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紅於二月花——日本IKMAP見聞思錄（上）

第8屆IKMAP「亞太創新與知識管理會議」主會場放在了日本的神戶（Kobe）。神戶西枕六甲山，面向大阪灣，距離大阪很近，是一個風景秀麗、乾淨宜居的港口城市。IKMAP開會的地點在阿里斯頓酒店（Ariston Hotel Kobe），坐落在港口的小島上，會議期間房間早早被預訂一空。於是用Airbnb在三宮站附近訂了一家公寓，距離會有酒店做輕軌就三站的距離，每天可以多走走看看，真實感受一下日本正常的起居生活。

到日本的初步印象是什麼東西都小巧精緻。傍晚之前順利抵達住處，房東是一對小夫妻，他們的公寓也小巧而溫馨。丈夫田中先生是日本人，不到三十，在一家跨國公司里做人力資源工作。太太舒女士是中國人，去日本讀書後認識田中，結婚後主要打理家務，同時做點兼職工作。夫妻倆通情達理，都非常溫和禮貌。我住的房間是客卧，榻榻米的風格，屋子一角放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擺放了一盆花，還有兩個愛心曲奇餅乾，無聲地表達出主人含蓄的歡迎。

真實體驗住榻榻米，很獨特的感覺。眾所周知，日本人口密度大，一般家庭房間的空間面積都不會很大。而傳統的榻榻米則在節省空間方面很有優勢。進屋直接席地而坐，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物件。被褥枕頭等起居用品，不用時就存放在壁櫃里。關閉推拉門後空間一下子就多出來了，同時生活的痕迹也被拂拭得乾乾淨淨。在清凈無物的房間里坐卧，有一种放浪形骸於天地的自由，草墊的清香隱隱綽綽，斷舍離後的簡單質樸，更易讓內心生出一種寧靜。

由於時區不同，日本要比北京時間早一小時。早晨起床後，已經看到田中先生已經打開電腦工作。洗漱完畢，告聲早安道別，徜徉在日本神戶的大街小巷，仔細端詳。天空清澈乾淨，高樓錯落有致，無論住宅、辦公樓還是工廠等建築，都樸實無華。沒有外形誇張的設計，沒有艷麗突兀的顏色，也沒有豪華奢侈的裝修，盡顯低調含蓄。但仔細看，無論是用料還是做工，一釘一鉚都很是紮實。大街小巷纖塵不染，乾淨整潔。除了垃圾桶，還發現有專門的地方碼放大的生活垃圾，一個個黑色垃圾袋推在一起等著處理。

行走在路上的人們平和安詳，即便是匆匆的上班族，也不大顯倉促。每一個人衣飾得體，妝容合適，鮮有肥胖者，大多喜歡穿修身合體的衣服。就連許多大叔也都是西裝革履，零星斑駁的鬢角更顯一番風度。在公共場合中，沒有人喧嘩和打鬧，每個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表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瞬間覺得，日本的城市很像一個裝在玩具盒裡的模型，精緻但缺少了一些人間的煙火和活力。這種骨子裡靜謐和安逸的氣質，不知道對日本是好還是壞？

10月23日、24日連續兩天的IKMAP論壇，都在阿里斯頓酒店裡開會，晚上也安排了宴席和交流，整個行程安排都非常滿。聽來自日本、以色列、澳大利亞、中國、伊朗等國家的專家或實踐者進行演講和交流，其中有一些內容令人印象深刻，例如野中郁次郎教授《Cultivating Knowledge Maneuverability》、以色列特拉維夫大學Yesha Sivan教授《KM in the Age of Innovating Innovating》、香港警署Eric Cheng博士分享的《香港警署的知識管理實踐》等。我後面會將一些專家演講內容陸續整理出來，此處暫且不表。下面主要想談談24日以後參觀日本企業及大學時的見聞。

一、遠上寒山石徑斜

10月25日早晨，我們集隊從日本神戶出發，由西向東，開始踏上了日本製造企業及大學的參觀之旅。天一開始還透亮，可是逐漸雲層積厚，間歇散落些許微雨。我們乘坐大巴先去日本兵庫縣寶塚市，向參觀的第一站——新明和工業株式會社（ShinMaywa Industries）進發。

新明和工業是日本的一家機械製造公司，也是日本自衛隊供應商之一。它成立於1920年（原川西機械製作所），總部位於兵庫縣寶塚市，二戰時曾為日軍供應軍用飛行器。日本戰敗後，新明和工業主要涉及民用飛行器具、專用車、工程機械、停車場系統以及流體等業務領域，是世界上唯一一家擁有高端技術、能實現遠洋水上起飛與降落的水陸兩用飛機製造商。

新明和工業的航空機事業部寶塚分工廠，主要是民用飛機的部件組裝。天地靜謐，草木蔥蘢，我們去參觀專門為波音787和波音777組裝機翼的一個工廠。整個工廠並不大，但是非常乾淨整潔。走在白色線划出的參觀區域里，看到流水線上加工的工人，正在一絲不苟地進行著各種各樣的操作。30米長的飛機機翼有各種零部件，白色淡綠色的組塊，經過工人的鉚釘、鑲嵌、拼接，逐步組裝到一起。

這些知識技工們普遍都很年輕，他們有條不紊、從容淡定地進行著各種各樣的操作，非常用心和仔細，能夠感覺出他們很熱愛自己的工作。在車間裡面不同的區域安裝了一些液晶面板，顯示著每一個工人每一天的工作任務及進度調配。同時，從周圍的一些看板上看出他們使用了5S管理，大到每一年的整體任務進度，小到每一天的班組工作，都看得非常清楚。同行有老師說在天津有空客A330總裝廠，但目前高端裝配人才非常稀缺，一個差不多有經驗的工人，即使付年薪30萬，也經常會流失掉。

新明和工業接待主管放了一段視頻短片，在收尾時總結了他們的「ONE」策略。這個ONE，既是整體化一，也是力爭第一。視頻中，一線的操作工人，講述著他們自身一個個真實的場景和片段。或是優化某一個具體的操作工藝，或是改善了周圍工作的局部空間布局，或是自己製作零部件以節省成本。正是這一個個普通平凡的人，每天從身邊的小事做起，精益求精，從各個方面不斷進行優化改進，最終成為質量ONE、信任ONE、團隊ONE，強大ONE，並通過合力了提升整個團隊的核心競爭優勢！

同行的伊朗人向新明和工業的主管提了一個問題，說目前中國製造能否做類似的組裝，中國人整體成本相對日本較低，那麼日本的製造業將如何應對。新明和工業的主管首先很肯定地回答，中國人能夠做這樣的事情，競爭肯定存在。但他又說：正是這樣的壓力，新明和工業的人員必須充分開動腦筋，通過使用高科技以及先進的自動化裝備，盡一切可能來提高產品的質量和整體效率，並運用集體智慧來挖潛並降低成本。這種骨子裡滲透出一股自信，即可敬，也可怕，真的需要我們學習。

由於行程安排得非常緊，中午就在大巴上吃盒飯。看到盒飯外框做成木紋樣式，裡面使用紅色的隔斷分成五個格子，分別盛放著不同的食品。一個格子米飯鋪上鰻魚塊和雞蛋絲，另一個格子米飯上放上肥牛和洋蔥片，蘿蔔泡菜盛放在黃色的紙托上，糕點做成微型柿子的樣子，藕片的孔洞被浸染成紫粉的過渡色，鮮蝦下面的芋頭也切成精緻的六稜柱形。通過這一份小小的便當，我們能夠體會到日本人做任何事情都非常用心，他們追求完美的特質也同時體現得淋漓盡致。

二、白雲深處有人家

從兵庫縣寶塚市出來，坐大巴趕往愛知縣豐田市，被汽車業界譽為汽車界黃金工廠——豐田元町工廠（Motomachi）就在那裡。遠山峰巒疊嶂，白雲繚繞升起。沿途的山頭丘陵之上，密密麻麻覆蓋了大量的樹木植被。偶爾的一些平坦地段，有池塘稻田間，點綴幾間頗具唐朝古風建築風格的農舍，顯得無比寫意。在谷歌地圖上日本島綠意盎然，宛如一塊美麗的綠寶石鑲嵌在太平洋之中。其森林覆蓋率高達67%，在一個人口如此稠密的國度，能夠有如此之高的森林覆蓋率，日本民族愛惜家園、保護生態的心思一覽無餘，令人驚嘆。

豐田元町工廠是豐田精益生產的發源地，也是豐田皇冠車的主要產地。它正式成立於1959年，總面積約160萬平方米，員工有4500名，目前年產量約19萬輛車，主要生產皇冠、雷克薩斯、卡羅拉等車型。在元町工廠可以看到衝壓（Stamping）、焊接（Welding）、塗裝（Painting）、組裝（Assembly）四大核心生產流程以及調試、品控等現場作業。

我們這次主要參觀了元町工廠的整車組裝車間和附近的豐田博物館。在整車組裝現場，幾萬個零部件進去，隨著豐田精益生產流水線，一輛輛整車最終會緩緩而出，工業文明的魔力之手在這裡彰顯無遺。或許有人說豐田經驗早已經過時；或許有人說某某廠的自動化水平更高。可是在元町整車組裝廠現場，還是能夠感受到那種強烈的歷史沉澱和睥睨同行的霸氣。50多年的汽車工廠，卻在繼續著不老的傳奇，優雅地讓繁雜的生產過程變成了一種智慧和藝術。

豐田精益生產方式是一種適應市場需求多樣化變化趨勢的高效率規模化生產組織管理方式，解決了多品種、小批量條件下產品高品質和低消耗的難題。在這裡，我們原汁原味親眼目睹了豐田生產體系（Toyota Production System，TPS）、準時制生產（Just-In-Time）、自働化（Jidoka）、看板管理（Kanban）、按燈（ Andon）裝置、防錯裝置、改善提案、節拍生產及工作友好環境等做法或實踐。

在元町工廠總裝車間一個側門口外面，有許多輛零部件供應商的卡車排隊送貨。每到該取貨的時間，工人便開著電瓶車來到門口，門一打開，需要的貨就送了進來並擺放在一個緩衝區（而不是堆放在一個大材料倉庫里）。這時有許多專門的配料員開著小車過來，他們動作迅捷，按照看板信息的指引，停下掛上裝有零部件的物料車，然後就運往組裝線給生產線上供料。

進入工廠車間後，一條不斷前進的汽車組裝流水線緩緩移動著，流水線旁邊設有物料貨架，這些物料不斷被消耗，並不斷有開小車的配料員進行補充。在不同工位上，有不同的組裝人員，他們有條不紊地做著本工位需要做的事情。他們身邊還有一個工具車，上面裝有需要的所有工具以備隨手可用。組裝線旁邊以及上游還有其它工位負責做預裝，例如用人性化的方式將車身和底盤連接。真正達到豐田講的自働化，也就是機器做機器擅長的工作，人做人擅長的工作，兩者互補達到最高的效率。

組裝線的上方還有大名鼎鼎的按燈裝置。當某個工位有問題時，工人會拉一條具有「特權」的繩子，叫作「安東繩」。這時這個工位上方的指示燈以及場中央的一個總指示板會亮黃燈，提醒大家有問題出現。如果問題不能解決，生產線會停止前進，按燈也變為紅色。這是為了及時發現問題並且及時解決，保證不會把不良品流到下工位。

當我們站在半空中的參觀通道上，俯視整個汽車總裝車間。看偌大的廠房，如同一個生命體，在按照自己的節奏脈動。人機一體，渾然天成。不同規格的各色豐田汽車最終魚貫而出時，一股敬意不禁在心中油然而生。

從元町工廠出來後，我們坐車又去了不遠的豐田會館（Toyota Kaikan）。這裡除了展示豐田各項新技術（例如新能源技術、安全技術等），還有豐田公司介紹、價值理念、流水線模型和新車展示區等。這個為創造人與汽車美好而多彩的明天所建立的會館，能夠與普羅大眾們一起共觀思考汽車的發展。從中我們也能體會到豐田之所以發展成長背後的基石。

豐田公司認為：人的智慧是無限的。以人為本即意味著最大程度地尊重（Respect）人的思考能力。需要坦誠地相互理解，讓每一個人都能夠各盡其責，並能通過團隊協作（Teamwork）彙集眾人的力量。此外，製造即育人。由於產品是人製造的，如果不培養人則無法製造出好的產品。基於這種理念，豐田自創始以來就致力於培養人才，樹立遠大的目標，並通過現場實際改善活動來鍛煉人才，精益求精，這有這樣才能保證質量，提升效益。例如豐田所講的「自働化」是有人字偏傍的，是「働」非「動」，強調人機最佳結合，而不是單單用機械代替人力的自動化。

豐田還講 genchi-genbutsu，意思是現場現物。也就是說要想真正了解一個情況，需要去現場（genba），或地頭（Real Place），在那裡工作。因此，現地現物是解決問題的重要途徑。如果問題發生在生產一線的車間中，那麼就應該在車間里進行充分理解並去解決。

一同前行的浙江大學顧新建教授以及他的學生代風博士、馬步青博士對豐田管理非常熱愛。會館裡有介紹豐田管理思想的視頻，我們都一一仔細看過，對於有些經典視頻還直接用手機拍攝、錄像，以備回國後學習、參考（備註：豐田會館可以允許使用手機）。同行還有伊朗的KMer，他們一路都非常認真，許多人隨手還帶一個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記錄了許多內容，那種勁頭讓我想了多年以前的中國人。古人曾提醒過我們：戒心之易忘，而驕心之易生。雖然中國在各個領域都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我們每一個人還是應該保持敬畏之心，謙虛謹慎，戒驕戒躁。

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豐田公司也是波折前行。在豐田會場，牆上有一句話非常有力：種種危機接踵而至，是顧客快樂的笑臉讓我們克服了重重難關。豐田今後也要為了超越顧客的期待繼續生產汽車。為了您的快樂，超越您的期待。我們要製造更好的汽車。

我們要製造更好的汽車（Making Ever-better Car），這就是豐田的志向。這是一種樸素而偉大的志向，讓我們在場所有人不由肅然起敬。我們衷心祝福豐田會有更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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