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人民日報批豆瓣、貓眼」，懟懟更健康

在16年的最後一個星期，「人民日報點名豆瓣、貓眼」的消息僅用半天時間就「攻陷」了各大網站的頭條。雖然當晚人民日報官方即澄清觀點，電影局局長、豆瓣創始人也紛紛出面說明相關情況，但輿論熱度有增無減。

有心疼豆瓣貓眼的，有澄清評分機制的，也有批評國產電影的，熱鬧非凡。風波至今雖已逾一周，但影響猶在——貓眼專業評分仍未上線，豆瓣電影上的「口水戰」如火如荼，《鏗鏘三人行》、《科技日報》等媒體還在進一步深度解讀。

黑格爾曾以貓頭鷹自喻——黃昏時刻起飛，概覽白晝之事。內參叔不敢和比肩先賢，只希望能朝花夕拾，在這風波稍平的時刻，幫助各位看官透過各方「口水戰」，復盤事件原貌，梳理百家觀點。

一、一天之內火速反轉的「風波」

12月28日，人民日報客戶端轉載了《中國電影報》公眾號12月27日的文章《豆瓣電影評分，面臨信用危機》，將其更名為《豆瓣、貓眼電影評分面臨信用危機，惡評傷害電影產業》。該文章質疑了豆瓣評分機制和貓眼專業評分的可信度，認為近期幾部國產電影的低評分存在人為操縱的因素。在這些低評分的引導下，不少觀眾拒看國產影片。

該文被轉載之後，事件便演變為「人民日報點名批評豆瓣貓眼」，進而引發熱烈討論。隨後，貓眼的專業評分在首頁悄然下架，貓眼、豆瓣因評分過低而被約談的報道也不斷出現。

12月28日晚，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電影局局長張宏森在微信朋友圈否認約談一實，豆瓣創始人阿北也在朋友圈否認約談和水軍操縱評分的可能。與此同時，人民日報評論部微信公眾號發布文章《中國電影要有容得下一星的肚量》，明確表示「打星評級」是觀眾的一種選擇，只要平台夠大夠開放，就無懼刷評價的營銷現象。在該文章的精選評論之下，作者回複評論稱人民日報的觀點「以此為準」。

人民日報發布該文章之後區區幾個小時，輿論就「炸了鍋」。很多文章將矛頭直指人民日報，也有少數揭幕者稱該文章是「公關稿」，人民日報只是「背了鍋」。下面，就讓內參叔帶你穿越到2016年的最後幾天，看看大家都怎麼說這事兒。

二、大家說的這些話，聽著都很有道理

（一）國產電影不委屈

究竟是國產電影本身實力不佳導致低評分，還是不科學的評分機制產生「惡評」？如果國產電影本身從內容上就不能達到「高分」的標準，那麼豆瓣貓眼豈不是成了片方創作水平不足的「背鍋俠」？

對此，許多文章都持一個觀點：這幾部被人民日報作為事例進行援引的國產電影並不委屈。

1、楊時暘：不自省的爛片才會搞垮中國電影

在《豆瓣和影評人搞不垮中國電影，爛片才會》一文中，作者指出中國電影在2016年產生了顯著的變化：製作不精良的電影越來越難以像之前一樣橫行市場，「肆無忌憚地騙錢了」。這本是一個良性的發展趨勢，但是國產電影若不能自省，提高創作實力，而將批評看做他人的惡意中傷，那麼拖垮中國電影的只能是這些「理直氣壯」的爛片製作者。

2、麒麟財經：2016年的電影產業本身就該給「差評」

在《人民日報炮轟豆瓣，電影行業今年該不該差評？》一文中，作者認為2016年的電影產業不論從票房增長幅度來說，還是從電影內容質量而言，都較為遜色。2016年的電影票房只能說是險勝2015年，但其票房增長幅度僅為4%左右，跟去年的49%相比，著實需要給一個「差評」。而縱觀2016年的國產電影，口碑較好的並不多，只有《湄公河行動》、《驢得水》等寥寥幾部。所以從這兩方面而言，無論豆瓣貓眼如何評分，今年的電影產業本身也並不委屈。

3、梁千里、賈也：人民日報舉錯了例

在文章《媒體:人民日報批豆瓣貓眼沒毛病 但舉例大錯特錯》中，作者並沒有從豆瓣、貓眼評分是否公正反駁人民日報的觀點。相反，作者認為人民日報的觀點是正確的，只不過《長城》、《擺渡人》、《鐵道飛虎》本身難以稱為佳作。該文章以《擺渡人》為例，從藝術角度評價了該電影的質量並不高。以這三部電影作為需要被保護的國產電影的範例，來批評豆瓣、貓眼評分過低而不公正，是無法令人信服的。

在文章《賈也：人民日報批豆瓣，長城差評值得叫屈？》中，作者以電影《長城》為例，從藝術層面批評了該電影，並直指給《長城》差評並非崇洋媚外的行為。一則《長城》有好萊塢影星加入，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國產電影；二則觀眾的評分不以是否為國產電影而轉移，國產佳作也有高分，外國爛片也有低分。若電影本身實力不足，就要經得起「吐槽」。

（二）豆瓣貓眼評分正

1、娛樂資本論：豆瓣貓眼刷分難

在文章《說豆瓣貓眼造假的，我們採訪了多位刷分專家，看看是誰想「一句頂一萬句」？》中，作者專門採訪了中國最早做豆瓣口碑維護的人、淘寶刷分賣家、曾在貓眼上刷過分等多位電影營銷人員。文章指出刷分太貴，該產業早已萎縮，豆瓣貓眼難以刷分。除此之外，人民日報所轉載文章也有邏輯漏洞。其一，豆瓣作為社交平台，不會刻意抹黑國產電影，畢竟許多國產佳作都曾在豆瓣獲得高分；其二，豆瓣、貓眼的低評分難以真正影響觀眾的觀影選擇；其三，貓眼的專業影評人有較深資歷，口味與大眾不同再正常不過，不能以「脫離群眾」為抨擊專業影評的理由。專業影評人的評分僅供大眾參考，不會「綁架」觀眾；其四，低分不是惡意影評，盲目捧殺才是對電影產業的惡意。

2、首席娛樂官：網路影評不是中國電影的「阿克琉斯之踵」

在文章《豆瓣貓眼、影評人、水軍三方回應刷分，網路影評真的是中國電影的阿克琉斯之踵？》中，作者梳理了豆瓣、貓眼、專業影評人、水軍這幾方的回應。首先，刷分並非人民日報所指的那麼容易。貓眼推行的是必須有購票消費記錄方可評論的機制，豆瓣現在推行的是「機器+人工」的反刷分機制，外界對於影評人的威脅、收買不會導致影評人惡意打分，人民日報所指的「撞庫」、「肉雞」很難實現。其二，大多數網友選擇電影是相信親友的推薦，豆瓣、貓眼很難左右觀眾是否為國產電影「買票」；其三，網路影評不僅不是中國電影的「阿克琉斯之踵」，而且會對電影進行相對全面、深入的分析，從而引導國產電影適應大環境，獲得進步。

3、騰訊科技、阿北：豆瓣已經儘力做到評分公正

在文章《<人民日報>批評豆瓣 豆瓣曾表示這樣控制刷分》中，作者詢問過豆瓣，其官方回應承認存在刷分的現象，但一旦被識別出，其賬號便會對系統鎖定，這部分的刷分不會影響豆瓣對這部電影的整體評分。

除此之外，豆瓣創始人阿北曾在2015年年底發表文章《豆瓣電影評分八問》，以自問自答的形式解釋了豆瓣的評分機制。首先，豆瓣的評分實行「一人一票」，其評分依據是廣大用戶的評價，不再由少數「文青」的口味所主導；其次，豆瓣存在「水軍」，但其很難刷得動分，一方面是因為用戶基數很大，另一方面是因為豆瓣一直致力於「反水軍」、「反刷分」，所有能判斷屬於非正常評分的一概不計入評分計算；最後，豆瓣電影商務不會犧牲豆瓣電影評分的公正性，兩者沒有關係，來源於電影行業的主要營收渠道是僅限於電影的宣傳banner廣告。

對此，網上曝光的阿北的朋友圈截圖也表達了這一觀點：水軍已經對評分無助，但豆瓣接受有益的批評。

（三）國產電影應該容得下批評

1、八卦家：若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

在文章《豆瓣電影的意義：若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中，作者拋出了許多問題來反駁人民日報所轉載文章的邏輯，然後旗幟鮮明地提出觀點：真正危害行業的是用於買水軍、粗製濫造電影的資本。觀眾對電影的批評是觀眾的自由，豆瓣已經儘力去遏制買「水軍」、「刷分」的行為。一味地「唱讚歌」是沒有意義的，觀眾打分的自由應該被尊重。

2、3號廳檢票員工：難道片爛還不讓批評？

在文章《「你們」為什麼這麼無法容忍對一部電影的批評？》中，作者認為對《擺渡人》、《長城》、《鐵道飛虎》的期望很高，導致最後不盡人意，失望越大。雖然評分存在不理性，這難以避免，但是遠遠不至於豆瓣、貓眼操縱評分。真正導致這些電影評分低的原因是電影本身質量不夠。影評是主觀的，每個人都有發表自己意見的權利，無論批評還是讚揚。國產電影只有容得下批評，並提升自身質量，才能讓觀眾走進電影院。

3、嚴肅八卦：有批評有讚美，沒人惡意中傷國產電影

在文章《為什麼還要吐槽國產爛片？因為還在等國產良心片》中，作者表明自己作為觀眾，不會惡意給國產電影打差評，批評也是基於其自身的看法。其實中國觀眾對國產電影是充滿善意和包容的，許多國產電影雖然不夠完美，但是也在豆瓣、貓眼上獲得了很高的分數。人民日報不應將這幾部電影評分低的「鍋」丟給觀眾。

（四）人民日報慘「背鍋」

在批評聲占多數的情況之下，也有部分文章認為人民日報是「背鍋俠」，其轉載的文章不能代表人民日報的觀點，且這篇文章極有可能是「公關稿」。

楊早在文章《【教你讀懂刷屏】「人民日報批豆瓣貓眼」是怎麼回事？》中表明，並不是《人民日報》直接批豆瓣、貓眼，這篇文章是《中國電影報》的觀點，只因為人民日報的影響力更大，故該文章被人民日報客戶端轉載之後，才引出「人民日報批豆瓣、貓眼」的評論。

阿庚在《所謂「人民日報點名批評豆瓣」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文中認為人民日報轉載的文章是「公關稿」無疑。文章說道：「公關稿和媒體官方新聞稿是有本質區別的，公關稿一般是利益方寫好，投放給媒體，並付給一定的費用；而官方新聞稿一般是由媒體方的編輯記者撰寫，代表媒體本身立場，尊重客觀事實，觀點盡量中立的稿子。」該文章幾乎同時在人民日報客戶端和中國電影報兩家媒體發布，極有可能是上述三部電影之一的公關負責人投放。

三、內參叔沒來得及說的話

掐指一算，「豆瓣評分事件」也才過去十多天。也許是因為跨了個年的緣故吧，現在看這個事件簡直恍如隔世。但內參叔固執地認為，這事還有說說的價值，於是決定再不合時宜地說兩句。

回顧了事件發酵過程中大家的種種觀點，內參叔想回歸到這些討論的源頭——人民日報客戶端轉載的文章。從邏輯上講，反駁該文章的突破點有以下四處：豆瓣、貓眼的評分機制已經盡量做到公正客觀；列舉的電影本身不算佳作，不能證明批評是惡意評價；網路評價難以真正左右觀眾的選擇；上述三部電影仍然是同檔期中票房的佼佼者，不能證明國產電影受到中傷。

事實上，以上突破點已經被上文列舉的觀點一一擊破。但除此之外，內參叔仍有三點想與大家分享。

1、人民日報有沒有阻止觀眾對電影的評論自由

事實上，人民日報所轉載的文章從頭到尾都沒有質疑過觀眾有評論電影的自由，無論是批評還是讚揚。相反，該文章還引用了尹鴻的觀點：「電影歡迎一切科學的、實事求是的、公正的批評，但批評不是『陰謀』的狂歡，不是『預謀』的勝利。」無論是要擺事實，還是要講道理，該文章所抨擊的都是蓄意的、有針對性的、為了不正當目的的差評。或許文章在批評豆瓣、貓眼的過程中，存在論據、論證邏輯上的問題，但其抨擊的對象是不公平的評分機制以及蓄意惡評的現象，該文章自始至終都不曾質疑過普通觀眾的評論自由。將「人民日報批評惡評」擴張成「人民日報不許我們說電影不好」，內參叔認為有過度解讀之嫌。

2、從細節看該文章

如果你仔細念過人民日報轉載的這篇文章，你會發現很多「不願透露姓名的業內人士介紹」、「據了解」「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影評人表示」等不確切描述。除此之外，該文章的小標題「豆瓣電影評分，讓我如何再相信你？」、「貓眼專業影評人憑什麼『一句頂一萬句』？」的感情色彩、主觀色彩十分濃厚，導向性明顯。

更重要的是，正如許多文章已經提及的，這篇文章存在一些專業性錯誤。其一，該文引用了一部虛構的電影來論證豆瓣評分的虛假性。「網名『雪盲』的媒體人虛構了一部名為《即使變成甲蟲卡夫卡還是進不去城堡》的電影，IMDB編號是其生日，演職員全是他們家親戚同事英文名贊，海報是個別的電影里偷來的，劇情是虛構的。放豆瓣上後，有2000多人點，200多人寫了影評，好評如潮,基本都打了四五星，甚至還有人聲稱購買了「正版DVD」。事情曝光後，許多ID羞愧難當自行封號。」但是，「雪盲」後來發微博和微信朋友圈澄清此事，稱這只是一個玩笑，寫影評的都是他的朋友，被轉載文章引用有誤。其二，該文章引用「第三方數據諮詢機構」艾曼的數據，證明其他網站上對這些電影的評價很高，從而證明豆瓣、貓眼評分不公正。先澄清一下人民日報打錯字啦，是「艾曼」而不是「艾漫」。而且艾曼數據能代表除了豆瓣、貓眼之外其他所有的網路評價平台么？艾曼就客觀公正么？內參叔持懷疑態度。

3、該文章能不能代表人民日報的觀點

雖然在茫茫聲討人民日報的輿論大潮中，有少數文章認為該文章並不代表人民日報觀點，且該文章是「公關文」，人民日報慘當「背鍋俠」。但內參叔則認為，無論是原創，還是轉載，還是「公關稿」，一個媒體應該對其呈獻給公眾的一切信息負責。在這種標準之下，轉載的文章也間接地代表了一個媒體的觀點。尤其是人民日報客戶端這種媒體，享受著多大的關注度，就需要承受多大的監督和壓力。

內參叔曰

無論各方觀點多麼紛揚熱烈，這場一天之內速戰速決的人民日報與豆瓣、貓眼之間的爭論都已經塵封在2016年的尾頁上，內參叔遲來的三點看法無意也不可能掀起新的波瀾。之所以穿越去回看，其實更主要是為了提出幾個問題：人民日報等官方媒體如何避免陷入「塔西佗陷阱」？豆瓣、貓眼對「水軍」、「刷分」的管控如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國產電影如何自我精進？這些問題，內參叔願意和大家一起在《電影產業促進法》的實施元年期待答案。

執筆人：熊雅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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