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白粥
李阿婆是這條街上最年長的人。
阿婆曾有一間聞名於整座城市的粥鋪,前兩年關了張,人們都饞阿婆那一碗粥,不過都願意叨擾阿婆。
我們這些小輩偶爾嘴饞的時候會去阿婆家裡,讓他做粥給我們喝,這時候阿婆的眼睛會變的很溫柔,連忙說。
"好好,阿婆給們淘米去"
阿婆煮的粥聞名四方,還在營業的時候,人們經常在清晨跨過半座城來喝阿婆的粥。
阿婆煮的三寶海鮮粥暖胃生津香鮮誘人,綠豆薏仁粥清甜丰神香入心脾。
但阿婆煮的最好的,還是一碗白粥。
我曾問阿婆為何能把小小一碗白粥煮的如此美妙,阿婆眼裡帶著一絲藏不住的驕傲。
"都是大師傅教的好"
大師傅是一個傳說。
那是一個軍閥割據的年代,大師傅是本地最大軍閥的當家主廚,軍閥姓袁,是袁世凱的得力幹將,被人尊稱 "袁大少"
但凡去大少府上的時候人都驚訝於府上精美絕倫的建築,和雕龍畫鳳的裝飾,大少花了重金修建他的宅院,理應得到如此讚美。
但凡去大帥府吃過席的人,都會把所有東西拋到腦後,因為心裡只裝的下一樣東西。
--大師傅的手藝。
大師傅做菜是一絕南北菜系信手拈來,但另人最為稱絕的是大師傅做的白粥。
大師傅的白粥被人傳的神乎其神,阿婆的爹是當時有頭有臉的人,他曾有幸去大帥府吃過席,阿婆問他爹:大師傅的粥果真有傳的那個好喝。
阿婆爹沉吟道"有之過而無不及,那是值三百大洋的滋味。"
在後來,革命軍打了過來,大少逃到外國,臨行前想要帶走大師傅,大師傅婉拒,大少呦不過他,索性給大師傅留了一大筆錢。
大師傅把錢捐給了革命軍,孑然一身在城裡落了根。
本地很多富貴人家都想請大師傅到家裡做大廚,大師傅逐一婉拒,從此大師傅基本沒動過廚,只是在革命軍打過了那天給革命軍的團長做了一頓飯。
大師傅說,革命,總會是對百姓好的。
後來本地鬧了災,阿婆父親從外地運來一大批糧食,開粥鋪救濟災民。
粥是阿婆娘帶著阿婆一起熬的,阿婆給每個災民都盛了滿滿一大碗,最後一位來要粥的是一位穿著長袍的先生,先生接過粥,喝了一小口皺了皺眉。
"小姑娘,這粥是你熬的"
阿婆點了點頭道
"我母親教我熬的,可否合先生口味"
先生笑了笑然後對阿婆說
"你這粥熬的可不怎麼樣,要不要跟著我學做粥"
阿婆不明所以,阿婆爹看到那先生後連忙拉著阿婆說。
"小音啊,這位就是大師傅,你不是一直想喝大師傅的粥么"
阿婆眼睛頓時亮了
"您就是大師傅"
大師傅回答道
"如假包換"
阿婆撓了撓頭
"可您不像做飯的師傅啊,倒像個教書先生"
大師傅被阿婆逗的哈哈大笑。
那一年大師傅收徒,名為周音,也就是阿婆。
那天大師傅給阿婆做了一碗白粥,阿婆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果真如世人所說,似晴天霹靂,久久不散。
阿婆努力的想從白粥里找出一些別的東西,可她沒找到,真的只是一碗白粥。
從那天起,大師傅教阿婆做粵、川、魯、淮揚、浙、閩、湘、徽各色菜系,粥更是有數十種之多。
阿婆學的很快,只是那碗白粥她做不出大先生的味道。
阿婆不解的問大師傅,大師傅只是說 "人間至味是清歡" 大師傅讓阿婆自己體會。
阿婆琢磨了許久,還是不明所以。
後來有天,大師傅從外地歸來,正是晚飯時,大師傅對阿婆自己很餓讓阿婆煮碗粥。
阿婆心裡念著大師傅,很快煮好了一碗白粥,大師傅喝了一小口。
"小音你過來"
阿婆以為在自己煮的不好,連忙過去,委屈巴巴的說。
"師傅,我看您餓了,煮的有些急了,您別怨我,我馬上重新煮"
大師傅一愣,隨後發出爽朗的笑。
他把粥碗遞給阿婆,阿婆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頓時愣住。
"這是大師傅的味道"阿婆激動的說道。
大師傅搖了搖頭
"這不是我的味道,這是隨心的味道,心無旁騖,但又帶著挂念,這就是清歡"
阿婆似懂非懂,大先生對阿婆說,你明天可以走了,告訴你爹,你出師了,帶我向他問好。
那年阿婆出師,那年新中國建立,整個國家洋溢在歡樂中,阿婆也是。
新中國成立沒幾年,全國各地開始辦食堂,大師傅被眾人推選為食堂的主廚,阿婆說那是大師傅笑的最多的時候,他喜歡看人們在他的飯菜下歡笑,那是天大的快樂。
後來鬧了饑荒,聽人說外面每天都有人餓死,大師傅告訴阿婆食堂里已經沒有糧食了,於是大師傅帶著阿婆挖野菜,刮樹皮捉野蟲,用他那通天的廚藝,在那個糧食極度匱乏的年代用他那一口鍋,保住里所有人的性命。
再後來文革來了,連一向睿智的大師傅也鬧不清楚文革到底是怎麼回事,每天都在抓人,每天都在死人,有個年輕人想學大師傅的手藝,他每天恭恭敬敬的跟在大師傅身後,大師傅告訴他自己已經有徒弟了,不再收別的徒弟了。
那年輕人還是不死心,大師傅便整日躲著他,阿婆問大師傅為何不教那人手藝,大師傅眼神變的凌厲。
"那人心術不正,我教他作甚"
沒想到大師傅一語成讖,那人把大師傅告到了縣城,抓住大師傅曾在軍閥家做過主廚這件事不放,說大師傅是軍閥留下的特務。大師傅聞後笑了笑。
"大少救過我的命,我留在他家只是報恩罷了"
大師傅沒想到,縣城派人直接把大師傅抓走,阿婆哭了整整一夜。
約摸半個月的時光,大師傅被放了回來,他依舊穿著他的那件長袍,臉上帶著傷,他一看到阿婆就漏出笑容。
"小音啊,晚上到我家來"
大師傅讓阿婆給他煮了一碗白粥,粥端上桌大師傅卻沒動筷子,他看著阿婆。
"小音啊,你可知道這白粥用什麼做成的"
阿婆回答道
"清水,白米"
大師傅猛的站了起來,大聲喝了一聲。
"好一個清水白米,小音你聽著,我要你日後做人也要像做這白粥一樣清清白白,一塵不染!"
阿婆說好。
大先生點了點頭。
他拿起勺子,緩慢的吃著白粥。
阿婆發現半月之間大師傅的白髮已經長滿頭頂,白髮夾雜著黑灰,沒有一絲生機。
大師傅吃完,阿婆把碗勺收拾好,大師傅讓阿婆先回去,明日一早過來。
第二日,阿婆到的時候,大師傅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袍,浮在井裡,早已斷了氣。桌子上擺著一碗白粥和一張紙條。
"小音,你那麼早趕來,想必是沒吃早飯。師傅給你煮了粥,趁熱喝了。
我自負經歷過眾多磨難坎坷,似煎炸煮烹,於我而言是磨難,於國於民則是災難,我以為我自覺看不懂這個世界,活不成一碗白粥,萬分慚愧,自絕於此,莫怪師傅,莫念師傅。
大師傅走了,那年阿婆正好29歲,阿婆說那碗白粥很咸,一點都沒有大先生的味道。
阿婆在文革結束後開了一家粥鋪,名字就叫
"大師傅"
他說粥鋪的第一位客人是個已然中年的男人。他喝完粥後跪在粥碗面前不停的扇自己巴掌。
阿婆抬頭看了看天。
"大師傅,您老安息吧"
阿婆給我們煮好了粥。
"敬之,喝粥了"
我端過粥,那碗粥升騰出氤氳的熱氣。
恍若間我彷彿看到熱氣中迸發出清清白白四個大字,和一道偉岸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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