛放光,像找到藏寶圖般欣喜,「撒旦因反抗上帝被打入地獄,仍不知悔改,為復仇尋至伊甸園,亞當與夏娃被撒旦附身的蛇所引誘,偷吃禁果。最終,撒旦及其同夥遭譴變為蛇,亞當與夏娃被逐出伊甸園。」

「對,對!」卡米爾擊掌,眼露笑意,說,「這本書是史詩神話,氣勢磅礴,揭示人的原罪與墮落,是世界文學史、思想史上很重要的一部作品!」

瑪蒙攤手,翻著白眼,說,「得,得。我是對文學沒什麼興趣,你們聊吧,真是掃興。」

「掃興的人是你吧,糟老頭。」卡米爾拽住瑪蒙衣服,說,「我聽說你給肖恩起名叫薩麥爾,給你起名叫瑪蒙,喂,你是覺得肖恩很容易生氣,而你又像高老頭般貪財,所以這樣取名嗎?」

「高老頭是吝嗇不是貪財,說起吝嗇,他應該比不過《威尼斯商人》里的夏洛克,還有……」

「打住,打住!」瑪蒙迅速捂住肖恩的嘴,「你讀書都讀成傻子了,別給我賣弄了。卡米爾,你說得對,我是個很貪婪的人,肖恩也是一個很憤怒的人。」

「那你聽過這個預言嗎?」卡米爾眼睛彎彎,笑容神秘。

「什麼預言?」

「魔鬼的『真正統治者』,在末日前曾有預言,傲慢崩於暗襲,嫉妒逝於斷頭,憤怒殉於烈火,懶惰歿於劇毒,貪婪滅於溺水,暴食猝於碎裂,淫慾亡於殉情。」

「魔鬼的『真正統治者』?」肖恩望著一臉天真的卡米爾,問,「那會是誰呢?」

「天知道。」卡米爾轉轉眼珠,轉身,踮起腳尖,將書放回書櫃,說,「要好好珍惜這本書,以後說不定它會拯救我們呢。」

肖恩看卡米爾,她站在書櫃旁,素黑房間里昏暗燈光柔和灑在她身上,她被光線籠罩著,像披著一件暗黃色薄紗,又像誕生在光輝下的聖母,肖恩深吸口氣,對卡米爾說:「卡米爾,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太像月之女神阿斯塔羅特了。」

卡米爾笑,側身,頭正頸直,雙眼微微眯起,平視著肖恩,下頜微收,伸手輕輕撩了撩頭髮,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迷人魅力。人常沉醉於美麗的事物中無法自拔,卡米爾不經意展示的美使得壓抑昏暗的房間都明亮起來,她像月亮一樣,柔和的光籠罩了一切,溫柔又不失力量。

在瑪蒙與肖恩都沉浸於似海洋般濃厚的美中時,虛掩木門被推開,少年敲了敲門,手指關節和木質接觸傳來的清脆響聲打破寧靜,卡米爾轉頭,額前細發輕輕跳動,少年手扶木門,站得筆直,頭髮些許凌亂,眼睛不大,卻透著一股精光,他手離開木門,抬腳,往前走,木門隨之慢慢關閉,他說:「我是普呂多姆·里格斯,是你們讓我來的,我很餓,有沒有吃的。」

卡米爾往鑲在牆壁里的黑色冰箱走去,拉開冰箱門,寒光灑在地板上,她蹲下,取出一盤蛋糕,站起,輕關上冰箱門,朝普呂多姆走去,雙手將盤子遞給他,笑著說:「吃吧。」

普呂多姆狐疑地打量了她幾眼,接過盤子,小跑到肖恩辦公桌前,拿起刀叉,狼吞虎咽起來,卡米爾扭頭,笑盈盈的,瑪蒙也笑,盯著普呂多姆貪吃的模樣,說,「噢,薩麥爾,這就是我和你提過的別西卜。明明只比卡米爾小一歲,怎麼就顯得那麼孩子氣呢。」

「你總是給人取奇怪的名字。」

「肖恩,你不是鍾愛《聖經》嗎,耶和華說……」

「地獄七魔王與《聖經》無關,是不知誰隨手編造的故事,」肖恩打斷瑪蒙,走到門前,拉開木門,熾烈光線灑進屋裡,他往門外看去,「不要玷污《聖經》。康納利,卡米爾,今天不是有兩個少年要來嗎?」

「那個孩子還在屋裡呼呼大睡呢,聽說誰也喊不起來他,真讓人頭疼。」卡米爾走到肖恩身旁,輕輕關上門,房屋又一次陷入昏暗中,「他的名字是西索科·柯克曼,真是個懶惰的孩子。懶惰是種劇毒,但願他不要沉醉在毒癮中,自毀一生。」

「他比你還大兩歲,卡米爾。」肖恩側身,直視卡米爾輪廓明顯的完美側臉,說,「我一直在找與我相似的人,康納利是,普呂多姆是,西索科是,我的線人們一直在全國各地幫我找到這些天生基因就與眾不同的人,還有三個孩子,他們還很年幼,分別在中國、韓國和美國。」

「路源,金允中,迪克蘭·羅德里格斯。」卡米爾接過瑪蒙遞過來的羊皮紙文件,她翻閱著資料,看他們照片,「都是好看的皮囊啊,能猜得到他們成年後是迷倒萬千女人的男人。肖恩,我相信你的判斷,終有一天,你的夢想會改變這個世界,像宇宙大爆炸般,宇宙在炙熱中分崩離析,最終形成數億星球,無比璀璨。」

「聽起來你的意思像是,誕生總降臨在毀滅之後。」

「沒錯。」卡米爾推開門,走到陽光之下,她轉身,站在光明中,望著黑暗裡的肖恩,大聲說,「誕生總降臨在毀滅之後。」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L城。

陰暗潮濕的地下,遠方傳來喊殺聲,在狹小空間里不斷回蕩,迪克蘭踏著水,走著,襯衫扣子解開幾個,金色鬍渣布滿半張臉,他頓住,說:「你還要多久才肯承認在我背後?」

「不等到你發現我,我怎麼好意思出來呢。」迪克蘭背後十幾米的轉角處走出一名紅髮亞洲女子,她聳聳肩,攤手,說,「跟蹤你的可不止是我,還有那個愛穿哥特宮廷裙的丫頭,我說你真是艷福不淺。」

「不要學我,淺尾奈續。」迪克蘭轉身,朝女子走去,腳下污水被濺起,腳步聲在地道里格外清脆。淺尾奈續眨了眨大眼睛,燦爛笑著,雙手背到身後,身體微微前傾,吐了吐小舌頭,閉住左眼,聳聳鼻頭,說,「那這個動……」

「不要學她!」迪克蘭猛然衝上前,伸手掐住淺尾奈續脖子,高高舉起,按到牆上,淺尾奈續沒有掙扎,依然笑呵呵地做了個鬼臉,聲音含糊不清道,「你倒是個痴情種啊。不過我見你跟別的女人上床時,你倒是像個發情的野獸,也不見你為琳達守身如玉,琳……」

「不準提她!」迪克蘭加大力氣,淺尾奈續身體陷入牆壁,碎磚塊紛紛掉落,淺尾奈續提腳踢向迪克蘭腹部,他被踢到另面牆上,牆碎了,他陷入其中,狠狠盯著淺尾奈續。淺尾奈續摸了摸被掐得生紅的脖子,嘟囔道:「人家還只是個小女生,你就這麼粗暴。別忘了,你現在這份力量,可是來源於我們自由之軍。」

迪克蘭從碎磚里走出,頭也不回往寬闊處走去,廝殺聲越來越明顯,如野獸般狂嚎的聲音不絕於耳,淺尾奈續跟在迪克蘭背後,往前探頭,帶著狡黠笑容看迪克蘭,說,「別這樣一副死氣沉沉的表情,我聽說過以前的你,是個沒正經的人,我不喜歡太悶的男人,給我看看以前的你嘛。」

「你很煩。」

「生活是一場恩賜,你要享受它。」

「不,生活是一場災難,我只能忍受。」迪克蘭停住,問,「自由之軍們抵達L城城門外了吧?」

「你這麼不相信你零公會的戰友嗎?不過,憑他們的力量,是擋不住死士掀起的狂歡。然而,迪克蘭,你記住,自由之軍會袖手旁觀這場死士與零公會的戰爭,直至結束才會出手,不要指望我們會救你那個大鬍子朋友。」

「西索科如果死得很壯烈……」迪克蘭冷眼看前方戰場,死士們和自由之軍正在火熱交戰,不分上下,在列車旁,高大男子站在那冷靜觀戰,迪克蘭指著男人,說,「我會讓他死得更慘烈,康斯坦丁諾。」

淺尾奈緒跳到迪克蘭前,彎腰,一手放在背後,一手展開放在眉下,嘟嘴睜大眼睛,轉著腦袋觀望遠方,說,「唔……康斯坦丁諾,希德,郝麗貝爾,卡諾……咦,怎麼就沒有我姐姐呢!康斯坦丁諾這個混蛋,把我先派到L城接應你,幫你蛻變結束後,匯合時又把我姐姐弄丟了,他對我們姐妹倆是不是有意見!」

「我看他只是對你有意見。」迪克蘭冷冷道,「和你姐姐比起來,你真是話太多了。」

「嘻嘻,所以是我天真活潑的妹妹。」

「天真?」迪克蘭斜眼看她,「你姐姐雖然愛穿著暴露的衣服,說輕佻的話,但畢竟是言行一致。你?假裝天真清純,我又不是沒見過你真正風騷時的模樣。」

「討厭。」淺尾奈續捂住臉,「欺負人。」

「這裡有我熟悉的人的味道。」迪克蘭嗅了嗅,皺眉說,「我還以為遇上別西卜,他是活不下來的。」

「他和你一樣,是真正的自由之軍。只不過,從零走向自由,是需要蛻變的。」淺尾奈續放下雙手,抬頭看迪克蘭,眼眸閃著光,「迪克蘭,你和路源都註定是自由之軍,這場蛻變,對於你們來說,是宿命。」

「宿命?」迪克蘭伸出右手,攤開,他看手掌,說,「說起來,我最喜歡違抗宿命了。」

「宿命是不可違抗的,就像預言一定會實現一樣。」淺尾奈續露出哀傷眼神,「月亮籠罩的魔鬼,終歸會消亡在月光中。」

「我討厭太深奧的東西。」迪克蘭抓住淺尾奈續的手腕,往反方向走,「走,我知道去哪可以找到你姐姐,或者……找到路源。」

迪克蘭也不明白,他為何一定要找到路源,他只是愈發覺得,體內血液在引導他去會面相同的血,從他有意識起,他便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人的血能和產生共鳴。

共鳴,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東西。路源緩緩睜開眼,他的血液引導他醒來,去尋找什麼

,他眼前模糊事物在靠近跳躍,才發現,是冷璟背著他。

「放我下來。」

冷璟聽見路源聲音,一怔,輕輕放下路源,她轉身,怔怔道:「你醒了?」

「嗯,醒了。」路源嘴唇乾癟,赤裸上身,顯赫肌肉一覽無餘,他失神望著遠處,「我早該醒來了。」

冷璟莫名慌亂起來,她一直認為她是全世界最了解路源的人,兩人的過分相似讓她輕而易舉能猜到路源在想什麼,多年以來一直如此,可眼前的路源卻無比陌生。冷璟探出手,碰到路源的、胸肌,像觸電般縮回,說:「好燙。」

「是你的手太涼了。」路源說,他打量四周,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形容,這個地方我總覺得似曾相識,我並沒有來過這裡,但我身體里的血液時刻提醒我,我必然會來這裡,和很多命中注定的人在此相遇。」

「路源,這不是必然性,這是偶然。」

「我不想與你爭辯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你……」路源瞳孔收縮,猛然抓住冷璟,往身後扔去,冷璟在頭暈目眩中摔到一旁,她掙扎從地上爬起,雙眼瞪大,想靠近路源,路源喝道:「別過來!是死士!」

路源胳膊鮮血淋淋,死士和路源相對而站,對視來回走動,冷璟渾身冰涼,她比誰都清楚,被喪屍抓傷,會在不久後死去變異。路源沖死士而去,抓住死士兩隻胳膊,狠狠一扯,在污血與灰塵騰飛中應聲而斷,路源提腳踢向死士下顎,死士腦袋瞬間粉碎。

冷璟倒退數步,她退到牆上,錯愕張大嘴巴——

不可能,不可能……人類身軀怎會有如此力量將如同鋼鐵般堅硬的死士給粉碎。她再看路源手臂,已完全癒合。冷璟倒吸一口涼氣,她想起一個人——瑪蒙,那個體內有喪屍基因的男人,擁有驚人力量和自愈能力的老頭。

冷璟靠在牆上,鎖骨因震驚格外明顯,她哆嗦著,看路源慢慢閉上眼睛,倒下。她小心翼翼探著步子,靠近路源,凝望他的面龐,她費力抬起路源,再次背起他,朝又一間密室踉蹌而去,她聽見了,遠處喪屍們的低吼聲,她進入密室,將路源放倒在地上,看見喪屍們洶湧而至,她露出慘淡笑容,關住門。

「真沒料到,隔音效果如此好。」冷璟盯著路源的臉,笑道,一行眼淚從眼中滑落,說,「我們快要死了。可是,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我想我們一直活下去,或者說……這世上能有你的血液和基因一直延續下去,讓我知道……世上有過你的痕迹啊。」

她伸手放在路源胸膛,滾燙得讓她難以忍受,好在心跳格外強烈,讓冷璟放下心來。她喃喃道:「原諒我,我希望……有關於你的紀念品。」她彷彿又聽見在列車關閉前康斯坦丁諾的聲音——

「記住,像路源這樣的偉大基因,該永遠傳遞下去啊。」

冷璟慢慢褪去身上所剩無幾的衣服,又脫下路源的衣服,他們的生命與肉體在此刻交融,靈魂卻依舊相隔甚遠,冷璟流淚笑著,她像是得到水晶鞋的灰姑娘,又像是得到雙腿的美人魚,苦等多年的夢就此實現,她聽得見,死士們帶來的狂歡已經開始了。

L城,城門外。

西索科睜開眼,把架在方向盤上的雙腳放下,他揉揉鬍子,吐掉嘴裡叼著的草,眯眼看遠處,灰塵瀰漫,地面都在震動,他跳下裝甲車,手裡緊握著從直升機里取出的藥水瓶,鄭重放入懷裡,凝望遠方,自語道:「噢,死士的狂歡……開始了。」

成千上萬的喪屍正在從各方向逼近L城,為首的是近千隻死士,浩浩蕩蕩,像能在頃刻之間踏過零公會戰士們的屍體,摧毀城門,毀滅L城。西索科雙手支撐著刀柄,他獨自站在黃沙之中,背後是不合時宜的鋼骨城門,零公會戰士們早已準備就緒,遠處已開始了第一波交戰,他聽著微弱的喊殺聲,腦中浮現血流成河的場面,他明白,前三輪去抵禦的戰士都只是去送死的,即便包括他,最後一道防線,也只是用來拖延時間的炮灰。

他笑,扔掉他摯愛的帽子,提起大刀,不遠處跑來一名戰士,西索科對他傳達幾句命令,戰士離去,藏在各角落中的戰士們都行動起來。

「真孤獨啊。」西索科嘆息道,他想起他最愛的一部電影里的台詞:人終究是一個孤獨的個體,縱使你已經擁有了他人的懷抱,這其中,也許人與人之間唯一不同的,只是你把孤獨藏在哪裡。他想起很多事,無數畫面在他思緒里翻滾,如多年前他與肖恩第一次見面時,那時瑪蒙還是康納利,別西卜還是普呂多姆,路源、金允中和迪克蘭還只是正在上小學的孩童,時間到底是怎麼了,為何轉眼之間把所有事物全部顛覆。

從相同的地方出發,終於走向不同的方向,也許,當他們站在共同起點時,他們心中的終點從最開始本就是不相同的。

他舉起大刀,一字一頓道,「來吧,戰爭。」

戰爭是極其可怕的,尤其是沒有生命的物種所引發的戰爭。零公會戰士統一全副武裝,展開戰鬥,在力量懸殊的死士面前,無數戰士紛紛倒下,戰士們前赴後繼,他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守住L城!這是一場極度悲慘的戰爭,一方是沒有生命的身軀,卻難以消滅,另一方是有血有肉的靈魂,卻極度脆弱,戰爭從最開始就不平等,即便肖恩、本與西索科聯合議會、國際軍隊早早策划了這場守城戰,多方位的戰爭策略完美實施,可面對具有「智慧」的死士,依然難以支撐很久。

戰士們用槍火與炮彈來回應向他們瘋狂撲來的喪屍,喪屍的爪牙是它們的武器,喪屍的身體是它們的盾牌,它們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在槍林彈雨之中用破爛不堪的身軀持續前進,突破一道又一道關卡,撕碎一具又一具身軀。戰鬥機、坦克等武器,在死士們面前,顯得不堪一擊,零公會從最開始就捨棄了這些工具,國際軍隊利用它們對戰喪屍,而近乎無敵的死士們交給零公會。

數萬人的戰場,生死總在一瞬之間,每一名戰士都忘卻生死,發覺不時有醜陋的喪屍腦袋露出來,便舉槍射擊,彈無虛發,顆顆子彈擊碎它們的腦袋,炮手們是滿臉絡腮鬍的壯漢們,他們雙眼通紅,在極度憤怒與恐懼下,仍然保持著理智,將每一顆炮彈都在最準確時擊出,造成最大傷害。忽然,遠處數量戰車被丟過來,砸倒一片炮車,死士高舉著戰車、巨石,朝他們砸去,防禦工事在頃刻之間崩潰,壯漢嚎叫一聲,半邊腦袋被砸掉,他倒在廢墟之中,身體很快被巨石掩埋。

戰士們的機槍瘋狂掃射,將撲過來的喪屍打得血肉橫飛,坑窪不平的黃色荒漠,早已被染紅,如同夕陽被擊落,將它的血撲灑在無情的大地上。喪屍們瘋狂進攻,很快,將戰士們隊列給衝散,倒下的戰士在地面翻滾,耗盡全力地爬,伸出手想握住槍支,可那隻手卻在握槍那瞬間被踩碎,緊接著是他的頭顱。

炮彈接連爆炸,掃蕩源源不絕的喪屍,子彈像傾盆大雨傾斜飛出來,發出刺耳尖叫聲撲向喪屍,越來越集中潑灑到那群腐肉身上,緊貼在地面機槍源源不斷掃射,他們打擊領頭的死士,不許他們再靠近一點兒。可是,戰爭的結果並不能如同戰士們所願,一道又一道封鎖被突破,沒有幾個人能活下來,喪屍們如潮水般淹沒戰士的身軀,從各個方向逼近L城。戰場上碎裂的土地,演變成一道道小溝,鮮血如一滴滴雨水灌入其中,慢慢流成一條條的血河。

大炮巨響淹沒了所有聲響,炮彈呼嘯著,拖著長長紅色火焰又一次劃破黑暗,子彈從四面八方射擊出來,擊潰陷入陷阱的喪屍。死士們卻能一次又一次帶領喪屍突出重圍,破壞陷阱,毀掉高智能武器。整個戰場都是濃煙瀰漫,無比紛亂,在死士的干擾下,轟炸機軌道糾纏,炮車與坦克相撞。

戰士們終於抵抗不住,前兩輪抵禦都已經被攻破,喪屍們踐踏在受傷戰士身上,戰場上到處是呻吟聲,可零公會與國際軍隊每一個戰士都沒有驚惶失措,兵土和軍官依舊默契配合,看起來,他們臉如此陰沉,心臟如此冷漠,但他們在呼吸停止前都未曾放棄過,即便腿斷了,也靠著無數屍體,邊流血邊鎮定裝上子彈,朝著源源不斷的喪屍射擊,直到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即便手碎了,也依然用雙臂抱住金刀,砍碎一顆又一顆喪屍頭顱,直到他們的身軀徹底被撕碎。

忽而,一架小戰鬥機從布滿黑煙的空中墜落,如同彗星穿越大氣層般燃燒,落地時爆炸震耳欲聾,熊熊烈火將城門外的一些殘碎建築徹底毀壞,像是多米諾骨牌,蝴蝶效應一觸即發,沒多久,接連有七八架轟炸機摔落下來,它們有的冒起黑煙盤旋著,有的碎成數片墜下,最終落地爆炸,將地面炸碎,黑漆漆一片,燒焦所有。

西索科遠視著逐漸進入白熱化的戰爭,毀滅、磅礴、浩大的末日場景,不斷飛揚至空中的紅色警示煙霧彈,坦克轟炸機炮火齊發的震動,不絕於耳的高射炮響聲,他站在煙霧繚繞中,腦袋隱隱作痛。城牆旁躥起新的火苗,瞬間蔓延,將鋼鐵城牆燒得火紅,西索科拿起對講機,下令讓埋伏在城牆裡的戰士破門而入,他們面對的是具有火焰能力的死士。

西索科沒料到死士們的進攻竟如此神出鬼沒,在喪屍大軍尚未攻破防線之前,便有幾隻率先抵達城牆下。遠處,漆黑一片的荒漠上爆發出更多火舌,像燃起一片火海,西索科背後是如鋼鐵般冰冷的L城,黑沉沉的一片寂靜,L城地上戰爭已經接近尾聲,地正是自由之軍與死士的交戰。

炮火耀眼,阻斷了索科視線,黃沙漫天,天空快被染上一層灰色,西索科獨身一人站在裝甲車與直升機前,他討厭周遭亂鬨哄的聲音,腦中迅速思索每一支戰隊按計劃此時應進行的計劃,國際軍隊與零公會各團各班重要兵力都來到了L城外圍,在西索科的指揮下進行抵禦戰,誓死守住L城,不放一隻喪屍通過。忽然,他頭頂上,無數巨大火球崩裂,紛紛跌下,天空像是暴雨來臨之前烏黑黑一片,無數火球從天空墜落而下,西索科跳入裝甲車,甩掉燃燒起的大衣,原地轉圈,撞倒包圍他的喪屍,同時伸手摸了摸懷裡的藥水瓶。

他在行駛過程中,在槍林彈雨中,在炮火爆發中,透過龜裂玻璃,看不見前方戰場和被他撞得飛起的喪屍,他的眼中,恍若看見種滿向日葵的田野,深藍色的平靜海洋,延綿不絕的高山,世上最瑰麗的自然美景在他眼前像巨幅畫卷般緩緩展開,他笑了,罵了句髒話,將裝甲車開得更加迅猛,從這頭到那頭,撞倒數具喪屍。他眼前的田野在燃燒,海洋在下沉,高山在碎裂,美好總在剎那間被粉碎,西索科從最開始便比誰都清楚,人不能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呼呼大睡,終有一天要面對現實,只是……

只是能在美好中沉浸時,有誰願意去面對如此殘酷的現實。

不遠處,又爆發極為劇烈的爆炸,西索科衝出包圍圈,從裝甲車裡踉蹌而出,站在子彈橫飛的戰場里,天空中都不得安寧,好像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狂亂之中,事實上也是如此。在這片廣闊無邊的荒漠上,什麼也沒有,僅有鮮血和死亡。

西索科左右用力搖晃著腦袋,發出咯吱的骨骼響聲,說:「真是讓人頭疼,四打一,未免太不公平了。」

他眼前是四隻死士,站在那兒,歪著腦袋打量西索科。西索科翻了個白眼,說,「沒法交流嗎?聽說你們是可以交流的啊……你看我引以自豪的車,都被你們干擾得無法駕駛了。說起來,你們這副模樣,真是讓我提不起精神啊,好想睡一覺。」

四隻死士依然一動不動,西索科無奈,脫掉大衣,露出強壯肌肉,他說:「按照精英隊長們的慣例,打架前要說一段不知所云的名言。連迪克蘭那個不學無術的傢伙肚子里都有些墨水,這恐怕是我打得最後一場架了吧,不能到死還被當做大老粗。啊,有個叫尼採的瘋子說過——」

西索科雙手緊握特製金刀,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他視死如歸道,「他們扔給隱士的是不義和穢物,但是啊,如果你想做一顆星星,你還得不念舊惡地照耀他們。」

死士們應聲而動,包圍住西索科,惡戰,開始。

戰鬥從最開始便是不對等的,不對等的力量,不對等的人數。西索科在廝殺中想起無數個黑夜,他喜歡黑夜,因為可以享受最美好的睡眠,但他的黑夜裡,總擁有著無數比黑暗更黑暗的東西。

他記憶里的黑暗夜空,永遠潛伏無數未知危險,一不小心,會吞噬他。他在黑夜裡逃竄,驚魂失色,滿臉惶恐,像身後有無數惡鬼,跟著他,追趕他,它們發齣戲謔刺耳的尖笑聲,放肆嘲弄他的狼狽,開懷大笑。西索科揮舞著刀,十幾年來在零公會的一幕幕悄然划過,他大吼著,血染全身,猶如魔鬼從地獄裡惡戰而出,他彷彿聽見有人在他耳邊低吟——

「親愛的,別再逃了,拿起刀,冰冷笑吧,砍倒它們。魔鬼會為你震驚,他們會揮動黑色翅膀落下,驚恐望著你。別猶豫,舉刀吧,揮舞下刀刃吧,讓它們在你笑容里嚇破了膽,尖叫飛走,你的刀,不是沉默的海洋,而將是狂妄的海嘯,奔騰而下,摧毀一切。」

西索科大吼著,用蠻力將死士推開,半躺在燒焦大樹上,他睜眼,從懷裡掏出藥水瓶,小心翼翼擦拭瓶身,自語:「噢……腐肉們,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它……是劇毒,會讓我,讓你,都朝向地獄永不復返啊!」他大笑,仰頭,將藥水一飲而盡。西索科縱身一躍,跳至死士面前,一刀砍下,死士胳膊應聲而斷,落到亂石之中,西索科露出暗白牙齒,笑得更加猖狂,眼白漸漸變紅,死士猛然低頭,咬住他肩膀,西索科用腦袋狠狠撞著死士頭顱,一下,兩下,三下……直至撞得粉碎。

西索科甩開殘骸,單手支撐巨大碎石,白衣被血浸透,紅得刺眼,在戰火里的他,猙獰癲狂,透露著無法比擬的粗獷美。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輕笑,微眯眼睛,他的大鬍子上都沾滿污血。西索科勉強支撐,站直身體,左右手各換上把金色匕首,一長一短。西索科與死士們在荒漠里一路廝殺,邊打邊跑,殺至斷崖邊,戰鬥也未結束。西索科在被圍殺中,身上傷痕越來越多,荒漠上濺滿鮮血,西索科肌肉高高聳起,在他喝下藥水之後,整個人的身體都在變得強壯堅硬,他雙眼血紅,更加興奮。

殺吧,讓血液里隱藏的真實慾望爆發,殺吧,讓靈魂中埋葬的濃厚黑暗擴散,殺吧,讓生命里固有的貪戀殺戮洶湧而出。沉睡了那麼久,懶惰最原始的根本便是揮之不去的暴力,醒來時,毀天滅地。西索科掐住死士脖子,往外一扔,砸碎了巨石,如此大幅度動作,讓他也完全暴露後背,兩隻爪子刺入他的後背。西索科緊閉左眼,咬牙,趴下,揮舞匕首,刺中兩隻死士的腳,此時,十餘只普通喪屍蜂擁而至,包圍西索科展開猛烈攻擊,西索科拔出匕首,躺在地上,僅用兩把匕首抵擋圍攻,手臂、大腿被撕咬得鮮血淋淋。

西索科狂笑,他費勁全力,突出重圍,一扔短匕首,劃斷兩隻喪屍脖子,他在圍攻中,愈戰愈勇,用剩下的長匕首砍倒喪屍。他用牙齒咬斷礙事的破衣袖,鮮血在他全身流淌著,地面早已血紅一片,他早已遍體鱗傷,卻又麻木。被重創的兩隻死士退到一旁,看西索科在喪屍群里廝殺,而它們的身體在極速痊癒。西索科高高躍起,將長匕首划了一圈,擊退身邊喪屍,他已被逼到懸崖旁,他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西索科望了眼腳下,他想起守城前每個人的表情——

珍妮的感謝,伊娃的握手,金允中的沉默,肖恩的隱瞞,卡米爾的擁抱,還有……迪克蘭那句「祝你死得壯烈點」。

西索科笑了,自語道:「噢,兄弟……看來我能如你所願了,我這死得,不算窩囊吧,夠壯烈吧,我……」

西索科單膝跪下,一把斷刀刺入他膝蓋,他大汗淋漓,咬牙笑著,狠心拔出斷刀,鮮血四濺,他喘息著,望著逼近他的喪屍們。

剩餘喪屍在死士指令下,在地上撿起戰士們的斷刀,朝西索科扔去,近二十把刀飛向西索科,西索科揮舞長匕首,擋開一半,剩下十餘把全部刺入他身體。他慘笑,望向戰場,屍橫遍野,所有他身邊的戰士都犧牲了。他長長嘆出一口氣,望向遠方忽隱忽現的旗幟,一眼便識別出是自由之軍,可旗幟卻漸行漸遠。

「不打算救援嗎?也罷……我們和他們的目標雖然一致,但畢竟不是一路人啊。」西索科眼露疲憊,盯著逼近他的死士,說,「動手吧……我這具已流滿劇毒的身軀,註定……」

死士向前,一爪刺穿了他的胸膛,西索科胸口泛起血花,他緊握的匕首落到地上,他張開雙臂,安詳笑了,閉上眼睛,墜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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