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獨念艱難日

時間幽幽而逝,轉眼一年虛過,又已入夏。因次日是王老夫人的周年祭,陸禾兒早早便把在外的下人都召了回來,又請來寺里的僧人,連念了兩日的經。第三日上,陸禾兒送走高僧,帶著阿初解憂等人把道場、香燭等都收拾了。正在忙亂間,忽然遲秋進來,說府門外有人求見小姐。

良宴正看著陸禾兒做事,聞言和陸禾兒對望了一眼,問道:「什麼人?」

遲秋倒也乾脆,說道:「是那府裡頭王福管家的侄子,如今也在那府里做事。」

「那府里」指的便是王定安的兄長、王相遠的伯父王定齊。自從良宴從薊州回到南溪後,兩家交惡,甚少來往。良宴還沒說話,阿真已先不滿道:「哼!前天不來,昨天也不來,今天來算怎麼回事?小姐,別信他們假惺惺的。他們哪裡是來祭拜老夫人,分明是要來看咱們的笑話。」

阿初見她急了,喝道:「阿真!不許胡說。」

阿真跺腳道:「反正這什麼管家的侄子,八竿子都打不著,我可不伺候。」

良宴微微苦笑,轉頭吩咐遲秋道:「你帶了他自去祠堂吧,不用來見我了。」遲秋答應著去了,過了半晌,匆匆而回,說道:「小姐,他定要見您,說有要緊事要說。」

良宴長眉微皺,顯得很是不快。阿初在一旁輕聲勸道:「小姐,還是聽聽他究竟要說什麼事吧。」

良宴向遲秋一頷首。過了不大一會,那名喚王禮的人走了進來,只微微向良宴點了一點頭。阿真見他不過是個下人,竟不向良宴行禮,忍不住又要開口呵斥,幸而陸禾兒眼疾手快,把她攔住了。

良宴眼看王禮如此作派,也不著惱,只問道:「你要說什麼?」

王禮笑道:「小的姓王,掛名一個禮字,家叔王福,乃是大老爺府里的大管家。小的不才,如今是跟著四公子做事……」陸禾兒一直站在良宴身邊,見這人啰哩啰嗦,心底有一絲不安,冷冷地道:「說要緊的。」

王禮被人打斷,也不生氣,仍舊笑嘻嘻地說道:「府里現在究竟是誰當家?我奉大老爺的命來,這事只能和當家的商量。」

良宴聽到這裡,已知道這人此來是毫無誠意,便向阿真瞅了一眼。

阿真會意,也笑嘻嘻地說道:「管家侄子,你做事好不糊塗。這裡現在是我當家了,好不好?到底什麼話這麼要緊,你快說。院里養了一隻花斑狗,我聽完了還得去給它餵食呢。」

那王禮頭上戴的正是一頂花斑小帽,聽了這話,勃然大怒,正要罵人,忽然又轉了笑臉,說道:「你別急,我這就念來。」說著不慌不忙從袖中抽出一張手札,展開讀道:

「字交管家王福:本縣平陽街老宅,乃我王家祖產,今為外姓人占,你前去交涉,命其三日內交回。」

王禮一口氣讀完,把字條一翻,指著字條上紅彤彤的印泥,說道:「這是我們大老爺親筆所書,你們不妨來辨辨真假。」說罷見沒人應答,便又道:「沒人說是假吧?好,我說幾位,還望你們早些收拾自己的用物。三天以後,王家的人准來收回這個院子。」

良宴氣極反笑,說道:「王禮!你趁早回去告訴你的主子,今日乃亡母忌日,我不願多生是非。你要是不想吃苦頭,就趁早離開這裡。」

王禮雙眼向上一翻道:「這位夫人,要不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你們一年前就該遭攆了。別忘了,你可是被族長除名,你早就不姓王啦。」

阿真掙脫陸禾兒的手,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和我們小姐說話!我們老夫人在天上看著呢,你瞧雷劈死你這壞種子!」

王禮臉上色變,狠聲道:「阿真,你的小姐不姓王,你可是王家買下的好丫頭。三天以後,你別教自己犯在我手裡。」

阿真毫不示弱道:「你少做夢!」

良宴將阿真掩在身後,向遲秋和解憂說道:「把他架出去!」遲秋和解憂二人更不打話,向王禮兩邊一站,就要將他拖出去。王禮雙袖一甩,瞪著良宴和陸禾兒,「哼」了一聲道:「三日後,我帶著四公子,親自來恭送兩位。」

阿真一雙杏眼一直狠狠地瞪著王禮,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回過頭來,小聲問道:「小姐,咱們怎麼辦?」

良宴說道:「不用理他。」

阿真道:「可是三天後……」

良宴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別怕,他們不敢。」

阿初佝僂著腰,聽見這話,欲言又止,向陸禾兒望了一眼,卻見陸禾兒神色凝重,也不知在想什麼。

次日,良宴照舊去祠堂里誦經。阿真見主子安之若素,心裡也跟著平靜了不少。又兼遲秋悄悄地到大老爺府上打聽,說是那府里一如平日,不見有什麼動靜,渾不像要大動干戈的樣子,多半是那王禮見良宴一介婦人,以為有機可乘,自己胡亂捏造出來的話。阿初等下人一聽,紛紛啐了兩口,便各自干各自的活去了。

良宴誦經完畢,出了祠堂,走到前院,見陸禾兒正在和解憂說著什麼。解憂彎腰聽著,不住地點頭。

良宴等他二人說完,喚了一聲,陸禾兒聞聲回頭,說道:「姐姐,不知怎的,我放不下心,請解憂去那邊府里多留意著點。」良宴搖頭說道:「那也是白費功夫。去吧。」解憂點頭去了。

到了第三日上,遲秋匆匆來到後院樓下,喊道:「小姐!」

阿真不及出來,隔著窗應道:「小姐畫畫兒呢,什麼事?」

遲秋急道:「還畫呢!」皺著眉,噔噔噔跑上樓,叩了一個頭,說道:「小姐,我瞧著不大好了。從今早開始,巷子口多了好幾個不相識的面孔,晃悠了幾個時辰了,這時候還沒走。只怕是……」

良宴手裡提著筆,一動不動,任那筆尖上的徽州油煙墨一滴一滴嗒—嗒—嗒地掉在紙上。過了半晌,說道:「知道了。你且去盯著,相機行事。阿真——」頓了一頓,說道:「你去爹爹的屋裡,取我的劍來。」

阿真一驚,喊道:「小姐?」

良宴見她滿臉驚惶,臉上努力笑了一笑,柔聲道:「去吧。」

遲秋本來跪著,這時忽然站了起來,拉了一把阿真,說道:「走,跟我來。」

良宴把筆擱在架上,默然地望著尚未畫就的畫。一時,陸禾兒走了進來,伸手把被墨污了的畫紙卷了,插在紙簍里。

良宴望著她的側影,半晌說道:「禾兒——待會兒你帶著阿真留在後院,今日倘有不虞,以後你就多看顧她些吧。」

陸禾兒身子一顫,慢慢轉過臉來,說道:「姐姐,阿真也是王家人,該當與王家共進退。」

良宴正要說話,卻聽到阿真在門外叫道:「小姐!」話音未落,人已雙手托劍而入,含淚說道:「小姐,你是嫌棄我不懂事,是個累贅么?我什麼都不怕!」

良宴搖頭道:「傻孩子。生命誠可貴,為了這些虛名,不值得拋卻你的性命。」

不想阿真比良宴的頭搖得更甚,斬釘截鐵地說道:「小姐,你別以為我年紀小,就沒長出總兵府的骨頭。總之你在哪裡,我就去哪裡!」說著把手上的劍「啪」的放在桌上,說道:「我再去取一柄劍來!」

良宴喝道:「胡鬧!」陸禾兒卻道:「好!替我也取一把。」

良宴回頭瞪視著陸禾兒。陸禾兒也回視良宴,雙眸之中散發出逼人的光,沉聲說道:「姐姐,有些道理,你不是不明白。覆巢之下,焉能有完卵?」

兩人正僵持不下,忽然遲秋又闖了進來,說道:「小姐!那個王禮連同那府里的四爺一起來了,人已經進了前院!」

良宴下意識問道:「王志遠?」又問道:「原先在巷子里的那些人呢?可有跟來?」

遲秋咬牙說道:「沒有。小的把他們堵在外頭了。」

良宴點點頭道:「好。你命人把四爺領到原先爹爹的屋裡等著。」遲秋說道:「是。」轉身欲去。

阿真天真,問道:「小秋哥,這些人可是無法無天,怎地你還不趕緊派人去報官?」

遲秋回過頭來,望著良宴說道:「小姐,咱們人少,派去縣衙,多半也只是浪費人手……」良宴點點頭道:「我知道。」又微微一笑,說道:「你把人攔在外頭就好,別動蠻。」遲秋答應著去了。

良宴從桌上抓起劍,向陸禾兒和阿真說道:「你倆別露面。」說著飄然出門。阿真怎肯聽命,緊貼著便跟了上來。良宴回身厲聲道:「站住!你不聽我的話?」阿真兩隻大眼睛裡全是淚水,只是轉來轉去,拚命不讓淚水流出來。

良宴來到已故父親的屋外,只見屋子裡果然已有兩人一坐一站。那坐著的人膀大腰圓,面上兩道粗眉一直長到眉心,正是她的四堂哥王志遠。

良宴心裡冷笑了一聲,倒轉長劍,用劍托在門框上「篤篤篤」敲了三聲。屋內的人聞聲回頭,王志遠站了起來,笑道:「妹妹,許久不見了。」

良宴說道:「四爺,慎言。」

王志遠一怔,很快笑道:「為兄叫得順口了,一時改不過來。唉,爹爹將妹妹逐出族譜,也是為了家族名聲,無奈之舉。就是今日之事,你看,爹爹不也是怕妹妹孤苦無依,特地派了為兄前來說和,還不是因為當初你我兄妹情分格外好一點嗎?」他一邊說話,一邊踱著步子走到良宴跟前,眼看就要跨出門來。

良宴伸劍在門框上一擋,說道:「四爺在這屋裡呆不住么?此處乃家父舊居,二十年來,這裡一物未動。四爺曾經是這裡的常客,當知道我這話不假。你瞧,那牆上掛著的一排兵器之中,少了一桿點鋼長槍,是父親在四爺十五歲生辰的時候親自送給四爺的。我沒記錯罷?」

王志遠眼睛向良宴手裡的劍掃了一掃,僵笑地道:「不錯。」

良宴說道:「今日四爺舊地重來,父親英魂尚在,定然十分欣慰。請四爺向父親告個罪罷。」

王志遠臉上驀地籠了一團黑氣,問道:「敢問妹妹,我何罪之有?」

良宴昂頭說道:「忘恩負義,利欲熏心。」

王志遠臉上色變,說道:「妹妹此話差矣。爹爹要收回這宅子,全因不忍讓外人說咱們王家的祖產落入了失德之婦的手中,更不能容忍我王家幾世清名,毀於一旦。何況,妹妹雖遭除籍,為兄可是還念著小時候的情誼,特意給妹妹安排好了以後的去處,就在平陽街不遠。妹妹不但不肯體諒,怎地反拿刀劍脅迫於我?」

良宴不由笑了一聲,說道:「四爺,我是總兵的女兒,後來又跟著戚大帥擒韃靼,殺倭賊。我的父親和夫君都曾教導我,遇到不平之事,不必多費唇舌,只需用手中霜刃一試便知。四爺要是覺得不滿,不妨也來試一試。」說著手腕一抖,露出半截劍鋒。

王志遠雙眼望著長劍,又望向良宴的臉,如此幾個來回,忽然一笑,說道:「妹妹這是哪裡話。叔父在時對我嚴加訓導,給叔父磕幾個頭自然是應該的。」說著翻身回屋,雙膝落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良宴說道:「多謝四爺。我的事已了,四爺請回罷。」說著把身子讓開。

王志遠一言不發,站起身來,快步而出。王禮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出去了。

推薦閱讀:

求幾本好看的非腦殘低齡的古代言情小說?
治癒言情小說匯總
(1 條消息)現代言情都是高帥富男愛上普通女,為什麼古代神話中都是仙女愛上普通男?
一本言情小說推薦 No.42 這本古言有毒,千萬別讀
如何做到總裁文中的「用一隻手抓住對方兩隻手腕」?

TAG:小說 | 張居正 | 言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