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徒勞萬里神
正在大亂之間,忽然自府門外湧進來一群官兵,將院中諸人團團圍住,領頭的巡捕官高聲喊道:「王家人統統住手!通判大人、縣丞大人都在此,王定齊、王志遠、王禮,還不前來領罪!」
王禮這時站得離大門最近,遙遙望見王志遠伏地跪下,不知生了什麼變故,一時猶豫不決。那巡捕官來氣,將手中指揮刀一拔,喝道:「大膽刁民,還不跪下!」王禮嚇了一跳,噗通跪倒。
良宴見這群人來得蹊蹺,心中暗暗思索,她可不信這是遲秋前幾日在知府門上的功勞,眼珠一掃間,見遲秋萎頓在內,忙過去替他把繩子割開,反手把他藏在自己身後。遲秋謝過小姐,忽然一瞥,驚呼道:「小姐,你受傷了?」良宴把傷口用袖子掩住,搖了搖頭示意他禁聲。
那縣丞聞聲而望,見一婦人立在中庭,並不下跪,叫道:「這位可是戚……咳,戚夫人啦?小人不察,叫戚夫人受委屈了。」說著匆匆穿過人群,滿臉堆笑走到良宴身邊。
良宴側身一避,把沾了血的刀劍掩在背後,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連連揖手道:「誤會,誤會。」回頭指向門口一人道:「那是通判付大人。小人不知戚夫人竟在自己家裡受苦,連累付大人親自走這一趟,罪該萬死。」良宴臉現疑惑,望向那付大人。那付通判遙遙向良宴行禮,一邊也走了過來。
便在此時,街上馬蹄聲響起,由遠及近,至大門口停下,一人從馬上撲下來,不顧跌傷,高聲喊道:「接聖旨!」
門內眾人聽了都是一驚。南溪縣距皇城萬里之遙,通判縣丞不過芝麻小官,何曾接到過什麼聖旨?那付大人本來是要過來同良宴敘話,這時也顧不得別的,快走幾步,又覺得不妥,納頭拜倒,膝行至門前,口中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間眾人唯以通判為大,餘人見付大人尚且如此,盡皆慌了,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只剩了良宴一人當庭而立。
門外那傳旨的人抬起頭來,風塵滿面,竟是解憂。解憂走了進來,匆匆一掃,見滿院狼藉,心裡吃了一驚。他已不像少時那般衝動,先將通判和縣丞兩人扶了起來,說道:「二位大人不需驚慌,小的不是宣旨,只是受戚少保所託,將原屬戚夫人的東西送還給戚夫人。」
遲秋等人聽他口口聲聲稱良宴作「戚夫人」,心下都是驚奇。良宴面色青白,握刀的手不住顫抖。
解憂手中展開聖旨,讀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薊州總兵戚繼光之妻王氏,坤儀毓秀,貞靜淑懿。錦線穿雲,佐夫子以青燈,肅針偃月,贈良人以征袍,治行有聲,是宜贈爾為夫人,九原有知,欽承無數。」
付通判及縣丞聽了,都是一怔。這聖旨乃是前朝隆慶皇帝的旨意,詔封薊州總兵戚繼光原配夫人王氏為一品誥命。只是……只是現今王氏早已不是戚夫人,一品誥命自然也無從談起,這時候請出這道聖旨卻是何意?按制這道聖旨該當存在戚繼光處,這解憂又從何得來?
兩人心中正在揣測,解憂已合上聖旨,說道:「我奉戚少保令,將聖旨還給戚夫人。總兵大人有言,戚王氏柔順純良,是戚家一門的福氣,餘人不得誤信誤傳,辱沒王氏清名。」說罷,向付通判及嚴縣丞道:「兩位大人,小的這番話可解釋明白了?」
嚴縣丞心中苦笑,知道戚繼光此舉乃是為了維護「夫人」,不惜出爾反爾,矢口否認兩人早已分道揚鑣的事實。唉,王定齊王志遠這回可要栽跟頭了,自己此前有意偏袒王定齊,只怕也討不來好。
那付通判倒不如嚴縣丞惶恐。他今日一早便接到了戚繼光的急信,這才匆匆趕來解圍。付通判向良宴一頷首,說道:「戚夫人受驚了。」良宴默然不語。
付通判道:「嚴大人,這幾個私闖民宅尋釁滋事的犯人就交給你了。盼嚴大人秉公辦事,給苦主一個交代。」嚴縣丞冷汗順著脊背流了下來,連連道:「是,是,是。」付通判拱手道:「戚夫人,在下告辭了。」
解憂忽然說道:「且慢。」
付通判愕然道:「怎麼?」
解憂跪了下來,將聖旨高舉過頭頂,說道:「戚少保吩咐小的,將這道聖旨放在夫人宅子的正門匾額之下,以示皇恩浩蕩。小的不敢有違,請付大人監工。」
付通判一愣,向良宴看了一眼,心道:「戚少保對這位夫人,可算是煞費苦心。」點點頭說道:「既是戚少保吩咐,下官豈敢不從。來人,拿梯子來。」
遲秋取來長梯。解憂把聖旨雙手捧了,咬著牙一步步登了上去,把聖旨輕輕放在匾額之後,端詳了片刻,方才鬆了口氣,跳下梯子。王家早已無人領官在身,那匾額上不過只書「王宅」兩個大字,然而解憂卻知道,從今而後,只怕整個南溪縣也沒有人敢再來侵犯這處民宅了。
半個時辰後,王家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寧靜。遲秋命下人打水來,清洗石板上的血跡。良宴坐到屋內,地下阿真等人站了一排。良宴臉孔朝著解憂,沉聲問道:「說罷,怎麼回事?」
陸禾兒越眾而出,跪了下來:「姐姐,不關解憂的事。是我擅作主張,請姐姐責罰。」
良宴回眸瞅著她,問道:「是你派解憂去往薊州報信?」
陸禾兒點頭說道:「是。我知道姐姐你不懼玉碎,可是,不到無法可想之時,我不能放棄兩代人的心血,和僅剩的骨肉。」
良宴聽到最後一句,心中微微一痛。
阿真在旁說道:「小姐,先別說這些了,你讓我先給你裹傷吧。」
良宴搖了搖頭,說道:「禾兒,你不願離開,你想守住王家,我不怪你。但我與戚繼光恩斷義絕,你不該去求他憐憫於我……」
「小姐!」解憂忍不住出聲打斷道:「姑爺心中實在牽掛著你,你何必……」
「解憂!你越來越放肆了。」良宴沉著臉道:「我和他早無夫妻之情,你一天是我王家的人,一天就斷了這個稱呼。」
解憂梗著脖子跪下,說道:「小姐,姑爺從前再對你不起,現在為你做得還不夠多麼?我趕到薊州,一報王家的名號,姑爺就沖了出來,問我家裡可有危險。我只帶回了聖旨,可那忽然出現的通判大人、縣丞大人,小姐不覺得蹊蹺么?王禮第一次來的時候,可沒哪個捕快官兵來幫著咱們。」
良宴右手不由地握緊了放在身邊的長刀,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解憂說道:「自然是姑爺派來的。我趕到薊州的時候,姑爺已經什麼都知道了,早就派了親兵給付通判送信。我晝趕夜趕,路上一刻都沒敢歇,還是慢了付大人一步。」
良宴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刀柄,一聲也不吭。
解憂帶點兒憐憫地望著自己的主子,不無勸慰地說道:「小姐,你還不信么?從你走出總兵府的那天,姑爺就派了人時時刻刻地跟著你。你一有危險,他立刻就飛書報給了遠在薊州的姑爺。你害怕的時候,姑爺派來保護你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良宴將手中長刀一振,說道:「胡說!誰說我害怕了?」
解憂不再分辯,只是望了良宴一會兒,忽然說道:「小姐你就是只看這柄刀,也該念著姑爺對你的心意。」
良宴渾身一震,握著刀柄的手愈發蒼白。半晌,她鬆開了長刀,站起身子,說道:「你們都起來吧。解憂?」
解憂忙道:「在。」
良宴面帶疲倦地說道:「你再辛苦一趟,馬上到京城去,找到首輔府上,告訴張首輔,就說咱們一切都好,請他不必擔心,勿要責罰別人。」
解憂一呆,說道:「首輔他老人家怎能知道……」
良宴頓足道:「既然戚繼光派人盯著咱們家,張大哥能少得了親信留在這兒么?還不快去。」
解憂恍然大悟,應道:「是!」
遲秋見狀,說道:「我去吧。解憂哥剛回到家,上千里的路,不是鬧著玩的。阿真,你和禾兒姑娘給小姐清理傷口。」
兩人說完走了出去,到了前院,見阿全和其他下人正合力把倒了的大門抬起來。
解憂望著一片狼藉的前院,忽然嘆了口氣。遲秋也耷拉著臉道:「幸虧陸姑娘叫你去請姑爺來,不然……唉!」
解憂出神地望著門口的匾額,嘆道:「咱們這位小姐,聰明是有的,可惜決心不足。當初要是陸禾兒當真嫁給少爺,咱們家也決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遲秋問道:「什麼?陸姑娘要嫁給大少爺?」
解憂搖頭道:「那時候陸禾兒在少爺府上一住好幾年,大家都說……得了!現在少爺沒了也十幾年了,說這些個幹什麼。京城我比你熟,還是我去吧。」說著慢慢轉身,牽著馬去了。
待大夫看完刀傷,開了方子,已是暮時。阿真端來飯菜,又匆匆去幫阿初收拾白天被砸壞的器皿。等她回到卧房,卻見桌上的飯菜一箸未著。阿真心裡一急,剛要數落,就聽到良宴說道:「阿真,那把刀呢?拿來給我。」
阿真不敢違拗,從樓下院里取來長刀,送到良宴面前。良宴接了過來,輕輕撫著刀鞘,忽然刷地一聲,阿真嚇了一跳,卻見良宴抽出刀來。就著落日的殘輝,那刀背上映出四個大字:
登州戚氏。
在刀背下方,另刻著一行小字:贈吾妻。是當初戚繼光親手所刻,全天下僅此一把。良宴從登州決然離開的時候,原是不肯帶這把刀的,只不知戚繼光何時為她放在行囊之中。
忽然有兩滴淚掉落下來,恰好滴在那一行小字上。這柄刀今日沾了惡人的鮮血,被阿真洗了又洗,在烈日底下曬了一個時辰,正在灼熱的時候,甫一沾了淚水,「嗤嗤」響了起來,不一會兒便化作水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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