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殘宵坐對寒燈盡

良宴側目問道:「你就是從那時開始疑我?」

戚繼光說道:「哼!你們有這種見不得人的私情,難道還想瞞我一輩子?」

良宴臉色漸平,似是沒有聽到他這句話,忽然說道:「難怪那時候你又認識了新夫人……」說到這裡隨即住口,看了戚繼光一眼,又是傷心,又似滿含不屑。

戚繼光縈繞在心頭整整一年的心事終於出口,卻也不覺得如何痛快。兩人俱是無言,只聽窗外的打更聲遙遙傳來。

戚繼光終於一跺靴,說道:「好罷!老實跟你說,今天我把話都說出來,也不是要難為你。過去的事,我不想再計較,你也少計較些。從今而後,你我夫妻一體……」

「戚繼光!」良宴出聲打斷他,說道:「再不用提夫妻的話了。」戚繼光目露愕然,不解地望著她。

良宴恨恨道:「我和張大哥相識尚在認識你之先,此後我們清清白白,你卻來懷疑我。你在外一個又一個的納妾,生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我……我卻始終都沒有懷疑你。」

戚繼光默然不語。良宴自顧說道:「阿信早就在提醒我,說一之為甚,豈可再乎,要我將你看好。我卻總以為夫妻之間,理應相愛相敬,彼此信任。奈何你把我的信任,取之如錙銖,用之如泥沙。因此上阿信守住了她的幸福,我卻落到如此境地。」

戚繼光忍不住說道:「你落得什麼境地?即便有她們幾個,誰又能奈何得了你一品夫人的身份?何況當今天下,哪個家裡不是好幾個侍妾。」正想解說為什麼縱使府里妻妾如雲,自己也還愛著她的道理。忽然見良宴的臉色一下兒慘白,已開口說道:「我的爹,一輩子就娶了我娘一個。」

戚繼光臉色一變,用力在桌上擊了一拳,終於還是嘆了一口氣。良宴雙眼瞅著他,說道:「你現在金屋滿嬌,兒女雙全,何必嘆這種無謂的氣。」戚繼光臉色陰沉,原先握在手裡的書已被捏得變形。良宴等了片刻,見他不再說話,輕輕點了點頭,像是印證了什麼似的。只聽門「吱呀」一聲,那腳步聲漸漸遠遠地去了。

這一日已到春分,天氣已經有些暖洋洋的樣子。總兵府里的下人卻仍不敢輕易替換掉身上的棉衣棉褲,彷彿不日又將有潑天大雪一般。良宴出得門來,看見牆外楊柳青青,驚覺春已到來,正是風和聞鳥至,天長羨蝶飛的時節。良宴正在沉思,忽然一眼瞥見阿信眉尖緊鎖,滿腔的慕春之心霎時間煙消雲散。她這幾天已經把要離開戚繼光的心思慢慢對阿信說了。阿信當日就已覺出良宴說的那句話不詳,這時也不如何訝異,只是說要跟著小姐一同回去。

良宴無奈道:「你跟我走了,李義呢?」阿信咬唇說道:「他不走,我也不要他了!」良宴說道:「不可。不能為了我,叫你把李義丟下。」阿信急得連連搖頭。自從遲叔去年病逝,良宴身邊就只剩下阿信一個可靠人,叫她舍良宴而去,那是萬萬不能。主僕兩個為了這事已經爭執數日,竟是誰也勸服不了誰。到了後來,良宴端出小姐架子,命她留在戚府,阿信毫無懼色,跪在地上,只說死也難從命。

這日晚間,良宴仍舊只命玉娘留下服侍,阿信知道她的用意,自然不肯離開。良宴急得掉下眼淚,氣道:「難道沒有你,我就活不好了?」阿信正要分辯,忽聽得有人拍門,只好抹了淚去開門。門一打開,卻見是戚繼光高高立在門前。阿信一聲不吭,掉臉回到卧房。

戚繼光也不怪她失禮,自己慢慢走了進來,坐在良宴身邊,臉孔朝向良宴看了一會,忽然問道:「你哭了?」遲疑了一下,伸手去給良宴拭淚。良宴自那一夜後,再未見到戚繼光,這時感到他的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摩挲,指腹觸感粗糙,一時心有所感,便任由他將自己的淚拭去。戚繼光見良宴不閃不避,手掌順勢繞在她的腦後,手臂用力回屈,將她的頭扳到自己面前,兩額相抵,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只餘下一聲又一聲的喘息。忽然,戚繼光睜開眼睛,瞳孔收縮,緊緊地盯著夫人,一字一頓地問道:「既然愛他,為何嫁我?」

良宴本來見他形容憔悴,滿身酒氣,瞧來令人忍不住愛惜,正要心軟,忽然聽到他這句問話,立時心中愛恨交迸,當下綳著臉,未發一語。大概察覺到了她忽然僵硬的身軀,戚繼光猛地放開手,直起身說道:「你何時離開,我親自為你送行。」說完這句話,他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偏院的陳氏這些天被一個從天而降的楊氏弄得如鯁在喉,食不知味。先前良宴病倒,府里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夫人是被老爺氣病的。楊氏已經在何十一的安排下住進了東院一排房間里。陳氏忿忿之餘,將何十一提來責罵了一通。何十一跟著訴苦道:「小的也料不到這位姨娘這樣大的膽子,不通過老爺,自己就先鬧上門來。她剛生了小少爺,老爺又寵著她,小的實在是不敢說什麼。現如今,老爺也沒說不許她住進府里呀。」

陳氏那日是親眼見過楊氏在戚繼光面前有恃無恐的模樣,又知道戚繼光最近常宿在她屋裡,料定自己拿她沒辦法,只好恨恨地道:「好,小賤人。等夫人發落了老爺,你看她怎麼發落你!」便硬生生耐了性子,專等著看一場攆人的好戲。這一天她聽說良宴的身子大好了,便借了探病的幌子來瞧良宴究竟預備了什麼手段。

一到一笑堂,只見院內由里到外,整整齊齊地碼著數十個大箱子,阿信和玉娘兩個正將房裡的書畫、衣物等一樣一樣裝進箱子里。

陳氏吃了一驚,也顧不上別的,問道:「夫人,這種要緊關頭,您……您要去哪裡?」

阿信見到陳氏,便接著想到沈氏、楊氏,總是這樣一個接著一個的女人,把她家小姐逼上絕路,因此硬梆梆地說道:「過兩天小姐出了這個門,就絕不再回來。大家從此各過各的稱心日子。」

陳氏被阿信一頂,一時臉色便有些難看。但她生性謹慎,見屋內這番動靜非同小可,阿信又一貫是個沉穩敦厚的人,今日忽作此態,必不尋常,便小心翼翼地笑了一笑,說道:「夫人瞧阿信說的這些笑話。咱們生氣歸生氣,難道還當真能走了不成?」

良宴本來是站在窗前不想理她,聽到陳氏說了一個「咱們」,忽然轉過身來,冷冷說道:「要休了戚繼光的是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陳氏聽見良宴竟說要「休」了戚繼光,「啊也」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顫聲說道:「夫人說這種話,千萬別叫老爺聽到啊。不然老爺又得生氣了。」

良宴冷笑道:「哼!他還生氣呢。」

陳氏見良宴又像是賭氣,又像是當真,她的一顆心接連轉了好幾個來回,才字斟句酌地說道:「夫人,這……這話非同小可,我可不敢再聽了。我替夫人傳了那狐媚子來,要打要殺,只在夫人!」

阿信鐵青著臉道:「你胡說什麼!我們明日便走,還請姨娘移駕,給我們留點清清靜靜的日子。」

陳氏見阿信連禮數也不顧了,顯然決裂之言非虛。要知她自出生以來,從來只知丈夫可以休妻,做妻子的要休了丈夫這種事,非但是見所未見,簡直聞所未聞,夫人是不是瘋了?她思來想去,忽然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夫人倘若當真一怒回了娘家,自己三子一女傍身,又育有長子,自然最有可能以繼室的身份掌家。到了那時,區區一個楊氏,何足可畏。自己別是要因禍得福吧?

陳氏按下心中念想,只假作是自己心慌意亂,行了一禮便即告退。不到半日,這消息便傳得滿府里的人都知道了。沈氏自然亦是驚駭無比,楊氏入府不足一月,料想此事必是從自己頭上而起,內心好笑,面上也作出惶惶之態。三人得了這個消息,不知為什麼,忽然盡棄前嫌,聚在一起商議了大半個時辰,也不知會戚繼光,各自做主將祚國、報國、昌國、興國,連帶永平、永寧都叫齊了,說是要一起去求夫人留下。祚國、報國年紀已長,本不想卷進內幃的事,無奈拗不過母親,只好跟著一路到上房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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