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兩茫茫——《萬箭穿心》

文/嵇中豪

• 文藝片的逆襲

平心而論，國產電影還是不乏很多優秀創作團隊和優秀影片的，遺憾地是這樣的電影往往需要讓觀眾耐心地等上好多年。漫長的觀影記憶里，上一部能讓人拍手叫好的國產電影大概還要追溯到2011年的《鋼的琴》。可讓人心酸的是，越是這一類國內外美譽無數，口碑極佳的電影，票房上往往越發顯得捉襟見肘，國外稱之為「特種電影」或者「壁龕電影」，意指其受眾群之小，而在國內人們則喜歡充滿想像力地把它們稱作文藝片。（介乎商業片和藝術片之間，泛指製片態度嚴肅，主題表現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敘事表現遵從大眾化形式，同時又具有一定的個人特色和風格特徵的一類影片。）國慶剛剛上映的《黃金時代》就是這樣一部頗具爭議的文藝片，而今天想說的則是2012年根據方方小說改編的另一部文藝片——《萬箭穿心》。

90年代的武漢，身為國企廠辦主任的馬學武春風得意，事事順心。陞官之餘，還帶著老婆、孩子一起住進了單位分配的新房。可惜好景不長，搬家之日起，一系列變故接踵而來，徹底打破了這個家庭原有的平靜。丈夫提出離婚，妻子發現丈夫出軌，無家可歸的婆婆搬來同住，大事小事吵的不可開交。丈夫甚至因為出軌丟掉了廠辦主任，更在下崗的時代浪潮中丟掉了工作，最終想不開地選擇了死亡。妻子李寶莉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卻決心撐起這個家，十餘年挑扁擔供給孩子讀書。可惜兒子卻認定是母親的蠻橫和霸道造成了父親的自殺，怨恨之餘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講。更在考進名校之後，因為發現父親自殺的真相和母親徹底決裂，將她趕出家門。

電影可以用100分鐘看完，故事可以用一段話說清，可這其中的酸甜苦辣、種種滋味，卻漫長的要用李寶莉的一輩子去體味。像極了佛家所謂的「輪迴之苦」，種種因果，皆是修行。

• 小說改編的瓶頸

幾乎和所有改編自小說的電影一樣，如何把一個跨度幾十年的長篇故事在短短的100分鐘里說清楚大概是一個急需在影片拍攝之前就要想清楚的重大問題。《萬箭穿心》也不例外，演員精湛的演技，鏡頭的準確把控，以及戲劇衝突的張力其實都掩蓋不了電影本身在講故事上的問題。導演過於急切地想把一部大時代背景下描繪普通人生活狀態的電影上升到一個觸碰人性道德的高度，也終究使得整部電影的節奏顯得拖沓而有失水準。影片中表現時空變換的字幕，似乎成了電影質量的一道分水嶺。在產生強烈割裂感和碎片感之餘，也大大降低了電影本來該有的水準。世事的無常，小人物的無奈，生活的艱辛，這些本該由電影著重表達的東西，卻在影片後半部分顯得如此刻意和做作。而作為核心角色李寶莉性格的轉變，也交代的不夠清楚，本意刻畫真實的一部影片卻在電影的後50分鐘里顯得非常不可信。

當然，這些問題終究是瑕不掩瑜的吧，影片整體風格的把握以及對時代場景的細緻描摹，很容易讓人容易讓人忘記電影本身的BUG，而進入到導演所設置的沉重情境中。如同電影所表達的那樣，我們每日每夜都在幻想著的光芒萬丈，原來都在世事的繁瑣和不如意里變成了萬箭穿心。

影片開始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場景，作為妻子的李寶莉在搬家時對搬家工人百般呵斥，甚至當馬學武拿煙出來招待時，仍舊出言嘲諷。充滿戲劇化的場景，卻讓人感到莫名的熟悉，甚至會以為這就是上世紀二線城市裡某個普通家庭的一段生活切片。連馬學武這樣一個來自農村的「鳳凰男」和作為擁有城市戶口而條件普通李寶莉的家庭組合，都能讓人不自覺的去聯想導演所要影射的一些東西。

至於李寶莉和建建的關係，我不知道該用一個什麼樣的詞語去形容，在經歷一系列波折、衝突之後，兩個原本畸形的肉體關係竟然慢慢成為相互依靠的類似愛情的東西。遺憾的是，沒有人能夠接受這種關係，失去父親的馬小寶不能，失去兒子的奶奶不能，甚至連李寶莉自己都顯得那樣心不甘情不願。可這大概就是生活區別於電影和小說的最大特點，兩個人感情維繫的紐帶可能是金錢，可能是依靠，可能是寂寞時的陪伴，唯一不太可能長期擁有的是童話里的愛情。

• 電影風格的生活化

整部電影的風格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另一部奧斯卡獲獎影片《一次別離》，可顯然《一次別離》的表述是溫和的，甚至是溫暖的。而《萬箭穿心》給人的則更多是壓抑是狂躁甚至是無端的絕望，是這個大時代背景里每一個生存個體悲壯的生活現狀。

李寶莉在大橋上幫忙拍照看煙花的那組鏡頭讓人看得很心酸，或許每個人都會有那樣一段時光的吧，電影只是用更藝術的手法把它表現出來。世界這麼美，煙花這麼美，所有人都笑的那麼美，可越是這一切的美好越是襯得李寶莉是那樣寂寥，那樣孤獨，甚至那樣無奈。

影片很像對《活著》進行另一種現代化的演繹和詮釋，沒有什麼幸福，沒有什麼追求，相比於那些在生活在頂端享受的人而言，有時候底層的人們活著就已經要拼盡全力了。《萬箭穿心》講的不是生活從雲端跌落谷底的挫敗，只是滿懷著希望從一個深淵跳到另一個深淵。像是詛咒一樣的牢牢鎖住，絕不因為馬小寶的順利畢業，或者和建建的相互依賴而有任何的改變。就好像誰評價的那樣，日子或許就是影片最後的那輛麵包車，婊子養的，可推推還能再往前走。

沒有什麼能比電影本身讓我們更好地認識電影，就好像沒有什麼能比生活本身讓我們更好地看清生活。

該慶幸這只是一部電影，還是去反思電影本來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