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瓜種豆種金子

1．

小時候看過一個系列動畫電影，叫做《阿凡提的故事》。（是的，是阿凡提，不是阿凡達。而且，他兩個確實不是親兄弟，也根本沒太大關係。）

在兒時的記憶里，這個電影里除了群演之外，就只有代表智慧和正義的阿凡提與代表愚蠢和貪婪的巴依老爺兩個主角，但每個故事都是鬥智斗勇，精彩有趣，所以我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因此電影而增添了很多快樂。

2.

《種金子》是阿凡提故事的第一集。

巴依老爺作為地主，當然不需要種瓜種豆就能過上好日子。不過他除了收租子，還兼作金融，專營民間借貸。當然，他的利率是很驚人的，比如有村民借了他一顆雞蛋，還的時候就要100塊錢，約當10隻羊的市值。他的演算法很合理：我這隻雞蛋不借給你的話，就可以生成一隻愛下蛋的老母雞（好一隻惹人憐愛的老母雞啊！），然後不用幾天就至少可以生出10顆蛋吧，然後十顆蛋再孵出十隻雞，每隻雞都再生十顆蛋的話……你說，100塊錢多嗎？

村民爭辯中一不小心，打碎了巴依老爺的一口小鐵鍋，巴依老爺估價100……不，300塊，原因是這口鍋是一口母鍋，如果不被村民弄死的話，可以生出10口小鍋，10口小鍋再各生出10口小小鍋……你算算，300塊錢多嗎？（巴依老爺不估價師、投資顧問也的確是屈才了！）

村民憤憤不平地從巴依老爺家走出來，阿凡提問他巴依老爺又為何發飆，村民簡短截說：「財迷心竅，瘋了！」

巴依老爺到集市上催收貸款的時候，集市上的經營者們大部分只能棄市而逃。（收不到利息，本金也有黃的風險，巴依老爺心裡苦啊！）

阿凡提裝作在（海）外發了大財的樣子，腰上別著錢袋晃悠到巴依老爺家。老爺正在燉雞，看阿凡提進來，就端著燉鍋讓阿凡提聞了兩鼻子，問他香不香，阿凡提連聲稱「香」，巴依老爺便一伸手要阿凡提付銀子，阿凡提不解，巴依老爺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香味是雞的一部分，你聞了香味當然要付錢了！這沒毛病吧？！」阿凡提解下錢袋子，在巴依老爺耳邊晃了幾晃，問聽到什麼了？巴依老爺喜笑著說：「是銀幣的聲音！」阿凡提便說：「銀幣的聲音也是銀幣的一部分，你聽到了聲音就算是拿到了銀幣，我聞雞香的錢就算付了。這沒毛病吧？！」

巴依老爺好奇阿凡提哪裡來這麼多銀幣，阿凡提說這算什麼，過幾天自己還會有錢。巴依老爺便問他是否做買賣賺來的？阿凡提不屑地說：「做買賣能賺幾個錢？」巴依老爺肯定地說：「那準是騙來的？」（唉！老實人就只會拿自己心思想別人。）阿凡提說：「當官的才騙錢呢！」巴依老爺更不死心，一直追問，阿凡提卻只是神秘地說：「我有賺錢的竅門！」

巴依老爺的胃口被吊起來了，就偷偷到阿凡提家去看，發現阿凡提居然是把銀幣埋在沙子里，念念咒語，第二天就能得到很好的收成，收穫的銀幣連家裡的箱子都裝不下了。

巴依老爺豈能錯過這樣的天賜財機，他計算著如果種下1000兩金子，那麼經過幾天幾番以後，自己豈不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徹夜難眠啊！他找阿凡提去談合作，提出自己出金子，阿凡提出技術，種出金子後按二八分享收益，阿凡提當然不肯，幾經討價還價，最終合議五五分賬。巴依老爺好一番痛心疾首的盤桓之後，到底痛下決心，把家裡的1000兩金子教給阿凡提，看著他念完咒語，蓋上沙子，騎著毛驢走遠了，才回家去，直挺挺地等著第二天的太陽落山去收金子。

差不多快到預定的時間了，巴依老爺按耐不住心中的不平：憑什麼要把收成分給阿凡提一半呢？還不如自己提前去把金子收了。然而，念罷咒語，刨開沙子，掘地三尺也不見金子的蹤影。正在手忙腳亂時，阿凡提來了，巴依老爺說自己念了咒語，但金子不見了，連種的種子都不見了。阿凡提埋怨道：「哎呀！你念錯咒語啦！真主一生氣，把金子都收走了！哎呀，你害的我損失了5000兩金子啊，這你可得陪我！」巴依老爺落荒而逃。

實際上，正如你想，阿凡提早已把金子挖出來分給了村民們。

3.

小時候看熱鬧，看得樂呵。

而今再看，仍然看得樂呵，卻更有些不一樣的滋味。

小時候我們笑巴依老爺的貪婪愚蠢。而今，我們似乎覺得，巴依老爺也沒有那麼可笑，甚至也沒有那麼愚蠢，因為他的小算盤打的精著呢。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個巴依老爺似乎並不在遙遠的過去，也不知在遙遠的新疆。而智慧與正義化身的阿凡提，他用來整蠱巴依老爺的招法在當下更是被許許多多的「好人」、「壞人」們借鑒，並「發揚光大」。

4.

只是當下的劇情與阿凡提時代有了些許不同。

「巴依老爺」們不僅學會了巴依老爺的幾何演算法，而且學會了阿凡提「挖坑設局」的技巧，把兩方面組合起來升級換代、花樣翻新地用來對付善良的「村民們」。

想想看，善良的村民們對付一個巴依老爺已經心力交瘁，若再加上一個「阿凡提」，或者說要對付一個具有巴依老爺財力和貪婪、同時具有「阿凡提」頭腦的巴依老爺，那村民們還有活路嗎？！

何況，巴依老爺還有一個殺手鐧：「我要去告官！」在法治社會裡，告官是很有殺傷力威脅。

5.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本來是一個富有哲學內涵的俗語和邏輯，但我們天生都想打破這個規律。事實上我們一直在嘗試和努力打破這個規律。

作為資本的金錢，投入到運營當中，我們會覺得它是為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嗎？本來，它就是為了種下金子，收穫儘可能多的金子。

但沒有人能直接把金子埋在沙里，長出增量的金子，阿凡提也不行，阿凡達估計也夠嗆。

所以，即使是種下金子，想要收穫金子，也只能通過種瓜種豆來實現這個理想。

6.

這是一個冒險活動。一場資本的歷險。

你知道種下金子就一定能收穫增量的金子嗎？不！即使是種瓜種豆，也不能保證一定實現增量的收穫。

所以，在巴依老爺看來，即使一口鍋，作為資本來看的話，它也是有生命的。想要增值，前提是它的生命活力不能枯竭，一旦它「死」了，那所謂的增值目標就徹底完結了，完蛋了！蛋都沒有了，雞就更沒希望了。

這是資本的最大風險。生命活力的存續——拿現在話說就是現金流不能斷。

7.

但光是弱柳扶風地活著不行啊，況且資本又不是個人，活著就是為了活著。你是資本啊，你活著就要增值啊，不增值哪還不如把你壓在床底下，沒事時還可以拿出來數著過癮呢！

資本的宿命：不死就要活著，活著就要努力增值。

所以，有那麼多人種瓜種豆，原本並不是因為熱愛種瓜種豆，而是變相地種金子。誠如你我讀書本來也不是因為喜歡讀書，即使不為貪圖榮華富貴，也要過得不落人後。（甚至，剛生個孩子就盼著它一定要出人頭地，成個人物，不能自甘墮落為「普通人」。）

話雖這麼說，但你如果只衝著收穫更多金子種瓜種豆，沒準只能收穫歪瓜劣豆，根本就沒人肯買，多半要爛在田間地頭。個別勞動不能得到市場認可而轉化為社會勞動的話，資本便摔死在生產與市場之間的鴻溝中（馬克思所說「驚險的跳躍」）。

企業，就是因應這樣的社會化生產而出現的經濟組織。種瓜種豆，完成資本的增值。

8.

但不是每個企業都因為其社會化的經濟組織身份而能順利地實現個別勞動到社會勞動的跳躍。

你種下的瓜得是瓜，種下的豆得是豆。這樣長出的才是瓜和豆，而且還是被社會消費所需的瓜和豆，否則，你孤芳自賞憋出來的所謂創新、發明，終將成為無人顧及的幺蛾子。彷彿把金子埋在沙子里，被阿凡提的村民們挖走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種下金子，長出個歪瓜裂棗來，也挺冒險的，甚至還很丟臉。多少還彷彿有點傳奇。

9.

當然，更傳奇的是空手套白狼的高手們。見到他們，阿凡提也會自愧不如。

他們既沒有金子，也沒有點子，有的只是花點錢買來的劇本和套路，找幾個傻有錢的主，告訴他們自己手裡擁有點石成金的好項目，讓他們投點啟動資金，找人搭起檯子，裝修一下門面，然後告訴普天之下的塵民們，有種金子的土地可以去開發，自己掌握了咒語，但上帝昭示他要惠及天下、利分全球，讓更多人收穫不可斗量的金子。

哦，好高大上的樣子。世界充滿神的光明。

10.

好吧，資本的故事其實很簡單，就是種瓜種豆種金子。有啥本事，你就去奔吧！

所謂奔，要麼之乎者也地奔忙，要麼手舞足蹈地癲狂，要麼……乾脆無所顧忌地裸奔吧。

能種出金子，還在乎什麼。

(原文創建於2016年12月31日，2017年11月30日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