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號玩家》：一種「退步」歷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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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有一本很流行的書，叫《熵：一種新的世界觀》（以下簡稱《熵》）。這書我當時看了，有一種被震撼的感覺，一是因書中描繪的可怕圖景，二是因作者提出的觀念，和解決問題的方案。時過境遷，書和作者我都忘記了。看完《頭號玩家》，我最大的收穫是，這本書在頭腦中被突然激活。

《頭號玩家》說的是未來的事。這個未來，設定在2045年。影片一開始，展現哥倫布市的疊樓區。仔細一看，那些架起來房間，全是火車舊車廂、舊汽車和集裝箱，而架設起它們的，又都是銹跡斑斑的鐵板和鐵管……若不是無人機飛來飛去，完全可當它是印度貧民窟嘛。電影旁白則說：其時玉米作物大減產，網路大堵塞……人們已放棄解決問題了。直讓中國觀眾疑惑：這樣一副圖景，還是未來世界嗎？

一想到未來，中國人多半會很激動。我年輕時有首歌，叫《年輕的朋友來相會》，歌中唱道：再過二十年，我們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麼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鄉村處處增光輝……對比之下，影片中的未來世界，從我們現在算起，也是再過二十多年，怎麼不「天也新、地也新」呢？這就牽涉到兩種歷史發展觀：一種是進步說，一種是退步說。後一種歷史觀，是我在《熵》中看到的。

《熵》中寫到：「古希臘人認為歷史是一個逐步衰亡的過程。……希臘神話把歷史分為五個時代，一個比一個退化粗俗。」五個時代即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英雄時代和鐵器時代。「黃金時代是歷史的頂峰，是富饒與滿足的時代」。

為什麼歷史發展不是進步而是退步？作者提出自己的理論：熵定律。說清楚什麼是熵，對我這文科生是個挑戰。我們都知道能量守恆，如用木柴燒水，其能量使水變熱，木柴同時燒成灰；木柴的能量轉化成熱和灰燼，能量不增加也未減少。這就是能量守恆即熱力學第一定律。熱力學第二定律即熵定律，它告訴我們：能量固然守恆，卻是從有用的形式轉變成無用的形式，如木柴燒熱水後，只剩下一堆灰燼，不能再用來燒水了。

從這個意義上說，光知道能量守恆還不夠，知道能量從有用到無用才更關鍵。所謂熵，「是不能再被轉化作功的能量的總和的測定單位」。通俗地說，如果熵達到最大值，這個世界就完了。還有一點，「被轉化成了無效狀態的能量構成了我們所說的污染」。而污染，說白了就是垃圾！它們以氣體、液體和固體形式存在。

《熵》中說：「歷史確實是在按熵定律發展。」地球上的能量是個常量，用一點就少一點。當年狩獵—採集型社會維持不下去，是因為能量已不敷支出，才不得不轉入農業社會；進入工業社會，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樹木眼見要砍光，不得不採煤和使用蒸汽機。從過去到現在的歷史過程，不是越來越好，而是越來越壞。這就是「退步」歷史觀了。

說完乏味的理論，回到影片吧。還記得韋德是如何獲得第一把鑰匙的嗎？當時，所有競爭者都向前飛馳，韋德駕車全速往後退！這讓他跌入下一層通道，躲過上層設置的重重阻攔，達到終點中央公園。韋德之所以「以退為進」，是在博物館查看資料時，聽信了「綠洲」設計者哈利迪一句話：為什麼不能後退？往後退，就像逆轉時間……

這是哈利迪與搭檔莫羅的辦公室對話。莫羅說：什麼東西都在變，變得更好。哈利迪則說：有些東西本來就是完美的……我還是喜歡最初的樣子。兩人談論的當然是遊戲，如果我們還記得古希臘人的歷史觀，會不會覺得哈利迪的觀點與其驚人地相似？會不會想到他也在表達一種歷史觀？聯繫到電影開始時對未來世界的描述，我們可以斷定，影片確實在宣揚一種「退步」：過去很美好，現在夠糟糕，將來會更糟！

現在的問題是，過去真可能很完美嗎？在《熵》中，作者以對非洲叢林人等的研究來回答人們的疑問：「當代的狩獵-採集型社會的成員實際上每周工作還不到十二至二十小時……他們有更多時間來進行各種娛樂活動，包括遊戲，體育，藝術，音樂，舞蹈，宗教儀式和探親訪友。……他們的食物十分有營養，許多人像非洲叢林人一樣在根本沒有現代醫學幫助的情況下，能活到六、七十歲。」

人類發展到現在，熵一直在加速增加，這與「進步」歷史觀大有干係。抱有這種歷史觀，都以積極的態度處世，表現為貪慾和索取。以索倫托為例，他曾在哈利迪的公司實習。在「綠洲」上線前夕，他向哈利迪建議：可以給用戶設定級別如黃金會員之類，按充值金額多少來劃分。對於這個賺錢方案，哈利迪用「咖啡不錯」搪塞過去。索倫托後來成立IOI公司，公司市值世界第二，並欲通過「綠洲尋蛋」成為第一。

最後的勝者偏偏是韋德。他獲勝皆因另一種態度：只需隨便玩玩，根本無需去贏。這種態度很消極，卻是哈利迪主張的。可以說，韋德能夠獲勝，在於他最懂哈利迪。獲得「綠洲」控制權後，韋德決定周二、周四關閉綠洲，在鼓勵人們回歸現實的同時，放棄了能賺更多錢的機會。

當今世界，因藉助科技之力，發展得太快了。高速發展帶來輝煌，也製造出種種麻煩，最突出的是能源和環保問題，比如說，煤和石油會在本世紀內開採光，又比如說垃圾圍城、垃圾圍村……「世界爛成這個樣子了」，人們有理由像哈利迪一樣「厭惡自己的創造物」！而慢下來，甚至某種程度的倒退，不失為對高速度的一種對抗和緩解。「退步」歷史觀，價值或許在此吧？

那麼，就讓斯皮爾伯格嘮叨幾句，提醒下這個世界，別走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