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酒|毒婢

萬毒山莊很大，但是江湖更大，你的父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毒的人，別人都喚他一聲：萬毒王！——萬一！

1 萬七分

萬七分是從管家萬一那裡知道江湖很大的。

那年他十六歲，因為第一百次沒有發現午飯里混入了浸泡過白蠟油的毒米被父親訓斥了一個下午。

「堂堂萬毒山莊的少爺，竟然連白蠟油的味道都分不出，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廢物！廢物！！真的是廢物，什麼百年不遇的天才？最簡單的毒藥吃了三個月還記不住名字！把他給我吊在藥房三天，上萬毒譜！萬一你親自負責！」萬璞忝暴怒的聲音響徹整個山莊。

「是！」也不見萬一露面，萬一只聽得那回答聲真真切切響在耳邊，剛要躲避，脖頸便結結實實挨了一記掌刀，身子一歪暈了過去。

……

其實萬璞忝作為萬毒山莊的莊主很少這麼生氣，但是這次不一樣！

萬七分是他的獨子，當初為了取名，萬璞忝不惜和夫人吵了一個月才把孩子的名字從「萬三分」改成了「萬七分」。取「是葯三分毒，吾兒有七分」之意。

為了不負家族期望，萬七分出生後，每天都要在劇毒的藥水里浸泡一個時辰，八歲嘗遍世間各種蠱毒血草，十三歲以毒淬體，練成百毒不侵之身，被譽為江湖百年一出的毒術天才。

如果說這等天賦讓萬璞忝倍感欣慰，那讓他羞於啟齒的一件事就是：整！整！十！年！萬七分制毒功力沒有一絲進步，不管是見血封喉的劇毒還是經年累月的慢性毒，在萬七分這裡，統統都是：

失敗！

要不是萬七分武技不算稀鬆，萬璞忝真的以為自己的兒子是個傻子。

「不過既然不傻，那就有辦法治療！」萬璞忝這麼安慰自己。

為了讓萬七分了解各種毒藥，他不惜在每頓飯菜里都下毒，讓萬七分根據服毒以後身體的變化來記住毒藥效果，可是萬七分根本一點事都沒有，反而是每天吃得米飯更多了。

忍無可忍的萬璞忝終於下定決心，讓萬七分進行「萬毒譜」，試煉，讓他知道多出來的米飯不是白吃的！

2 試煉

萬七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吊在藥房，手腳都套著鐵鏈，鏈子一頭用鎢鋼釘子固定在柱子上，身下就是一個冒著裊裊青煙的香爐，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對面一整牆的葯櫃看得他眼花繚亂，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紅衣人站在那邊：「少爺終於醒了？」聲音是詢問，卻有種戲謔在內。

「萬一你還是那麼狠，不過要我說多少遍！我對下毒不感興趣，只想仗劍浪跡天涯！」

「進了江湖，有些事情就由不得你了。」萬一似是無心說了一句，又繼續把葯櫃抽來抽去，不一會兒便裝滿了一個紙包。

「不許放巴豆，不然我以後天天給你的碗里下毒！」雖然不知道她抓了什麼葯，但是萬七分看到那個熟悉的木屜被抽了出來。

「不多的，巴豆3錢，附子4錢，生半夏30顆，砒霜1錢……」萬一一邊說，一邊走到香爐旁邊，抬頭看著萬七分露出一抹微笑，「比霜兒試煉時少了一半呢！」

「閉嘴，不需提霜兒，你這個惡鬼投胎！」萬七分咬牙切齒地看著萬一，一身紅衣服婀娜多姿，像是沾滿了血一樣。

「小少爺，你這話對我說沒用，你還是省點心想想自己怎麼熬過萬毒譜吧！」萬一把手中的藥包投入香爐，笑盈盈的站在一旁。

爐膛裡面鋪著上好的炭火，藥包落入只是讓煙柱晃動了幾下，然後復歸平靜，只是煙霧裡似乎多了一些東西。

萬七分盯著煙霧喃喃自語：「天生萬物，其性皆毒，取毒入譜，生克相循，七傷九亡，黃泉安路……」

「小少爺現在背《毒經》不覺得有些太晚了么？」

……

3 萬一

多年以前，萬璞忝南下求葯，路過一個村莊，馬蹄踏過土地，蹄鐵踩出一圈血痕，村子中間的空地上躺著許多屍體，一個小女孩坐在屍堆裡面無表情，身上的粗布衣服被血染紅，戾氣衝天。

萬璞忝本來不想管那個女孩，他是個毒師，不是大俠，但是女孩抬起頭看他的一剎那，他有些失神。

他從未見過有人在那麼血腥的場面下還有如此清澈的雙眼，也從未見過如此清澈的雙眼中竟有一雙血瞳。

「幫我報仇，我跟你走！」這是萬一和萬璞忝說的第一句話，當然那個時候，她還不叫萬一。

「我為什麼要幫你？」萬璞忝饒有興趣。

「因為我欠你五十二口人命！」

萬璞忝沒有再說話，幫她收斂了村民的屍骸，又殺光了屠村的匪徒，帶著她回了山莊，改名萬一，教她識字認葯，訓練她武技和配毒，還將成名絕技《萬毒譜》盡數相傳。

很多年過去，那個穿著血衣在屍堆里戾氣衝天的小姑娘不見了，只有一個穿著紅色勁裝的萬毒山莊大管家萬一。

如果說還有什麼人能令萬七分恐懼，萬一絕對排在前三。

「我百毒不侵，萬一你又是何苦呢？」萬七分晃了下脖子，讓自己吊的更舒服了一些。

「莊主吩咐的，那就是有道理的，小少爺你說再多都沒用的。」萬一看著手裡精巧的瓷瓶緩緩開口。「而且，霜兒也會這麼想的吧？」

「你閉嘴，不許提霜兒！你不配！你們都不配！」萬七分突然掙扎著咆哮著，鐵鏈被抖得嘩啦作響，連香爐煙柱都被攪散開來，在偌大的空房間凝成一幅畫面。

4 霜兒

霜兒是萬七分的婢女，從他記事起就一直跟在他的身邊。

「霜兒，你是怎麼來的山莊？」

「是被萬總管買來的，家裡面孩子太多，爹爹就把我賣給了萬總管。」

「那你想回去嗎？」

「不想！」

「為什麼？」

「跟著少爺有肉吃。」

……

「霜兒，你見過江湖嗎？」

「沒有。」

「那以後我們一起去看江湖好不好？」

「好！」

……

「霜兒，萬總管說明天要挑選毒婢，以後你就是山莊的核心人員了！」

「霜兒不懂，霜兒只要跟著少爺就好！」

「一定，等你成為毒婢，我帶你去看江湖！」

「好啊，好啊，一言為定！」

毒婢是萬毒山莊最核心的力量，皆由貌美、毒術高、忠於山莊的女婢訓練而成，萬毒山莊之所以在江湖上有超然的地位，與其遍布江湖的毒婢分不開關係。

那些毒婢藏身在煙柳之地、嫁入富商巨賈之門、可能是茶水攤的老闆娘，也有可能是怡春閣的鴇母，百行各業皆有涉獵並且只聽命於萬璞忝一人，萬七分雖是少莊主，卻也無權過問。

「少爺，萬總管教我們金石藥理，說這是毒婢最基本的常識。」霜兒頭上扎著羊角辮，手裡捧著剛從廚房端來的酥餅。

「少爺，萬總管教我們配鶴頂紅了，見血封喉，霜兒好怕！霜兒不想殺人！」

「這不是殺人，是防身！江湖太險惡。」萬七分說著萬一曾經告訴他的話。

「可是，江湖上難道就沒有好人么？」

「我不知道……」

「那少爺還要去往江湖么？」

「去！」

「霜兒明白了！」

5 萬毒譜

萬毒譜是秘籍，是每一個江湖人聞之變色的刑罰，但也是莫大的機遇。

相傳萬毒譜試煉者需要在充滿毒香的靜室內連續待三十六個時辰，如果試煉結束時還活著，就可以百毒不侵；如果失敗，就全身潰爛而亡。

但是江湖上只有一個人活著通過了萬毒譜，他姓萬，叫萬璞忝！

每年重陽，萬毒山莊進行萬毒譜試煉，毒婢可以自行參加，雖然過程九死一生，但只要通過，就有無數好處。

萬七分得知霜兒參與試煉的時候，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湯潑了一地。

「你為什麼要去？會死的！」

「為了尋找一個問題的答案？」

「什麼？」

「江湖！」

萬七分不再說話，這個問題，他給不出答案。

試煉要三天，霜兒進去之後，萬七分便一直守在屋外，看太陽東升西落，月光從樹梢落在窗沿，一直消失在靜室的門檻上。

靜室的燈亮了三天，萬七分便三天沒合眼，鬍子長了，眼眶腫了，衣服也髒的一塌糊塗，但他執意守在門前，寸步不離。

「嘎吱……」第三天晌午，開門的聲音突兀響起，萬七分猛地抬頭。

萬一推開門大步走出，身後再無一人。

「霜兒呢？霜兒呢？」萬七分不顧一切的想衝進靜室，卻被侍衛攔了下來。

「她說自己不想殺人，只想安安穩穩的生活一輩子。」

「我問她人呢？」

「死了。」萬一看著萬七分血紅的雙眼，平靜地訴說。

「我不信，她沒死，她不會死的，是你騙我！對不對？」

「她說，如果不是知道江湖很大，是不是就會永遠在這裡呆一輩子？沒有毒，沒有江湖，只有少爺，只有山莊。」

「啊！！！啊！！！啊！！！」

……

萬七分嘶啞的聲音回蕩在山莊，萬一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幾個侍衛默默進屋抬出一具屍體裝殮入棺材。

停棺三天，萬七分沒有讓任何人靠近霜兒身邊，他在山莊外風景最好的地方選了墓地，親手把霜兒葬在裡面，然後灑滿了花種，喝得酩酊大醉。

「你不喜歡江湖，那就在這裡好好休息，江湖是很大，但是與你無關。如果我早知道江湖那麼大，那麼我寧願江湖只有山莊這麼大……」

恍惚中，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少女出現在他眼前：「你說的，不許騙人哦！」

他迷離著眼向前撲去，卻跌倒在地昏睡過去。只是酒醒之後，再也沒有掌握一種毒藥，雖然還是百毒不侵，但是萬毒譜卻再也沒有精進半分。

6 後記

後來，萬毒山莊莊主歸隱，布局天下的毒婢也一夜消散，萬一不知道為何再也沒有了消息。

只是客棧和酒館的說書人嘴裡多了一個傳說，一個落魄的劍客在北海之濱，在極寒之地，在火焰山腳，背著一柄長劍飲著千山飛絕，逢人便問一句：你知道江湖有多大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