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和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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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多走出家門。3209號房門前有一條走廊。

今天走廊顯得很幽深，因為天很陰沉，剛下過雨。

這座城市已經很久沒有下雨了。電梯前的地毯上留下一串水痕和泥點。

李多用傘篤篤地敲著台階，他抬起頭，天久違地被雲塊擋住了。

李多聽到了一聲微不足道的輕響，他感到有什麼東西被踩到了。

地上有一些黏糊糊的東西，和一些細小的碎片混在一起。李多踩碎了一隻蝸牛。

李多蹲下去仔細看那蝸牛。蝸牛已經不成型了，兩個觸角在微弱地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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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碎了一隻蝸牛。」李多這樣告訴我。「我從沒想過會踩碎它，它一定是缺鈣。」

「蝸牛殼不是鈣質的，是殼多糖。」我不無賣弄地說。

「它們本來就很脆，如果這樣說能讓你感覺好些。「我補充道。

李多盯著手上的杯子，他好像在看我，好像又沒有。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說。

「蝸牛有上萬顆牙齒，分布在舌頭上，密密麻麻。」我又說。這並沒有引起李多的注意。

我和李多沉默了好一會。「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李多小聲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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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的髮型。」路過的太太和李多打招呼。她把手上的煙熄滅在一棵松樹的樹榦上，煙灰沾在潮濕的樹皮上。

「謝謝。」李多露出了溫和的微笑，他理了理領子，摸了摸頭髮。

李多邁出了一步，腳下仍有細小又清脆的觸感，像是無意間壓碎了一片殘留在碗底的麥片。

李多仔細清理了鞋底的蝸牛殼碎屑。一個路過的小女孩好奇地打量著他。

李多繼續走在街上。他總感覺，時不時地，腳下會傳來那種細小清脆的觸感。

這一步好像有。這一步又感覺不到了。這一步感覺尤其明顯。

每走幾步，李多會停下，仔細檢查自己的鞋底。

李多擔心自己可能又踩到一隻蝸牛。

雨後的水泥路上有許多蝸牛。沒人知道它們是從哪兒來的，不下雨它們時在哪。

它們不緊不慢地拖行著自己的身體，留下一串亮晶晶的粘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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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李多發現自己的頭髮有一邊是翹起來的。

「可能是走之前沒有梳頭。」李多一邊壓著頭髮，一邊對著鏡子暗自嘲笑自己的粗心。

李多關上了燈，單手解開襯衫的紐扣。

房間黑下來了。李多忽然覺得自己不是唯一在這個房間里呼吸著的生物。

他可以感覺到，某種潮濕又輕微的呼吸。

那呼吸的源頭不止一處。它們彼此呼應著，連成了一片。忽高忽低，像水面的波紋。

李多覺得自己的被子散發著潮濕的氣息。被子似乎在輕輕抖動，似乎又沒有。

李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輕把被子揭開。

借著窗外的月光，李多看到被子內側爬滿蝸牛。每一隻都在一個小範圍內緩慢挪動著身體，微弱地呼吸著。

像是5K溫度下的原子在做布朗運動。李多想到。

被子上沾滿粘液，在窗外微弱的月光與路燈光的映照下，發著淡淡的光。

李多試著慢慢爬進被窩裡。被子里是濕冷的。

李多身體各處都傳來細小堅硬的觸感。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李多想起我這麼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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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時有蝸牛爬到李多身上。李多感到難以入睡。

蝸牛在李多的皮膚表面徐徐前進，留下粘液的痕迹。這種細小的運動讓李多覺得很癢。

當越來越多的蝸牛爬到李多身上，事情就變得複雜了。

李多覺得，有一些蝸牛試圖鑽進自己的身體里。它們徒勞地頂著李多的皮膚，伸出觸角試探，觸角在觸及李多的身體後迅速彈回，然後又輕輕地伸了出去，鍥而不捨。

李多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像是被灌了鉛，慢慢沉入海底。

李多靜靜呼吸，從幽深的海底向上望去，有一些微弱的光。光來自隧道的另一邊。

李多耐心地等待，仔細地調整自己的呼吸。他忽然感受到了，無數細微的呼吸，此起彼伏的波動，雜亂，令人煩惱。

李多仍在耐心等待，他相信在某一秒，所有呼吸的拍子都會對上。沒有絲毫相位差。

那時李多會覺得暖烘烘的。呼吸是要放出熱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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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多睜開眼睛，太陽斜照進卧室。他花了很久才想起蝸牛的事情。

李多覺得好笑，哪有什麼蝸牛呢。不過是一個夢罷了。

天氣晴朗得彷彿從沒下過雨一樣。很多人都說，這個城市是從來不下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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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蝸牛從道路旁的花壇里鑽了出來。它不緊不慢地爬過道沿，向水泥路面，拱起自己的身體。

它知道，32天以後，這座城市會有一場雨。它得從現在開始爬，這樣在下雨那天，自己會及時趕上，出現在水泥路面上。

那時人們會詫異，蝸牛都是哪兒來的，不下雨的時候它們在哪。

它還知道，32天後，在水泥路面中央，自己會被一個抬頭望天的人踩碎。

它，以及它們，會在那天晚上找到他。

以及之後的每一個下雨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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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蝸牛有上萬顆牙齒。它們可以做成一道菜。它們根本沒什麼。」我安慰著李多。

李多透過手上的玻璃杯看著我，好像在聽我說，好像又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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