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寒蒼-晗櫻-S1-α
在我的Blog上觀看。
現實主義寫作訓練。
世界:平凡。
世界線:1。人物:戴寒蒼,命月晗櫻。情節:Scene1,α路線。
****
「有時候,我忘了我已不相信自己的話了,我就辯護的好。」——《墮落》,加繆。
戴TY的名字並非一開始如此奇怪。剛生下來時,他的父母對他寄予厚望,找到了村裡最有名的算命先生,先生說他日後必然非凡,所以名字要起得大氣,於是便起了一個相當大氣的名字。然而在起完名字後,先生表示這名字太大了,會招致神明的懲罰,但由於名字已經起完所以也管不了這麼多,於是就這麼定了。TY的父母對這個名字很滿意,想著這麼牛逼的名字即便是被神明懲罰也值了,全然不顧這個還沒有決策權的小奶娃的意見,皆大歡喜。給完籌金後,先生表示很高興,於是另外透露了一個天機——「這娃命被水克,不能下水」。三年後,他被健忘的父母帶入小河中戲耍,差點溺亡,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學會游泳。
大約五歲時,TY的父母由於工作原因,將其留在了一個偏僻的鄉下,由外婆帶著(此時他的爺爺奶奶以及外公都以辭世)。這或許是TY第一次感受到無助,然而接下來,這個擁有牛逼名字的小屁孩很好得發揮了他們的特殊能力——健忘與愚蠢。這種無知的狀態持續了大概三年——直到他的父親第一次回來看他。那時,一種奇妙的感覺從他的心頭滋生,之前在學校遭受的嘲笑和對自己覺得並不親的親戚的恐嚇顯現出來,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他覺得自己得有個朋友,然後他有了個朋友,這個朋友被他稱為「TY」,幫他度過了無助與恐懼中的四年。
初中時,他被父母接回了工作地,環境的更替的複數次並沒有使他習慣多少。之前是因為沒有口音而被嘲笑,這次是因為有口音被嘲笑,不過這本質上都是一回事,不過這次的嘲笑還加上了另外的要素——貧窮。但這些其實都不是問題,因為處於初中二年級的他覺醒了某種力量——在對這種力量的修鍊中,轉眼,他就大學了。
大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原有的名字替換成了TY,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不過或許就是這個力量所推動的。這個力量讓他覺得,這個世界上似乎有這麼一件事,是他必須要去做的。這件事一開始並不清楚,他總是在嘗試,但貧窮限定了他的資源和天賦。但這種情況在他的家庭稍微富裕了一些的時候改善了,並且也使得這件事情逐漸明晰——他並不知道是這個力量讓他明白了這件事,還是這件事讓他控制住了力量。總之,一切彷彿都在向著Happy end發展。然後,他畢業了。
TY畢業已經一年了,這一年中他換了兩份工作,嘗試了三四種新的興趣,包括但不限於畫畫、攝影,甚至是異裝等。雖然這些興趣大都沒有延續下來,但卻無意中帶給了他比大學時更加健康的身體。不錯,他的體重下降了十公斤,身體的線條也更加好看了——即便這看起來並不是一個社會性別為「男」的人所應有的。
但他還是放棄了這些愛好,可能是由於時間成本太高,也可能是由於新鮮感的消失,亦或是財力不足,他「暫時」擱置了這些新的興趣。不過最近他又重拾了開源事業,做了一兩個項目,項目的過程是痛苦和激情並存,簡而言之,是精彩的。但論其成果,卻都是不完善的,總是不斷有這樣那樣的bug和不斷想添加的新需求,不過這其實也正常,哪個健壯的系統不是長年累月完善起來的。
然而,由於搞出來的東西實際上也沒什麼人用,所以也就被他暫時擱置了。這一切或許都並不是問題,誰都有放棄的時候,在這個時代,扔掉十個八個一時起意的興趣也不是稀奇事。問題在於伴隨著這些項目的完結,他越發得沉默了。不久,他便做出了決策——即便是暫時放棄了興趣,卻還是要保留某些習慣,以免失去激情。所以今夜的他仍然一個人穿著那種不符合自己社會身份的衣服躺在這個租來的一百平的房子內——由於定期的保潔,房子的衛生還是很不錯的。但似乎房子的面積,或者說,是二氧化碳的密度,和一個人的心境有著某種神秘的關聯,密度高了,覺得悶,密度低了,又覺得空虛,這讓他感到很不舒服——明明是由於之前住的四十平公寓太小才選的這裡,現在一看似乎沒有本質的區別,還花了更多的錢。
「下一次,租個六十平的單間就行了」。他常常這麼自言自語。
這是一個深夜,他這陣子的持續性失眠並沒有在這一天得到突然的改善。輾轉了幾個來回後,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覺得有些渴。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拿起了手機,卻又立馬將其扔在一邊,隨即將身子挪到了床邊,踉蹌著下了樓,燒了壺水。他是在鏡子前等待燒水壺完成工作的,鏡子中的他沒有以妝容和假髮遮蓋原始的性徵,但卻穿著LO服——樓下沒有開空調,衣服很快就被汗所污染了。
「Shit,這可是Baby家的限定......」
他面無表情地對著鏡中的自己嘟囔著。他凝視著自己,覺得自己很醜陋,但下一刻,又覺得自己不是那麼醜陋,就在這種無聊而反覆的意識漂流中,水開了。他拿出杯子,將昨晚沒喝完的半杯倒掉,用水沖了一下,倒滿了開水。
「看來一時半會是睡不著了。」他將水杯放在桌子上等待冷卻,然後緩緩走到了窗邊。
城市很大,也很繁華。即便是在郊區,也只能在這深更半夜才能將人造燈光的蹤跡消去多數。得益於晴朗的天氣,他透過玻璃向天空望了望,幾顆星星那微弱的光映射到了他的眼中。這種平日罕見的景象讓他透不過氣來,雖然這更可能是由於那並不適宜的衣服,他還是莫名得難過了起來。為了透透氣,他打開了窗戶,將半個身子都伸了出去。
他的期望落空了,夜晚的風並不是那麼平靜柔和,有些冷,還有些糙。當然,即便有些不舒服,這風反而對驅散他的汗液十分有效,稍許,他便感覺舒服了一些。於是便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抬起了頭,他視界中的景象也由樓房轉移到了這些樓房上方的天空。
不知是除去了玻璃的影響——他的光學學的並不好,還是夜裡的風,他清醒了許多。那些星星在他眼中也變得更加清晰了,雖然並沒有童話中一閃一閃的躍動感,但也比平日要活潑的多。然而,這些佔據了他視界大部分的星星以及周邊單調的天空卻並沒有在他的意識中佔據相同的空間,佔據著他意識中絕大部分空間的,是那輪整體很圓,卻又在局部有些扁平的月亮。月亮雖然不夠圓滿,但亮度卻很是不錯,差不多到了可以用「皎潔」這個詞來形容的程度。
望著這個月亮,他想起了那雙眼睛。
****
第二天是周六,TY像往常一樣和同事在公司在項目中愉快得玩耍並由衷地「享受」著這種玩耍。在被故意調低了亮度的顯示器上是一個運行著的終端,終端被tmux分為了四個工作區,游標停留在右下角的那個區域——此區域的工作目錄名為「NotesLife」,此目錄中存的是一些被他作為日記的文檔,每個文檔都以YYYY-MM-DD形式格的日期作為文件名。日記本身使用markdown進行編寫,簡潔又不失豐富。
他用vim打開了一篇日記。這種行為對他而言是非常自然的,得益於過去的習慣,他幾乎每天都會記上那個幾個瑣事在日記里然後同步到Github。雖然這一年來每篇日記中的平均字數越來越少,他的確還是在記錄著。然而和以往不同,現在的他做出了和慣性完全相悖的行為——此時正在編輯的日記文件名並非今日,而是六天前,也就是上一個周日。此行為的反常在於他在半年前做出的那個決定——絕對不會再修改以前的日記,也不允許翻看。雖然這個行為看起來沒有任何的道理,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得由於自己的原則性遵守著,直到剛才。
「你小子在幹什麼,活幹完沒就在這摸魚。」在盯著日記發獃的時候,一個沉穩的男聲從方無的後腦勺之上傳來,隨後,彷彿是膝跳反射一般,他迅速地按下了快捷鍵,切換了屏幕上的工作區。
「不要隨便窺視別人的隱私,明明都中年了連這點scene都沒有么。」TY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小,這種小聲和他的身軀融合起來,顯得有些弱氣。但與這種表面上的感覺相反,他說的話卻是毫不留情,讓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你這小子,一直都這樣說話?」中年男人離開了方無身後,一步就走到了他的側面。「怪不得沒有女朋友。」
「我沒女朋友吃你家大米啦。」他的眼睛沒有離開屏幕,手也沒有離開鍵盤。剛才的情緒波動並沒有對他在現實中的身體產生任何影響。
「怎麼,有什麼害羞的事情?」中年男人社會經驗十分豐富,並沒有對他眼中的這個小屁孩的話語產生任何情緒反應。
「你在搞笑么,我什麼時候會害羞。」TY的反駁沒有絲毫遲疑。
「是嗎,那你有什麼必要這麼遮遮擋擋的?」中年男人體態雖然比較豐滿,但卻十分敏捷,趁TY不注意,他已經憑藉豐富的工作經驗在轉眼之間就將屏幕切回了方才的終端。
「......」二者看著終端上的日記,同時陷入了沉默。
# YYYY年MM月DD日
......## 黃昏他們拉我去聚會,但其實我TM一點也不想去。不過這次領導也在場,所以不去也不太好——這樣來幾次這公司就沒我的容身之處了。雖然對於完全看不到未來的的我而言,換個公司、頻繁跳槽也不是什麼事,不過由於最近那種額外的疲憊所以暫時還不想去準備面試跑來跑去的。聚會過程沒有任何的意外,無非就是吃吃喝喝閑聊,我對他們的話題沒有任何興趣——即便是有興趣也懶得發言。當然,我並非一開始就是如此的,過去我也曾嘗試過加入這些討論,然而當我發現我的嚴肅認真的發言在他們看來不過是狗屎之後便打消了這種念頭,他們要的只是消費以及被消費的談資而已,這毫無意義。我也沒有喝酒,因為我覺得那玩意很TM難喝,無法帶來任何快感,所以即便是領導表示出了些許的不滿,我也沒有任何妥協的跡象。總之就在這種無聊刷手機的過程中,時間最終非常明智得放過了我,聚會就這麼結束了。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樣的一次活動基本就毀了我的整個周末——雖然我周末也只是在發獃而已,但我認為即便是發獃也比這種行為有價值。然而這次卻不同,因為我在歸程發現了她——雖然感覺整體的設計和裝束華麗得過於浮誇,非常不符合我的審美習慣,但她的那雙眼睛中似乎有著什麼東西在吸引著我。在假裝離開眾人回家之後,我立馬返回了她所在的那個展覽櫃,看著她的眼睛,不知不覺中在那獃獃站了許久,或許是一個小時,又或許是兩個小時,也或許更長。我最終是被這家商場的員工趕走的,那家店的名字叫做「MagicDoll」......
「年輕人,看來你的想法很多啊。」中年男人早已將手早已離開了鍵盤,並放在了TY的一個肩膀上。「這個社會,沒你想的這麼簡單。」接下來的語氣與方才的豪爽不同,分貝小了幾度的同時也顯得有些沉重,同時將TY肩膀上的手移開了。
「你是想說你曾經與我一樣,但最後還是無可避免得成為了無聊的中年人么?」TY並沒有被這忽然嚴肅的氛圍嚇到,儘管他的心裡的確有些不適,但這並沒有體現在身體上。
「......」中年男人頓了頓,「或許吧,你說的沒錯。」他沒有反駁,但很快便恢復了剛才的輕鬆狀態——他豐富的社會經驗告訴他,生活和工作不能走得太近,不能把所有的同事都當做是朋友。「看起來你對那個娃娃很感興趣?」他緊接著轉移了話題。
「不是娃娃,是人偶,它很明顯不是你們所想的那種東西。而且就算是那種東西,使用起來也很麻煩好么?不要想得這麼簡單。」
「看起來你在某些方面的經驗也很豐富。」「我只是對任何東西都很嚴肅而已。」幾句交鋒之間,話題已經被成功轉移了,按照既定的慣性,這個中年男人應該返回他的工位,繼續著他尚未完成的工作,然後大家各自回家——回家前可能還會一起去吃頓飯。但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再次陷入了沉默,在這種沉默的氣氛中,大約過了五分鐘,中年男人再次說話了。
「小子,有想法是不錯,但要注意保護自己。即使你現在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但最終還是要承擔責任的。在這個過程中,要務必保持清醒,不要迷失自己。」他站在了一個長者的立場,說著這些明知會被TY厭惡的話。
「......」而TY卻少有地沒有作出反駁。
「她的眼睛的確很漂亮。」中年男人慢慢轉過了身,走向了自己的工位。「對了,還有一句忠告。」然後在半路停下來。
「結婚前,要務必考慮清楚。婚姻為你帶來脫離空虛的價值後,可能會順便毀了你的一切。」****
周日的休息是TY一直所堅守的底線,雖然這個休息對他的身體本質上而言並不會造成特別的改善,或者說並非是絕對必要的,而且放棄這種休息還能給他帶來更好的發展前景,但他仍然如此堅持著。這對他而言,是一種儀式,是保證自己不被某些無聊玩意湮沒的重要的儀式。所以,今天他也保持著這個底線。
然而不同於以往,今天的TY沒有在家裡——在那個對於二氧化碳濃度過低的地方放空自己,而是走上了地鐵。他使用耳機產生了隨身而動的BGM力場,拿出一本書無聊得看著,在這種狀態中時間過得總是很快,他到達了目的車站。望了望前上方寫著4->的牌子,跟隨著指引走出了地鐵站。人的密度並沒有隨著場景的切換變少,但由於絕對空間體積的變化,二氧化碳的密度低了許多。人們走來走去,匯成了幾條河流,TY就在最寬、最洶湧的那條河流中流動著,大概十五分鐘後,他到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個標準的現代綜合型商城,劃分為不同功能的若干層和中間的螺旋式走廊構成了它的主體,無論是什麼類型的商戶,只要是合法的,基本都可以在這裡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當然,這個容身之處的成本還是不低的。租一個店面的成本和店面的位置非常相關,這個一般是根據店鋪運營者對於自己營業額的期望和商品性質決定的,對於那些一般不怎麼會有人感興趣、去購買的商品或者裝飾品之類的店面,一般都會放在不怎麼起眼的位置——比如那些拐角、夾縫之中。而現在處於TY對面的,就是這樣的一家店面。或許連「店面」都稱不上,不過是一個單純的展示櫃而已。
「......」TY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店員,欲言又止,直到最後也沒有發出詢問。而是不斷地觀察、觀察著對面這個人偶的每一處,試圖找到一些信息——上次他已經得知了她的名字叫做Sakura,是某個瀕臨破產的、不知名的手工作坊的作品。但這點信息是完全不夠的,TY有一種衝動,一種想要得到她的衝動,所以,他需要得到一個方法,一個如何才能得到她的方法。而作為一個商品,最合理的方法自然是消費。通過交易來獲取商品似乎是這個社會天經地義的鐵則,所以,他正在尋找的,自然也就是商品的價格,其具象化的表現也就是價格標牌。然而TY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這樣的標牌,似乎Sakura的身上並沒有除了構成她的必要存在之外的任何東西。這作為一個這樣的一個標準的現代綜合型商城中的商品顯然是失職的,也是不怎麼可能的,所以TY仍然在儘力找著——這讓他的姿勢在店員眼中變得十分可疑。
「客人,你在做什麼?」店員走進,質問著TY。
「嗯?啊,不好意思。」TY禮貌得道了個歉。「我在找東西。」
「沒關係,不過客人很面熟啊,是不是上周也一直看著我們的這個商品?」
「啊,大概吧,不過只看了一會。」TY含糊其詞,不想讓對方想起他是在若干次提醒後被趕走的。
「這樣啊,那麼您在找什麼?」店員友好得想要伸出援手。
「這個嘛...」TY猶豫了一下,他知道他在猶豫什麼,但還是問出口了:「Sakura的價格是?」
「嗯?」店員遲疑了些許,然後忍不住笑了起來,雖有又迅速得憋住——這讓他的面頰通紅。「Sakura是說這個吧?」他指了指人偶。
「是...怎麼。」TY感到有些不爽,不過這種不爽已經在方才的猶豫中被預演過了,所以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沒什麼。」店員很快恢復了營業姿態,然後問道:「您,今年多大了?」
「幹什麼,人口調查?」
「不,只是覺得,您其實可以選擇更加符合您這個年齡的,比如那家。」店員一邊說著一邊指向了不遠處的一家店面。「......」TY當然明白店員為什麼會這麼說。他對那家店再熟悉不過——那是一家賣DD娃娃專賣店,一般裸娃價格在三千左右,加上幾套衣服也不過幾千,還是可以輕易承擔得起的。
「怎麼,你們店連報價都分階級?」雖然做過了充分的準備,TY還是表現出了些許的憤怒。
「沒有,只是個人建議而已。」店員微笑著。「那麼就說了,這個東西的價格是——」
TY在歸程的地鐵上,不斷回想著Sakura的姿態,雖然外表過於浮誇,雖然衣服過於繁複,雖然皮膚過於透亮,雖然嘴唇過於妖艷,雖然頭髮過於晶瑩,但那雙眼睛已經印在了他的腦海深處——他在那雙眼睛中看到了什麼,那似乎是純凈的天空,又似乎是整個浩瀚的宇宙。此刻,他下定了決心,他要改變自己。為了得到Sakura,他要改變自己,即使放棄一些東西。
****
TY選擇了離職,之前的環境對於他計劃的實行實在過於障礙,所以他在第二天就提交了離職申請。公司內部對他的這個決定非常驚訝,不過又紛紛表示在意料之中——只不過沒想到會這麼快而已。不過介於流程,領導還是找他談了次話,他順利通過了流程,他感謝了公司,感謝了領導,感謝了大家,在一番寒暄之後,他迅速得拿到了離職證明。在這個過程中他表現了前所未有的情商,大家紛紛表示很受用,除了那個窺視過他秘密的中年男人。那個男人似乎想對TY說些什麼,但TY並不想聽他說,總是用一些空洞無意義的話題掩蓋過去——就像他們在聚會時慣用的那樣。
離職後的生活遠沒有工作時輕鬆。由於還有些積蓄,預交的房租也還夠兩個月,所以他並沒有選擇去立即找工作。這段時間中,他購買了《編程之美》、《演算法大全》、《程序員面試寶典》等書,在LeetCode中刷題,針對各大公司的招聘需求針對性得學習react等框架、學習webpack等構建工具,他甚至還專門去找一些沒什麼意義的類bug以便於提交issue。兩個月後,他獲得了一份工作,薪水是現在的兩倍。
新公司公司規模較大,氛圍雖然感覺不好於之前的,但也還不錯。作為業界的領頭羊之一,改一個控制項需要走兩周的流程是十分正常的。在這種公司,技術本質上只是作為面試的門檻而已,它們在實際的工作中並不重要——這對於TY有些難以忍受。但他沒有表示出任何的不快,而是表現出十分努力的樣子。他虛心請教他的導師——即便那些問題根本不是問題;他主動承擔部門的一切活動——即便在過程中他感到噁心;他在聚會中總是在敬酒——為此他專門訓練了酒量。然而即便是如此,年底的績效評優中他並不是A,而是B。領導對他的新年寄語中寫的是——「再接再厲,爭做部門偉大的基石。」
「QNMB的基石。」TY對著屏幕上的寄語惡狠狠得說著。隨後,他離開了房間,坐了比以往更遠的地鐵到達了那個商場——即便是如此忙碌的一年,他還是保證著這樣一周一次的頻率來看Sakura。
TY看著Sakura,對方的外觀沒有任何變化,即便是沒有人員維護,壁櫥里也沒有落上任何的灰塵——據後面和他混熟的店員說這是由於經營者根本就不認為會有人來以買為前提仔細驗貨,所以就直接弄了個方便的無塵環境。不知何時,也或許是從一開始,Sakura在他心中就根本不是什麼人偶,而彷彿是一個人。
「喲,錢攢夠了么?」店員比起一年前隨意了許多,雖然話語了仍然帶著那種讓人不爽的嘲諷。
「......」TY對這個問題的回答仍然是沉默。「怎麼,這段時間有人來買么?」
「沒有,除了你估計沒什麼人有這閑心吧——畢竟這東西作為沒有實用性的娃娃還是太貴......」
「她不是娃娃!」這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的反駁了,但那種憤怒卻沒有絲毫的減弱。「......」店員不再說多餘的話,轉身離開了。
TY仍然注視著Sakura,只不過這一次,他長久以來積攢的、自己給自己的莫名其妙的壓力終於爆發了。他判定現在這種穩步積累的策略是錯誤的,他渴望著,他需要更快,他渴望著能夠更快得得到Sakura,這樣他就能解放了,從一切的壓力、一切的懷疑和嘲笑中解放了。
TY回到了家中後,開始思考之前做法的錯誤。他查閱了許多「人生經驗」,知道了如何真正得讓人舒服,如何不讓人嫉妒,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友善的傾聽者,如何廣交朋友,如何收集資源,如何融入大眾。然後他改變了策略,不再像去年一樣什麼都包,而是配合著隨便哪個領導者做事;不再鋒芒畢露,而是保留著自己的能力;不再逞強,而是尋求大家的幫助;不再從表面接受領導的任務,而是分析領導真正的需求,即便是沒有,也要自己造一個讓領導有面子的需求;不再只是陳述自己的觀點,而是傾聽他人的訴求,即便那只是廢話,他甚至還交了一個女朋友。這種種跡象表明,他的確被改善了。
但有一點似乎並沒有變,那就是他對Sakura的追求——某次偶然的機會中,他將他對Sakura的追求作為一個故事敘述了出來,這個故事意外得引起了共情和大家的興趣。這一切被他平時優秀的表現增幅了,這個故事在部門中、乃至其他部門中傳開了,相當一部分人都對TY的這種追求報以了尊敬的態度,認為這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偏執狂——似乎大家都喜歡用這個詞來褒獎某類人。
TY從未有如此愉快的感覺,自己的努力終於有人被他人肯定,而且是許多人——這在他過去的人生中從未有過。他開始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真正有價值的了。這種愉快的感覺讓他更加投入地以現在的模式工作,更加投入地研究如果下次還有機會講這個故事,如何將其講得更好。
又一年過去了,雖然績效還沒下來,但TY沒有任何恐懼和焦躁。他做的很好,作為一名員工他是光榮的,而這個公司也是公平的,恰當的付出一定會有回報。他的預想是正確的,他今年的績效是——A+。
「小戴,我給你申請了,兩周後有一個答辯,過了你就能直接升17級專家,沒過也能到16!」在他看著績效單的時候,部門主管L麥面笑容對他說著。
「謝謝主管,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他很充實,他從未覺得Sakura與自己如此接近。「這是值得的。」雖然與Sakura的見面頻率已經由於各種活動被完全打亂了,但這不過是陣痛。他覺得,他很快就能把Sakura帶回家了。
****
「純粹的,純粹的,純粹的,純粹的,我......純粹的......」
「小戴?喂,小戴!」TY的肩膀被旁邊的L重重拍了一下,瞬間清醒了。
「呃,主管......可能是昨天演練得太晚了,剛才有點迷糊」TY的確覺得有些迷糊,但又隱約覺得不是迷糊那麼簡單。
「沒事,清醒了就好。」L鬆了口氣。「還有,別叫我主管,叫我L,反正這次沒意外我們就平級了。」
「嗯。」TY拍了拍自己的臉,又將膠片(PPT)過了一遍。
答辯開始了,由於是跨級答辯,所以人員配置比較嚴肅,評審席上坐滿了人,一個二十級,兩個十九級,四個十八級,好幾個十七級——他們當然並非是TY這個部門這個技術方向的,不過多一些人評價總是好的,為了避免出錯,這是有必要的。
TY站在投影幕布前,迅速收集了一下現場的人員配置,二十級的領導當然是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間,十九級的則坐在他的兩邊,十八級的四個獨佔了第二排,剩下的全部坐在後面。他們情緒穩定,目光如炬,神情嚴肅,像極了一個訓練有素的狼群。
「咳咳。」TY感受到了壓力,現在的他就像是被狼群盯緊獵物一樣,極力避免任何差錯。「那麼,答辯就開始了。」他打開了PPT,講了起來。
PPT是很豐富的,這對於他而言也是自然的。第一年的他被描述為初入公司、十分有幹勁但缺乏適當的方法的新人,在這一年,他獨自完成了許多開發任務,得到了很多開發測試人員的信賴,是組裡的小能手。
「雖然缺乏適當的方法,但作為新人而言有著尤其突出的潛力,也是因為這點我重點關注了他。」L在第一年總結結束後對著評審們說著。
評審們,在聽的時候雖然神態各異,似乎都在努力想著如何說點什麼,但都在L這句話之後露出了滿意的表情。與此同時,TY的壓力也減小了不少。他鬆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第二年我修正了工作的方法,我感受到集體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沒有大家的支持,我什麼都做不到。」
「在這一年,我們完成了對以往不合時代的代碼的大重構,提高了十倍的性能,這將使得我們在未來的兩年內都無需擔心。」「雖然我是這次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但這一切本質上還是大家一起努力地結果,不是任何一個個人就能夠做到的。」當然,他沒說那段代碼是原來不知道哪個SB寫的SB代碼,用正常方法重寫了一遍就達到了這個效果。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無數個這樣的事例為自己的努力做出了證明。此刻,他覺得,成功幾乎已經是唾手可得了。
「好。」二十級似乎很滿意。「但是,我有一個問題。」但轉眼又回歸了嚴肅。「你,為什麼會來這家公司,他有哪一點吸引你?」
「......」TY知道,這是答辯的必備題目,他也早就預備好了答案。但此刻,他卻有些動搖。
「怎麼,小夥子,沒準備?」某個十九級有些不滿意。
「因為錢。」
「什麼?」評審中的大半、連帶L都一臉懵逼。「我需要錢,需要錢去得到她,得到我的夢想。」TY話鋒一轉,開始背出那預備好的講稿——這也是那個故事的最終版本。
「那時候我剛畢業一年,覺得生活沒有未來,夢想也無法實現,很絕望。我無法施展我的能力,只能每天以憤世嫉俗的態度渾渾噩噩混日子。」
「這一切一直持續著,直到我遇見了她——Sakura,那個人偶。她很特別,白皙的肌膚,華麗的服飾,還有美麗的眼睛,沒有一處不是精雕細琢的。」「我一直看著她,看了許久,我一直在思考她為什麼會如此吸引我,難道只是純粹肉體上的吸引?不,我覺得並不是那樣。」「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夢想。那遙不可及,卻又並非無法達成的夢想。」「這聽起來很可笑,是嗎?從一個人偶身上看到自己的夢想,多麼愚蠢——當時我也這麼想過,但真的是如此嗎?夢想不就是那種華美的、複雜的、卻又充滿魅力的存在嗎?」「所以我想得到她,我詢問了她的價格,那個價格,是我以那時那種態度下做那種工作再久也無法消費的。」「所以,我來到了這裡。來了這裡,我才知道我之前的確錯了,公司教給我了許多,教會我如何為人處事,也給了我希望——去得到Sakura的希望。」「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會站在這裡。」十秒鐘的沉默後,以二十級為起始,評審席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大家都很滿意,L也很滿意。甚至,有一個十九級,兩個十八級和好幾個十七級的眼中泛起了淚花——他們一定是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這小子不錯,要好好培養。」答辯結束後,二十級對L給出了TY的評價。
****
TY成功升到了十七級別。他逐漸遠離了那些尊敬著他的同事,認識了更多的十七、十八、十九級。之後是二十、二十一、二十二級。他和這些級們都打下了不錯的關係,五年後,他升到了二十級,這個級別的他已經不再需要去做直接和技術相關的了,而且實現了基本的財務自由。這五年中他也換了兩三個女友,經歷了戀愛的甜蜜和分手的痛苦,也結識了能夠談心的哥們。這些人中有不少是慕名而來的,而他也沒有辜負這些人的期望,不斷得重複著那個故事。
生活逐漸穩定,不為財務所擔憂,這一切都讓TY覺得進入這個公司是正確的。他也在一年前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對方是一個溫柔的妹子,被他和Sakura的故事所打動,鍥而不捨得追求他,最終可喜可賀地修成了正果。他們決定一年後生一個孩子,來滿足父母的心愿——他與父母也和解了,他長大了,懂事了,明白了父母的苦處。
一切都很好,很光明。他過上了令人羨慕的生活,也滿足於自己的事業。直到那一天。
那天,他在計劃和妻子的接下來的旅行,這次他們打算去日本京都——那正好是四月份,賞櫻的季節。正在他為選什麼鏡頭而苦惱的時候,妻子忽然拍了下他的背。
「來看看,好可愛。」妻子的手指向筆記本的屏幕。
「什麼啊。」他順著妻子的手望去。「這是......」那上面是一個三分之一的DD娃娃,名字是Sakura。
「......」無視妻子的干擾的、長達五分鐘的沉默。
「我出去一趟。」丟下這句話,他奪門而出。
到高鐵站買了一張行程五個小時票後,他坐上了高鐵。在高鐵上用信息告知了自己的狀況後,他關閉了手機,獃獃地望著窗外不但倒退的景象,望著它們的植被類型從闊葉變為了針葉。他下了車,並在四點左右到達了目的地。
商場一如既往得繁華,雖然有些角落已經顯露出了陳舊感,但整體仍然被人氣打磨得非常乾淨。他已經三年沒有來這裡了,那或許是和第一個女友分手後,也或許是和第二個女友熱戀時——總之,他只能憑藉模糊的記憶尋找那個壁櫥。
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時間不斷流逝,他也早已把商場翻了個遍,但卻沒有絲毫的壁櫥的蹤跡。他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低頭保持著沉默。
「TY?」就在這時,有人叫了他的名字。這個聲音,他很熟悉。
「你......」在他面前的,就是之前的那個店員。
「對啊,好久不見了。」店員比起當年胖了不少,胸前的標誌看起來是升了幾級。「聽說你混得不錯?」
「我有一個問題。」TY無視了對方的寒暄,直奔此次的主題。「Sakura去哪了?」
「我就知道。」店員苦笑。「你來這,也只有這個目的了,雖然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
「Sakura會被回收了,因為你最後一次來看她後的兩年之內都沒有人表現出興趣,她被當做了廢品,回收了。」
「什...么...」TY覺得有些難受。但,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樣難受。
他在思緒中尋找著Sakura的記憶,很模糊,在回溯的記憶流中,他的妻子、前女友、朋友、L、二十級、十九級不斷得出現,還有他在工作中得到的肯定,在大會上的演講。
「不過這樣也蠻好,你現在看起來挺幸福的。」
「不過,還是有些遺憾。」TY的確在遺憾,他在回想他為何感到遺憾。
「爸爸,這個叔叔是?」店員的身邊跑過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看起來五歲左右,有著一雙天真的大眼睛。
「這個是戴叔叔,爸爸的老朋友。」店員摸了摸孩子的頭,眼中充滿了愛意。
「你的孩子?之前沒聽你說過...」
「那時候我們還沒這麼熟嘛...雖然現在也差不多。」「哦。」TY看著小女孩,笑了笑。「你很漂亮呢,要聽爸爸的話哦。」
「嗯!」小女孩回應著。「戴叔叔是來做什麼的呢?」
「......」
「叔叔給你將一個故事。」「好。」故事講完了。
「那麼,Sakura姐姐,到底長什麼樣呢?」小女孩聽入迷了。「叔叔說的那麼神聖,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吧。」
「嗯。」TY頓了頓。
「大概,是那女神一般皎潔的軀體,和華麗、精緻的衣服吧。」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