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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猛強:來,幹了這碗銷魂酒(據《孔乙己》改寫)

根據魯迅《孔乙己》改寫。

(1)

魯鎮的酒店的格局,還是和別處有點不同的。

全是那種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檯。

櫃裡面預備著熱水。

可以隨時溫酒。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啦。

只要到這裡,干一碗銷魂酒,你就可以在酒精的麻痹和致幻下,迅速逃離這個現實世界,管它是不是什麼曲尺形的,而快速進入另一個虛幻世界,逍遙、快活,就像個個都馬上變成神仙似的。

(2)

所以,不管是那些做工的工人,還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長衣主顧,每天都有很多人,到這邊的店裡干一碗或者幾碗銷魂酒。

像工人們,中午或者傍晚,散了工,只要花四文銅錢,就可以買到一碗那種仙藥,就像只要花四毛錢,就可以買到一張進入逍遙世界的門票一樣。

然後靠在櫃檯外,站著,趁熱把它喝下去。

倘若肯多花一文,還可以買一碟鹽煮筍,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

就像去那個逍遙世界的路上,還可以順帶一包花生米或者爆米花。

而如果出到十幾文,那就能買一樣葷菜,就像加個哈根達斯冰淇淋一樣。

但這些短衣幫,大抵是都不會這樣闊綽的。

只有那些穿長衫的,有錢、有身份、有地位的,才能這樣,直接踱進店裡的包房,要酒要肉,慢慢地坐著喝。

就像相當於享受VIP通道的。

不過這些也都不重要啦。

因為只要幹掉那碗銷魂酒,就都可以迅速逃離這個現實世界,個個進入虛幻世界,每個都變成天王老子。

只要最後再忍幾分鐘那種不平等就可以了。

(3)

有一個叫阿迅的傢伙,就是在這鎮上的一家,叫做咸亨酒店的賣銷魂酒的地方,當夥計。

相當於,為那些從現實世界進入逍遙世界的賣門票,或者提供一些乘務服務的。

這小子從十二歲起,就在那個酒店幹活。

不過掌柜的,看他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那些頭等艙的長衫主顧,就讓他在外面做點事,服務服務那些買普通票的。

(4)

據說,外面那些短衣主顧,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

這些傢伙往往要親眼看著,那種逍遙酒從罈子里舀出來,親眼看著壺底里有水沒有水,再親眼看著壺子放到熱水上溫,才放心。

因為他們害怕那酒被羼了水。

這樣效果就不好了。

想要迅速逃離這個現實世界,迅速變成什麼天王老子,速度就會慢一些。

相當於,還要多排一會兒隊,或者本來買的是高鐵,後來被偷偷換成了動車。

也正因為這樣,那個叫做阿迅的傢伙,因為看起來比較笨,在那些短衣幫的嚴重監督下,不可能搞出什麼小動作,

所以,後來掌柜的,就不讓他干那事了。

幸虧介紹他來那裡工作的,情面大,辭退不得,掌柜的就改讓他專管那種負責最後溫酒的比較無聊的職務。

(5)

那個小迅便從此整天站在櫃檯里,專管自己的事情。

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還是總覺得挺有些單調,挺有些無聊。

畢竟,掌柜也是一副凶臉孔。

主顧也沒有什麼好聲氣。

很教人活潑不得。

除了有一個叫孔乙己的,來到這店裡,買那種逍遙酒的時候,因為人比較滑稽,方才可以笑幾聲,而至今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6)

阿迅記憶最深的是,孔乙己是他們店裡,站著喝那種逍遙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

不過這些其實也都不打緊,因為只要幹掉那碗仙藥後,不論是穿長衫的或者穿短衣的最後也就都一樣。

個個都可以迅速變成皇帝老兒。

只能說,在最後進入那個逍遙世界之前,這老孔在現實世界,可能還有一個讓人感覺比較滑稽的形象或者皮囊:

比如,他身材很高大。

臉色卻很青白。

皺紋間,還時常夾著些傷痕。

而且下巴上還亂蓬蓬的長著一大串花白鬍須。

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卻又破又臟。

像是已經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一樣。

最怪的是,這個傢伙對人說話,還總是滿口之乎者也,叫人聽不太懂。

而他所以叫做孔乙己,據說也是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什麼「上大人孔乙己」這種半懂不懂的話里,替他取下個綽號,叫他孔乙己。

(7)

話說,孔乙己每次到店裡,那些來喝銷魂酒的,便都好像很想笑話他。

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臉上又添新傷疤啦!」

只是他一般都不理會。

畢竟,人家要笑,就讓人家笑。

那些還懂得笑的,只是還沒有進入狀態,還沒有被仙藥的作用發揮出來。

等大家都進入狀態了,都逃離這個現實世界了,大家就都人人平等,個個都像什麼大仙或者如來或者彌勒了。

所以,只要最後再忍幾分鐘就可以了。

(8)

也因此,一般人家笑話他的時候,他都只是自個管自個,對著收銀員說,「來,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並隨即便排出九文大錢。

老孔到了店裡,一般都是習慣干兩碗。

從這個角度,也可見這傢伙,心裡還是有點挺受不鳥那些老是對他唧唧歪歪的。

而想趕緊進入另一個世界,做他的神仙去。

只不過,那些仍然頭腦清醒的,或者說仍然還一隻腳在這個世界,最多只是另一隻腳剛剛踩進另一個世界的,仍會不失時機的揶揄他,故意對他高聲嚷道,「你這傢伙,肯定又偷人家的東西了!」

(9)

而孔乙己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實在被逼急了,才會睜大眼睛說,「你們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不過,孔乙己這一急,馬上又有人會故意懟他,「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被吊著打。」

於是,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懂嗎,怎麼能算偷?」

然後接著便又是吧嗒吧嗒很多難懂的話,什麼「君子固窮」,什麼「者乎」之類,引得眾人鬨笑起來。

讓店裡好像充滿起一種難得的快活的空氣。

如同大家在通往逍遙世界的路上,還不忘再相互擠兌擠兌,往人家的傷疤上,撒點鹹的東西,搞點樂子。

(10)

據說,老孔在現實世界,確實是讀過點書的。

只是最終沒有拿到什麼學位或者文憑,又很不會營生,於是越過越窮,弄到將要討飯的地步。

幸而,這傢伙寫得一手好字,有時便替人家抄抄書什麼的,換一碗飯吃。

只可惜這人又有點好喝懶做。

所以,常常做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

如是幾次,叫他抄書的人也沒有了。

從此,便不免有時做些偷竊的事。

不過,有一點值得一提的是,在阿迅他們店裡,老孔的品行倒是比別人要好一點,就是從不拖欠。

雖然間或沒有現錢的時候,有時也會賒一下賬,名字被記在粉板上,但通常不出一月,定然還清。

而被從粉板上抹去。

(11)

話說,孔乙己在現實世界,經常一到店裡就被人嘲笑,說成是小偷小摸,而為此狡辯得臉紅脖子粗,所以一到這種時候,他就會趕緊先喝半碗銷魂酒,讓自己趕快進入一些狀態,使面色逐漸復原起來。

不過,這時旁人便又會不失時機的逗他,像是哪壺不開,專門提哪壺,「孔乙己,你是當真認識字么?」

而老孔看著那些不信他的人,就會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

只不過那些傢伙,又會接著得寸進尺,擠兌他,「你說你讀過書,怎麼連半個秀才都撈不到?」

而讓老孔隨即又露出頹唐不安的神色,像是又劈頭蓋臉地被抹上一層灰,而喃喃自語起來,並且又全是那種之乎者也之類的,沒有幾個能聽懂的。

這時,那些還在現實世界人們,就又會都鬨笑起來。

店裡好像又充滿起一種快活的氣氛。

(12)

阿迅記憶很深的就是,每每這個時候,他就可以附和的跟大家一起笑笑。

而掌柜的也是決不會責備的。

掌柜的見了孔乙己,其實自己也總是喜歡逗他,引大家發笑。

孔乙己大概也是久而久之,就有了自知之明。

漸漸懂得,自己還是少在現實世界中跟那些人打交道。

有時在通往逍遙世界的路上,實在想找人說說話,他就只找那些小孩子。

(13)

像有一回,孔乙己就專門跟阿迅找茬,說,「你讀過書么?」

見他略略點頭,老孔又說,「讀過書,……那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麼寫?」

不過,在現實世界,其實連阿迅這種服務生,也是都很瞧不起老孔的,覺得,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他,而回過臉去,不想理會。

倒是老孔好像實誠得很,有點契而不舍,很懇切的說,「不能寫罷?……我教你,記著!這些字應該記著。將來做掌柜的時候,寫賬要用。」

只是阿迅又暗想,自己和掌柜的等級還差遠呢,而且他們掌柜也從不將茴香豆上賬,覺得真是又好笑,又不耐煩,而懶懶地答他,「誰要你教,不就是草頭底下一個來回的回字么?」

雖然阿迅的語氣顯得很不屑。

但老孔看阿迅跟他說話,還是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檯,點頭說,「對呀對呀!……那回字有四樣寫法,你知道么?」

不過,這個時候,阿迅就非常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開了。

留下老孔一個人在那哀嘆。

本來他還想用指甲蘸了酒,在柜上教他的,見他這樣毫不熱心,也只能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而趕快乾了那兩碗麻藥,去逍遙快活,當幾個小時的神仙。

(14)

孔乙己後來在現實世界,比較喜歡跟小朋友耍在一起的例子,還有很多。

比如,有幾回,鄰店的孩子聽見笑聲,都趕來看熱鬧,圍住了孔乙己。

他甚至便高興地給他們發茴香豆,一人一顆。

只是孩子們每每吃完,都仍然不願離開,眼睛還是都直盯著碟子。

這時,孔乙己才會一下有些慌,趕緊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彎腰下去說,「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

然後直起身又看一看那些豆子,而自己搖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那一群小子才在笑聲中被驅散。

也許很多人會笑他,這樣真的是太迂了。

不過,其實也不要緊啦。

只要把那兩碗仙藥喝下去,他就可以很快變成另一個了。

(15)

孔乙己其實在現實世界,還是有點使人快活的。

只是沒有他,別人好像也一樣那麼過,不感覺會怎麼樣。

特別是那些到店裡喝酒的。

大家本來就都常常分不清,到底自己是現實世界的過客,還是虛幻世界的過客。

所以,即便像孔乙己這樣的,如果真會使人不快,或者沒有他,便會覺得缺了什麼,那麼大家只要再干一碗那種仙藥,所有的問題也就都可以再一攬子得到解決了。

(16)

阿迅也是後來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結賬,取下粉板,忽然說,「孔乙己很久沒有來了。還欠十九個錢呢!」

才突然發現,孔乙己好像確實很久沒有來了。

那時,有個喝酒的插了句說,「他怎麼還會來?……都被打折了腿了。」

很多人話匣才一下被打開,忽然議論起來。

「唉,他總仍舊是偷。這一回,真是自己發昏,竟偷到丁舉人家裡去了。他家的東西,偷得了嗎?」

「哦,後來怎麼樣?」

「怎麼樣?先寫檢查,後來吊起來打,打了大半夜,直到打折了腿。」

「後來呢?」

「後來就打折了腿了啊。」

「打折了怎樣?」

「怎樣?……誰曉得?許是死了吧。」

不過,掌柜的好像也沒再過問,只是繼續,慢慢的算他的那些現實世界的賬。

(17)

再後來,中秋過後,天氣開始一天比一天涼。

眼看將近初冬,大家都須穿上棉襖了。

有天下午,店裡一個顧客都沒有,阿迅也正合了眼坐著。

忽然聽到一個聲音,「溫一碗酒。」

那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

阿迅站起來,看了一下,一開始還沒看到什麼人。

直到往外望了一下,才發現,原來是孔乙己,正撲在櫃檯外的門檻上坐著。

(18)

這次,孔乙己再次出現的時候,在現實世界中的形象或者皮囊已經變了。

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

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

老孔見了阿迅,復道了一句,「溫一碗酒。」

掌柜聽見了,大約也是聽出了是他的聲音,伸出頭來,說,「孔乙己么?你還欠十九個錢呢!」

只見孔乙己非常的頹唐。

他仰著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酒要好。」

(19)

還好,掌柜的也不十分跟他計較,只是仍然同平常一樣,嘲笑他,說,「孔乙己,你又偷東西啦!」

但老孔這回卻不十分爭辯,只是回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偷,怎麼會被打斷腿?」

孔乙己掩飾不過,只能低聲道,「跌斷,跌,跌……」

眼裡流露出的那種神色,好像很懇求掌柜的,不要再提。

這時,店裡聚集了幾個人,也都和掌柜的笑了起來。

而說笑之間,小迅也溫好了酒,端了過來,放在門檻上。

只見孔乙己隨即從破衣袋裡摸出四文大錢,放在他手上。

那手掌上滿手滿掌都是泥。

阿迅也是這時才發現,原來這傢伙是用那隻手走來的。

唉,真是為了喝碗麻藥,趕緊逃離這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逍遙快活幾個小時,也是蠻拼的!!

(20)

不過,自那以後,大家在現實世界中,就又很長時間沒有再看見孔乙己了。

到了年關,掌柜的取下粉板,說了一次,「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

到了第二年的端午,掌柜的盤點的時候,對著粉板,又說了一次,「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

但到了中秋,掌柜的就沒有再說了。

再到年關,也沒有再看見他。

大家到現在都終於沒有再見到孔乙己。

大概,孔乙己現在已經駕鶴西去,真的離開這個現實世界,去了另一個世界了吧。

不知道,要是大家多給他念幾聲阿彌陀佛,他的元神會不會就此完全脫離那個現實世界的存在,從此到極樂世界永久享福……

讓那些還在現實世界的,喜歡批判、喜歡嘲笑的,去繼續糾纏或者計較他的那些曾經的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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