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未央

文/嵇中豪

高小燕要結婚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泡腳，滾燙的水不知道怎麼就鬼使神差地把腳給伸進去。鑽心的疼，不過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是因為水熱，還是因為高小燕要結婚的消息。認識她的這十幾年裡，她第一次在電話里這麼正經，正經的我有點不太習慣。會突然就想起好多小時候的事，想起她那些一茬又一茬的追求者們，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卻覺得格外的難過。他們說好朋友談戀愛的感覺像是養了好多年的白菜被豬拱了，那最好的朋友結婚呢？

1

那一年我10歲，在全市最好的小學裡上三年級，把每一次的測試都當成天大的事，每天晚上回家的路顯得那麼長，長到我以為可能要走一輩子吧。

忘記自己是怎麼認識高小燕的了，唯一還能記得的是，她的成績一塌糊塗，但凡能稍微好點，我都不會用這樣的詞。那時候班裡流行分互助小組，莫名其妙地就和她成了同桌，結果她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你長的真丑，以後能找著媳婦么。我不知道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是怎麼定義美醜的，我只知道為了她這句話我整整一個星期沒怎麼搭理她。

那些年老師的地位比現在高很多，記得從小到大我爸見到班主任的第一句話就是：「沒關係，不聽話就揍。」老師也真沒客氣過，專門從家裡帶了根小木棍，平時指指黑板，敲敲桌子，哪天心情不好多數全班挨揍。現在想想，那麼大火氣，可能是夫妻生活不協調吧。

不知道算不算值得驕傲的事，整個小學生涯里，作為年年得「三好生」，考」雙百分「的自己，印象里就被揍過一次。沒錯，那一次還是因為高小燕。

好像是個星期五吧，窗外還下著小雨，那年秋天出奇的冷。最後一節是數學課，老師進來就給發一沓試卷說是周末的家庭作業。和抽風的天氣一樣，一起抽風的大概還有學校的印表機，少了幾張試卷。於是班主任破天荒地同意那些沒發到試卷可以先不做。一以貫之的，高小燕又來了勁兒，看著後排幾個人得意的嘴臉，蹭蹭就把自己的試卷撕個粉碎。

「你幹嘛？」

「不想做。」

「不想做就不做唄，撕了幹嘛？」

「我樂意。」

上面就是我和高小燕全部的對話，遺憾的是，後來很不幸的成為了班主任和我的對話。沒錯，我把自己的試卷偷偷塞給了高小燕。

這幾乎是小學裡我對高小燕最大的一次「恩惠」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皮肉的痛感在記憶里會留下痕迹。每次和她提到小時候，總會想起這件事。而她不僅沒有對於我的「英雄救美」有絲毫感激，反而變本加厲的罵我「傻X」。稍想辯解，就仗著跆拳道黑帶的優越感，暴力相加。

那時候的語文課幾乎全是一個模子，三天兩頭的寫作文，也沒什麼新花樣，動不動就是些「我的爸爸」，「開心的一天」。清楚記得那是她的作文第一次當範文，題目是「我的理想」，她為這件事整整開心了半個學期，我也整整笑話了她半個學期。

2

小學之後，兩個人幾乎就沒了什麼聯繫。據說她爸媽離婚了，她和爸爸則一起去了外地。我自己倒是沒什麼的，初中生活里一大堆的事情要忙，結果爸媽記性倒好，隔三差五會想起來，問問我高小燕最近怎麼樣，現在去哪了。

那時候我想，人的緣分大抵就是這樣吧，漫漫長途里陪你一程，後來想起時偶爾惦念。這也就足夠了，至於後來，後來就不復相見了吧。

再見高小燕的時候，已經是高二了。班主任領她進班的時候，全班男生幾乎都開始躁動。聽到最多的就是新來的女同學真是太漂亮了，青春期里的男生總會有那麼幾個心動的時候。說實話，在我不算漫長的人生里，再次見到高小燕算其中一次。

「不錯不錯，比原來漂亮多了嘛！」

「嗯嗯，你還是一樣的丑。」

能夠再次相見就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同桌的故事還是留給導演繼續去編吧。她剛來班級里的那段時間，大家都忙著讀書，白天也沒什麼交集。無非就是晚上一起回家，借她抄抄作業。沒錯，她後來的成績比小時候好多了，唯一相同的大概是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的懶。在她剛來我們學校的半個學期里，我幾乎替全班男生肩負起了給她送情書的偉大使命。現在想想當初要聰明點開始收費的話，說不定那就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了。

那段時間和家裡吵的很兇，幾乎把我卧室能砸的東西全都砸爛了，為的是能夠去學美術。結果我爸發話，你就是把家拆了，也不可能讓你去學藝術。

高小燕則繼續發揚著嘲諷我既不要錢也不要臉的做派，說我這樣的條件即使去考了「美術」也沒啥出路。不如和以前一樣沒事看看小說，寫寫散文，好好當我的「文藝青年」，說不定以後有機會當個作家，還能出本書啥的。

我則繼續發揚著從小用到大的迂迴戰術，偷偷搞定了老媽，在老爸不知情的情況報考了美術專業。至於高小燕，好像也沒啥區別，依舊每天放學和我一起回家，拒絕著來自全年級乃至全校各種浮誇的求愛和表白。

3

後來我也會想，要是高小燕沒轉來我們這個學校，又或者剛好不在一個班，故事會不會有什麼不同。要是可能的話，我寧願故事能發展的別那麼曲折，別跟拍偶像劇似的那麼狗血，編劇也少加點戲劇衝突。儘管偶像的從來都是高小燕，不是我。

為了學專業，暑假我挎著大包小包一個人就直奔首都北京。那時候的北京還沒現在那麼堵，也沒什麼PM2.5的概念。大街小巷全是京片子、兒化音，坐個地鐵比蒸桑拿還要過癮。還是習慣性的每天拿諾基亞給高小燕發簡訊，一天兩條，無非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問候。現在想想，當時真的挺屌絲的，儘管那時候還沒這個詞。

再回來時已經是高三了，學校里貼滿的全是高考倒計時的標語。老爸還是知道了自己的事，天天一副孩子不爭氣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我媽倒是挺開心的，說我長高變帥還成熟了。不知道為什麼，老媽誇我變帥的時候，我老會想起高小燕，想起她說我真丑時侯誇張的表情。

後來的後來我就表白了，操場上高小燕笑的跟傻X一樣。她說和我不正經慣了，頭次見我正兒八經的不習慣，還不許操著一口北京腔，要我好好說話。接下來的事情大概給忘了，好像我偷偷抱了她吧，她沒拒絕，那大概是我等錄取結果之外心跳最快的一次了吧。

可是這算什麼呢，算答應了么。我不知道，哪怕到現在，我還是沒懂那到底算什麼。因為之後的一個月，高小燕就談戀愛了。顯然，男朋友不是我。

4

我刪光了高小燕几乎全部的聯繫方式，偷偷找老師聊天把自己調到最後一排，說是為了好好學習，其實當然是為了躲高小燕。班主任真還就答應了，於是那大概就是我整個高中生涯最黑暗的幾個月吧，每天不由自主的發獃，一呆就是一整個晚自習。實在學不進去了，就去操場散心，結果看著一對對偷溜出來看星星的小情侶，在嘴裡嘀咕一句「媽蛋」。

就是在這樣的一個狀態下，我成功的以比高小燕低50分的「優異成績」和她考入了同一所大學。後來我偷偷問高小燕是不是故意的，她每次都白我一眼說：我腦子又沒抽。

沒錯，我和她在大學裡正式交往了。

儘管如果交往的定義只是喝喝咖啡，看看電影，聊聊人生理想扯扯淡的話，我們已經這樣很多年了。

大學裡面，高小燕一如既往的受歡迎，各種組織各種活動忙的不亦樂乎。有時候想見她一面大概要寫份報告等一周才能被批准，可是見面了又能幹嘛呢，無非繼續喝喝咖啡，看看電影，聊聊人生扯扯淡。

分手的時候，我什麼都沒說，這次換她抱了抱我，說我會遇到好姑娘的。我問她什麼才算是好姑娘，她沒有再說話。其實我真想大聲告訴他，我不想要什麼好姑娘，我就想要你高小燕。

用舍友的話說，我後來的狀態大概是「躺屍」了整整一個月，油鹽不進。天天躺在床上發獃，每天看著舍友帶回來的外賣，隨便撥弄一口。

大學畢業，我考研失敗，高小燕則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進了一家外企。

5

再次見到高小燕的時候，她已經做到了企業的小中層。而我則像她說的，也像所有人說的那樣不適合畫畫，改行當了某網站的小編輯。

我第一次覺得生活比所有的小說和電影都狗血，你想要的生活永遠都不會按你設想的方式去給你。我問她還記得小時候的那些事，還有她寫的那些作文么。她說記得啊，不光記得，還記得我立志要當個作家來著，現在這樣其實也蠻好的。

我問她有男朋友么，她笑笑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笑容和我之前十幾年裡見過的都不一樣。我突然發現這麼久以來，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而她或許也從沒有真正喜歡過我。

同學說的那些關於她的八卦我聽到過很多次，可是這些或許都不重要了吧。至於什麼是重要的，或許這些年的小半個人生里我從來就沒明白過。

6

高小燕結婚那天，我拿出大半年的積蓄包了個還算體面的紅包。

婚禮上她穿了一件玫瑰紅的旗袍，記得大學裡她和我說過玫瑰是她最不喜歡的花。我問她為什麼，她不肯說。我問她那你喜歡什麼，她還是不肯說，只是呵呵的傻笑。

看《前任攻略》的時候，我一直覺得劇情設計的特別操蛋，哪個人會白痴到在自己的婚禮上和另外一個男人表白。可高小燕結婚的那天我特別希望自己能有勇氣問她這麼些年有沒有喜歡過我，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可後來我想通了，有些事情不知道大概比知道要幸福很多。

婚禮結束後，難免有些客套的寒暄，說的也無非是祝我早日找到另一半云云。我說哪能啊，自己長的這麼丑。新郎有些尷尬，左一句兄弟右一句哥們兒的，可我注意到高小燕楞了一下，半天沒有晃過神。

7

那天晚上我在家旁邊的燒烤店喝了整整一瓶白酒，上次喝這麼多的時候是和高小燕分手。不一樣的是，這次我大概再也沒有機會把她追回來了吧。

車禍之前覺得白光有些晃眼，腦海里全是小時候的那節語文課，她說她好想成為一個畫家，帶著夢想到處去寫生。她還說有機會一定要給我畫一幅畫，畫的漂漂亮亮的，不然我這麼丑，哪會有女孩子要。

我和高小燕的故事就這樣講完了，如果哪天你有機會見到她的話，千萬記得告訴她有個人在那些年裡轟轟烈烈地喜歡過她，願意陪她走完小時候覺得永遠都走不完的那條長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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