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
小時候家裡有個院子,我家老爺子在院兒里放養了包括我在內的各種生靈,我「大黑哥哥」就是其中一員。
我「大黑哥哥」大我幾個月,是一條德國黑背。在那時的我看來他簡直就是高大威猛無所不能。很多人都談自己能否接受把寵物當做家人看待,而我並沒有「接受」這麼一過程,因為從我記事起就被我爸灌輸「這是你大黑哥哥」的思想,於是我先於寵物就有了家人這麼一概念。
我們哥倆關係超好,大黑隨叫隨到,我說騎大馬他就立刻坐下,我一爬上去他就甩著舌頭滿院兒瘋跑。有一次我倆正縱情馳騁,把剛進院兒的我爸撞了個正著,更確切的說是把我爸手裡拎著的那袋羊肉片撞了個正著。為了給羊肉片報仇,我爸也加入了我們的瘋跑遊戲,於是院兒里就變成了我跟大黑被我爸追的甩著舌頭滿院兒瘋跑。每當這種時刻我們哥倆都會默契的分頭跑,這樣那個後被攆上的幸運兒就能托先被攆上的倒霉蛋消耗了我爸體能的福少挨上幾板子。不過那天大黑竟然背叛了我,我瘋跑著一回頭先是看到了我爸矯健的身影,然後就看見門口正狼吞虎咽的吃著羊肉片的大黑。他吧唧著嘴抬頭看著我,彷彿在給我加油讓我多給他爭取一些晚餐時間。
院兒里有個半米來深的魚池,裡面養著我爸心愛的錦鯉,大夏天的我琢磨著水裡肯定涼快就蹦到魚池裡撲騰,大黑看我玩的歡也跳了進來。那個魚池沒有做防水,就是在土地上挖的一個坑,坑邊種了一圈柳樹固定土壤,靠一年四季不停的往裡續水才跟滲的水保持了平衡,我們哥倆就一直在水裡撒歡到我爸回家。印象中我爸是帶著一臉的驚恐跑過來的,估摸著是以為我們溺水了吧。不過這個表情只在我的記憶中停留了一瞬間,因為他馬上就會發現我們並沒有落水,而是「落泥」了。本來清可見底的魚池現在被我們攪和的稠到那些倒霉的錦鯉被嗆的跳出來都能粘在泥面上。這次是沒法分頭跑了,光從那片泥沼里出來都費了半天勁。那一天我深刻的感受到身為被我爸放養在院兒里眾多生靈中的一員,我的地位應該是沒有錦鯉高的,被打成八瓣的屁股就是證據。大黑的地位沒比我高多少,也瓷瓷實實被緊了緊皮。
那時還沒禁槍,我拖著高出自己好幾頭的氣槍擺到涼棚下的八仙桌上,大黑嫻熟的叼著我爸喝完準備攢夠一箱去換的空啤酒瓶碼到涼棚外面15米開外的空地上。因為端不動槍再加上酒瓶很小,射出的鉛彈紛紛鑽進土裡,命中的也因為玻璃太厚很難打碎。這一點都不過癮。哥倆一個趴在地上一個趴在八仙桌上正垂頭喪氣時,我瞅見了涼棚邊上種著的那一片圓滾滾的西瓜。西瓜藤比預想的結實很多,我就撿了一塊邊緣鋒利的石頭砸。大黑雖然不知道我在幹嘛,但或許是就那麼趴著實在無聊,也溜達過來慵懶的咬起我正砸的那段瓜藤來。兄弟同心其利斷藤,很快一個籃球那麼大的西瓜就被我們薅了下來。我拽著戰利品往酒瓶那邊拖,大黑坐在原地歪著脖吐著舌頭琢磨著我在幹什麼。西瓜就位,我翻身上了八仙桌閉起一隻眼眯著另一隻眼透過槍口處的鐵圈瞄著新目標,「啪」,熟透的西瓜放大了鉛彈的威力,整個炸裂散成一灘。這種視覺上的衝擊是酒瓶無法企及的,我手舞足蹈的在八仙桌上叫喚,大黑也歡蹦亂跳的學起了狼叫。慶祝完畢,我又盯上了瓜藤上那些見到同胞慘狀正抱成一團瑟瑟發抖的西瓜,默默掏出那塊鋒利的石頭。大黑一見我的眼神邁著四條腿就衝到了瓜藤邊甩開牙就咬。我承認在這個工作上他的效率比我高很多,不論是摘瓜還是拖瓜。最終我以懸殊的比分輸掉了比賽,不過最慘的是瓜藤,分數直接被我們清零了。我爸回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院子中間的血案現場,然後看在到桑葚樹後面我們哥倆正用滿手滿爪的紫往白色院牆上拍著掌印。爺仨歡快的追逐遊戲不出所料的開始了,其間我還被地上的西瓜皮滑了個狗啃泥。
大黑還有個妹妹,他們之間的輩分很清晰,但我就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了。有次爸媽請一群朋友來家裡吃飯,她是最後一個到的。每當家裡來人大黑都會守在門口,認識的就搖著尾巴過去聞聞蹭蹭,不認識的就弓著腰瞪著眼齜起牙大叫。大黑的妹妹是頭回來我家,來時候我們一堆人正在涼棚下吃得昏天黑地,她推開門就跟大黑打了個照面。大黑當然沒對她客氣,激起一身鬥氣蓄勢待發高聲警告有陌生人來了,而她起初沒把大黑當回事硬往裡走,還踢到了大黑為了迎接她剛撂在地上的骨頭。大黑怒了,一個健步跳過去圍著她高速轉圈,邊轉邊跳邊吼,簡直就是一道360°無死角的立體屏障。等我跑過去時正看見她把手裡拎的原本買給我的點心往遠處一扔,嘴裡念叨著「大哥大哥你是我親大哥,快去那邊吃好吃的去。」
二年級時有天放學回家我發現大黑不見了就去問我媽,我媽說大黑被警察選上當警犬抓壞人去了。那時電視里總翻來覆去的播一部叫《黑貓警長》的動畫片,想著大黑在被選上前也去給警察叔叔們幫過幾次忙,這回竟然變成了真正的黑貝警犬,我那個激動啊。到學校見著同學就吹噓此事,同學們無不向我投來崇拜的目光。
激動日益消散,我對大黑的想念漸漸變成了莫名的焦慮,爸媽也一再的拖延帶我去警犬隊探望的日期。次年夏天的一天我在院兒里漫無目的的逛游,看到院牆邊大楊樹下仰面朝天一動不動的知了,我突然意識到可能再也見不到大黑了。
我似乎並沒有特別傷感,一是因為父母編織的善意謊言讓我慢慢適應了和大黑分別的事實,二是那時的我幼稚到根本沒有想過「死」究竟意味著什麼。父母每次說大黑去給警察幫忙應該都是去治療了,大黑的離去他們同樣難過。我再也沒有向父母問起大黑,直到我工作後的某一天父親才又提起此事。
蟬落後的幾天都是風和日麗月明星稀的好天,老天爺並不願意像電視劇里那樣刻意營造一種悲痛的氛圍。晚上我來到涼棚下,遠處魚池裡傳來錦鯉們跳出水面的聲音,原本種著西瓜的方位現在已經爬了一棚的葡萄,只是不見了吐著舌頭跟在我身邊的大黑。我窩在太師椅里雙腳往八仙桌上一搭,透過稀疏的遮陽網望著天上的星,我想大黑已經成為天上的星了吧。明明叫大黑卻是閃亮的星,還是那麼皮啊你。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認真的想「死」這個問題。可直到我想的腦袋發脹眼睛通紅也理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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