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蘇原創小說。家庭三部曲（其三）瑛姑

瑛姑年約六七十，面目和藹，滿頭白髮。笑容雖然開朗，卻不怎麼見到她與人說話。皺紋不深，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她 時常保持著笑容，好像笑容就是她最平常的表情一樣。

她是最近應聘到附近片區的環衛工人，似乎本來就是一個無處可去的人。

社區角落裡，精於八卦新聞的李大嬸和張大媽，隔著老遠對著她指指點點，討論她或真或假的過往。

據說瑛姑多年前丈夫死的早，自此沒有改嫁，孤身一人，在X縣城辛辛苦苦幾十年把孩子拉扯大，後來被孩子趕出家門，四處漂泊至此。

「看不出來，那麼慘的遭遇，還那麼樂觀。」張大媽感慨道。

「嘖嘖，再好再慘，管我們什麼事呀。」李大嬸尖起嗓子，說著令人作嘔的音調。

一陣風過，瑛姑揉了揉眼睛，這才清掃完的大街，又是滿地落葉，不禁無奈的搖搖頭。

「阿瑛啊，我來幫你。」看著瑛姑這邊滿地落葉，那邊的羅大爺熱情的過來幫忙。對了，羅大爺也是環衛工人，從認識瑛姑那天起，就對瑛姑十分的熱情。

瑛姑很感激羅大爺，卻對他提不起絲毫的興趣。自從丈夫在外被小三找人弄死之後，男女這方面，自己便再也提不起一絲的情緒。

。。。

傍晚，瑛姑蜷縮在安置的房間內，難以入睡。

雖說此時社區提供的房屋能夠遮風避雨，但瑛姑這些年在外漂泊流浪染下的風寒隱疾，卻是社區無法處理的。

當然，瑛姑也不打算求人。

無言的夜晚總是漫長的，瑛姑忍受著骨頭間傳來的痛楚，告訴自己能堅持的，這些年都這樣過來了，眼看稍微安定一些，這必須要堅持下去啊。

但希望終究只是希望，瑛姑的病情加重了。幾個月來，雖然平時有羅大爺幫忙掃地，但瑛姑很明白自己的情況。

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夜晚，她盯著沒有吊燈的天花板，在內心反覆的詰問著自己，該不該做出這樣的決定？

瑛姑想回家了，哪怕還會被趕出，哪怕還會被轟走，無論怎樣都好，她最後都想見一見兒子。

主意打定，瑛姑就開始著手準備了。

首先回家，怎麼的，也不能空手吧？起碼也得帶點什麼東西回去才好，琢磨了半天，瑛姑想起小時候兒子最喜歡吃雞蛋羹了，那時候，拿著熱乎乎碗活蹦亂跳的兒子特別可愛。

一絲淚珠從瑛姑眼角划過，她輕輕擦拭掉。過去的，不過只是溫柔的回憶，何苦還來折磨如今的自己？

瑛姑的手裡，拽著一張紅色的超市宣傳單，這是一家新開張的大型超市，有開店酬賓。尤其雞蛋的價格，低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價格。

超市開張大概在早上8點，根據瑛姑從社區大媽閑談中了解的情況，當時候社區會有很多大媽通宵排隊等候，去購買那限量但超低價的雞蛋。

瑛姑只覺咽喉一甜，一口鮮血就涌了上來。如今身體太差，還要冒著冷風熬夜排隊么？

她不想麻煩羅大爺，瑛姑覺得自己虧欠羅大爺太多，不到萬不得已，自己是不會求人幫忙的。況且，她也有她自己的自尊。

但真要通宵排隊去么？身體會不會吃不消？

瑛姑手裡拽著僅有的幾十元，她的嘴角已經被她咬的出了血，露出鮮艷的紅色。

小時候兒子那可愛的面龐再次浮現，令瑛姑下了決心。

。。。

一夜未眠，忍受著寒風吹刮的瑛姑在風中冷的瑟瑟發抖。不過看著身後那麼多的排隊長龍，瑛姑還是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8點，超市如約開張。在多名警衛維持的秩序下，按照排隊的順序入場。

進場後大多都直奔雞蛋的專區，那幾毛錢一斤的價格，實在令人垂涎不已。

「呼~」擦著額頭的冷汗，感到一絲虛弱疲憊的瑛姑從超市走了出來，手裡提著以超低價買的幾十斤雞蛋。

此刻雖然身體很虛弱，但瑛姑還是相當開心的，彷彿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子，現在就在眼前。

不行，太累了。瑛姑把手裡的雞蛋輕輕放在地上，休息一下。

「嘖嘖」超市外不遠的街口，幾個野三輪的車夫打著哈欠，看著如潮水般的人群，不禁譏諷起來。

「哼，幾毛錢的雞蛋。老子看就是瘟雞蛋，病毒雞蛋！這些人買來吃了肯定要得病歸西。」

「哈，你小子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算，你不是喜歡吃雞蛋么，有種自己排隊買去。」

「切，老子才不稀罕呢，吃這些低價雞蛋的，絕對沒有好下場！」

瑛姑休息了一會兒，提起雞蛋準備離開。聽著車夫的咒罵，下意識的望了過去。

這一望，彷彿糟了電擊一般，腦海中一片空白與轟鳴。。。。

四周的驚呼聲想起，瑛姑覺得眼皮好重，但她好想睜開。她覺得咽喉如灌了鉛塊，但她好想說話。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

。。。

「哈，老婆。」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提著一袋雞蛋，像是炫耀似得舉過頭頂。

「呀，死鬼，你哪兒來那麼多雞蛋！」一個黃臉婆坐在簡陋的屋子裡，手裡抱著一個不大的孩子。

「今天XX超市開張搞促銷，我居然買到最後一點！」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男子同時把宣傳單遞給女子。

「大超市的東西嘛，絕對沒有問題，不然告不死它！嘿嘿。」男子放下雞蛋「今天掙的錢我全部都買雞蛋了，一分不剩，今天可沒錢上交了。」 邊說著，男子摸著兜里的幾十塊錢，想著周末去老周家打牌的時候一定要大殺四方。

「沒事。」女人很高興「這麼多雞蛋，光拿去賣都比你三輪幾天整的還多。」

男子憨厚的摸摸頭。

「你呀。」女子從口袋裡拿出幾個雞蛋「你說你小時候最喜歡吃你媽做的雞蛋羹了，你...」

「別跟我提那老東西！」男子有些惱怒「要不是她反對我們倆在一起，我能那樣做么！」

「嘿。」女子也有些氣憤「你還有理了是吧？ 家裡的房子是被你賭博賭輸掉的，管老人家什麼事情？當初是你自己不說清楚，還把老人家趕走的！」

「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行么？ 老婆，這都多少年了，怎麼找她嘛，你也是的。我辛辛苦苦排隊買點雞蛋，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好好~」 女人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今天給你們爺倆兒做你最喜歡吃的雞蛋羹，好不好。」

夜晚的一陣炊煙之後，雞蛋羹做了出來。屋子很簡單，燈火也不通明。看著兒子吃雞蛋羹活蹦亂跳的樣，男子彷彿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靠，男子轉過身，擦掉眼角溢出的淚。

這都多大的人了，這時候傷感丟不丟人啊？

。。。

。。。

此時的瑛姑躺在醫院，臉上蓋著白布，一旁是哭成淚人的羅大爺。

瑛姑終究還是沒有回到家。

而她的願望，終究還是無法實現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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