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敘利亞》——偵探女王是怎樣的真性情？

阿加莎·克里斯蒂（1890—1976），無可爭議的偵探小說女王。作品暢銷世界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累計銷量突破二十億冊。《東方快車謀殺案》《ABC謀殺案》《尼羅河上的慘案》《無人生還》《陽光下的罪惡》等膾炙人口，長盛不衰。即便你不熟悉這位阿婆，你至少熟悉她的偵探小說，即便你沒讀過阿婆的小說，你至少看過她小說改編的懸疑電影。

五十餘年的時間裡，阿婆在八十部偵探小說里創作了無數有血有肉、活靈活現的人物，編織了無數撲朔迷離的人際關係，那麼，這位造物主——阿婆自己又是怎麼樣的人呢，她是如何刻畫自己與周遭的關係的？

在她的自傳中，她大大咧咧介紹自己的好惡。

我不喜歡人多，熙熙攘攘、大聲喧嘩、冗長的談話、聚會，特別是雞尾酒會、到處煙霧繚繞。我不喜歡任何酒，除非用於烹調，不喜歡果醬、牡蠣、半生不熟的食物，灰濛濛的天空。最後，我最厭惡熱牛奶的味道。

我喜歡陽光、蘋果、幾乎任何音樂、列車數字遊戲、任何有關數學的東西；喜歡航海、洗澡和游泳；我好沉默、睡覺、做夢、吃東西，喜歡咖啡的味道、山谷中的百合花、狗；喜歡看戲。

嬌氣、挑剔、敏感、任性、浪漫、好幻想、文藝范，其實，阿婆可以把自己寫得更像作家，而不僅僅是一個少女、少婦、阿婆，但是她偏偏要說——我可以把這些列舉得更好聽，聽起來更鄭重其事，更有意義，但是那樣就不是我了，我想還是順從自己的秉性吧。不管怎樣，我並不希望誰安慰我。

作為女人，誰沒有過情感的低谷，誰沒有過黑暗中的歇斯底里？阿婆離婚之後，害怕結婚。在巴格達，一位空軍朋友講述自己婚姻的坎坷，最後說道：「或者找一個情人，或者找幾個情人。要在二者之間作一選擇。」

阿婆當時的本能反應是，他的話是對的。無論選擇哪一種，都比結婚強。但阿婆註定不會像諸多聲名顯赫的女作家那樣，將自己摔碎之後再重新塑造另一個驚世駭俗的自我。

阿婆第一次去敘利亞，在考古發掘現場結識了年輕的馬克斯。「沒有比嫁給一個比自己年齡小得多的人更蠢的事了；馬克斯年輕，還不了解他自己；這對他不公平，他應該娶一個漂亮的年輕姑娘；我剛剛嘗到了獨立生活的甜頭。後來，這些論點幾乎是不知不覺地變了。不錯，他是比我年輕，但我倆共同點太多了。」正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最終阿婆找到了自己的王子。

堅強、深邃、悖謬這些與偉大和哲學相關聯的素養與阿婆絕緣，相反，「遇到問題時，會臨時想辦法湊合，這本事可有用；用發卡或別針來湊合的本事會令人吃驚。我可以自詡幹家務事頗有一套。」——阿婆真是居家過日子做老婆的一把好手哎，小夥子馬克斯真是賺大發了。

我真的懷疑，如果阿婆與杜拉斯、尤瑟納爾、波伏娃等一大票女作家不幸撞在一起，後者即便不是起而攻之，鄙夷的眼神也足以把阿婆釘在牆角里動彈不得——當然我懷疑，這些女作家其實有不少是羨慕嫉妒恨。類型通俗寫作者與嚴肅作家，好像黑加侖與黑葡萄，長得似乎一樣，其實不是一個品類。

嚴肅文學範疇內的這些女作家會挑選衣服會逛街，會向自己撒嬌嗎？

《說吧，敘利亞》是阿婆的唯一一部遊記，開篇就是即將踏上敘利亞新婚之旅，阿婆要備置炎夏衣物，不得不去商店。

「夫人，這個季節當然還沒有上架！不過我們有些迷人的小套裝——深色有加大碼。」營業員快人快語。沒有對營業員的描述，但現場感十足。

啊！可惡的加大碼。穿加大碼夠丟人的了！更丟人的是一眼就被人認定要穿加大碼。

（縱然也有美好的時光：當我裹著瘦長的大毛領黑大衣，女店員會熱情地說：「夫人不過是稍顯豐腴。」）

上面這段話是阿婆的心理活動。一個成熟女性對於身材的敏感近乎神經質——但也可以理解——正處在新婚之旅的幸福眩暈之中。

阿婆看了一眼小套裝，竟有少許皮草裝飾，搭的還是百褶裙。她有些遺憾，解釋說想要不易褪色的絲綢或棉布衣物。——阿婆眼光獨到，有不願苟且的品位。

營業員對阿婆推薦道，「夫人可以看看航海部！」但是，阿婆一看就認為這不是屬於自己的，「負責航海部的漂亮姑娘毫無同情心。」

「哦。沒有，夫人，我們沒有加大碼。」（太可怕了！加大碼和航海！哪兒還有羅曼蒂克可言？）

仍存一絲希望。還有熱帶部。——看來，阿婆有些疲憊了，但是，依舊不願意放棄，馬上就要跟隨自己的愛人重返愛情生根發芽的地方，她又如何能夠輕言放棄呢。

總算有收穫。「山東綢！剪裁簡約的山東綢兩件式套裝，沒有花里胡哨的少女氣，骨瘦如柴和豐乳肥臀一樣歡迎！我抱了一堆不同尺寸款式的套裝進了試衣間。幾分鐘後我變身成了『貴夫人』！」

女人多疑。「我遏制住內心的疑慮。畢竟，它又涼快又實用，而且我能裝得進去。」

接著阿婆轉移目標，想找頂合適的帽子。為了一頂帽子，和營業員吧啦吧啦半天。

附帶買了幾樣小東西，又開始了抱怨——我有種預感，這些東西不是棄之不用，就是平添麻煩。

既瑣細又猶疑、既精明又虛榮、既直爽也自嘲、既羞怯也誇張！

然後呢？不再年輕但依舊風姿綽約的阿婆跟著自己的小愛人踏上了東方之路。參照《阿加莎·克里斯蒂自傳》，他們在倫敦維多利亞車站啟程，在加來登上開往伊斯坦布爾的東方快車，最後到達敘利亞。——「蜜月是馬克斯一手安排的。我相信誰也沒有像我們這樣沉浸在蜜月的幸福之中。唯一與蜜月不和諧的就是東方快車上的臭蟲，甚至在到威尼斯之前，它們就從木板下鑽出來，頻頻襲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