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卿 | 猶抱琵琶蝦遮面
「皮皮蝦,我們走」
去年,「皮皮蝦,我們走」這個梗讓皮皮蝦成為了「全民坐騎」,也帶火了皮皮蝦。而身為主角的皮皮蝦在中國沿海地區非常普遍,它們多穴居,常在淺海沙底或泥沙底掘穴,性情兇猛,視力十分銳利。
這種聰明的海洋生物長著一對強大的夾子,拳速很快,能夠輕易破壞獵物的外層硬殼,享用內里的肉。然而任它們光速一拳,也敵不過我們的一張嘴。
4月,黃海和渤海水溫開始回升。漫長的海岸線上,一種長著堅硬外殼和古怪腦門的節肢動物,慢慢從淺海的泥沙下鑽出,這是它們的產卵季節。
然而,看似平靜的海水裡,等待它們的,是數以十萬計的絲網……這種蝦一旦被捕捉到,腹部會噴射一種無色液體,所以,在南中國海,與它同屬甲殼綱蝦蛄科的香港表親,被用廣東話稱作攋尿蝦,由於香港文化沙漠的作用,它還經常被誤寫成瀨尿蝦……
是的,以上「動物世界」體的解說詞,說的正是學名蝦蛄、俗稱皮皮蝦的淺海動物,它還有琵琶蝦、富貴蝦、蝦爬子、彈蝦、mantis shrimp(螳螂蝦)……等多個別稱,但不管是哪一種,寫出來都能讓我口水橫流,這裡就依其形狀叫琵琶蝦好了。
每年看到楊柳飛絮,我的腦子裡某一根神經都會輕輕顫動一下——這是屬於琵琶蝦的那根。
二十年前,在遼東第一次吃到琵琶蝦,被大連人稱作蝦爬子的這玩意兒端上來,看著它奇醜的長相,我猶豫了很久沒敢下手,勉為其難吃了幾隻,也覺得太過麻煩。而真正喜歡上它則在十年之後的天津,歷史博物館職工食堂。
天津衛管這東西叫皮皮蝦,如果天津人民給它命名不是因為喜愛長襪子皮皮的話,那麼我猜這稱呼應該來自它醜陋的外殼——其重量幾乎超過毛重的一半以上。
那次天津之行本來是去談事的,因為兩鋁盆皮皮蝦,讓我整個晚上沒說什麼話,主人很熱情地談著工作,我卻答非所問地舉起鮮血淋漓的右手(剝蝦殼扎的)發誓,明年春天,我還想來天津。
回到北京,仍對琵琶蝦痴心不改,去飯店總想躍躍欲試找到此物,終於有次,在一大連館子碰到它,然而吃起來卻完全不是天津的味道。
對琵琶蝦,喜歡的人並不是特別多。
我有一個出生在山東萊州的徒弟,那天見我要了這蝦,大為吃驚,原來琵琶蝦在他童年記憶里是不能吃的。「我們老家,做蝦醬都不用這種蝦,不僅人不能吃,餵豬豬都嫌扎嘴!」徒弟鄙夷得十分堅定,「它唯一的作用只能是——漚肥。」
吃著北京索然無味的皮皮蝦,心裡想著徒弟老家的海邊,一台台手扶拖拉機把整車的鮮活琵琶蝦倒進沼氣池,悲從中來!
吃琵琶蝦說到底就是吃個新鮮,它鮮美的程度和餐桌與海岸線的距離完全成反比。早上上岸的蝦,中午吃和晚上吃,味道口感都大有不同。
我也曾經嘗試過自己加工,一次在北京的水產市場買了蝦,呼朋喚友到家裡準備大吃一通,結果特別失敗——本來看著還飽滿的皮皮蝦(買的時候確實是活的),煮完之後,蝦殼呈淡紅色,蝦肉卻幾乎全糟了,一點彈性都沒有,更多的空殼裡面則是一汪水。
古怪得很,這種蝦只要不新鮮,它的肉就會變成液體?那天,看著悲憤的客人們,我只好攤開蝦殼,尷尬地自嘲:「奶奶的,原來水做的物件兒不單單只有女人哈!」
所以,後來真的在春末夏初季節去了幾回天津,每次吃得腦滿腸肥的。但這幾年,天津不怎麼去了,原因是渤海的污染日見嚴重。
琵琶蝦,尤其是母蝦的蝦籽有一股濃重的柴油味,其實母蝦的卵巢是味道最極致的地方,污染到了這裡,可見其生存環境多麼惡劣!好在水產口工作的一位同學給我指了條光明大道:「去唐山,那地方還沒來得及污染呢!」
今年五一,開車沿京沈高速疾奔,從唐山北駛出,車直接停在一家飯館門前,此時桌上已經有一大盤琵琶蝦在等著我們。主人勸道:「快吃吧,保證個個都是母的,全部做過B超的哦。」說得像真的一樣。
這個呢,還真騙不了我,我屬於能夠分辨出琵琶蝦公母的種群。簡單的辦法,公蝦的大腿、小腿的前端還有一條細細的鋸齒狀小爪,而母蝦則沒有。
更簡單的區分,是把皮皮蝦翻過來,母蝦的脖子那兒有一個漢字的「王」,白色,非常清晰,所以,我甚至懷疑有人管皮皮蝦叫琵琶蝦,取的可能就是這個「王」字之意,你看,琵琶兩個字就有四個「王」嘛。
母琵琶蝦胸雖小,但也無腦。因此蝦頭盡可捨去,除了那對大鰲——別小看這一對鰲,它是蝦全身上下肉味最為鮮嫩彈牙的部分。而且,雙鰲還是衡量皮皮蝦是否新鮮的最重要的指標。只要肉中略微帶水,則不夠新鮮;而肉色雪白粗壯緊繃如明星大腿的,則是上品。細心剝開硬殼,那團細肉入得口去,正如蔡瀾老標榜的那種境界——鮮中回甜!一點都不誇張。
唐山那頓飯,當地的其他特產我幾乎都是淺嘗輒止,比如萬里香粉腸以及炒大格扎兒、燒小格扎兒什麼的。本來,我來的目的,就是沖著琵琶蝦的。但說實話,這頓飯還真沒讓我解饞——唐山人請客好面子,這家飯館太過莊嚴正經,致使我更多的心思都放在兩臂舉起的高度和腦袋擺動的幅度上,無法盡興。
吃琵琶蝦須得那種幕天席地的海灘,或是雞毛小店,吃的時候得能甩開腮幫子輪圓了胡吃海塞,姿勢可以任意選擇猶抱琵琶(蝦)半遮面,甚至反彈琵琶(蝦)伎樂天……方可過癮!
主人顯然看出我意猶未盡,小心翼翼地問,宵夜是否繼續這個蝦?「那敢情好!」我立刻頭點如倒蒜,「不過,唐山吃這東西,有沒有那種飯店……就是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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