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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

《夏史稿,孝武本紀》

天啟二十三年春,桃花將謝,北方大旱,黃塵敗了青青社稷,大地枯焉。清秋往後,南方稻穀燦若黃金,清風拂過,稻浪如雲卷積。帝征舊楚地糧萬石予晉燕舊地,南人飢於魚米之鄉,北方偶有餓殍。

來年春播時節,南方諸郡官商勾結不放種貸,以奇貨而高沽。民不聊生,食且不足,莫談傳與來年。稻花飄香曾有時,而今復何求?政不通,人不和,越明年,曠野千里,昔日風吹低垂穗,柔波如水;今朝田野白茫茫,落了片真乾淨。有貧農失其田產及居所,食盡鳥投林,流民北上。有佞臣欺瞞聖上,帝命於長江南拒之,復征糧又加徭役於楚地,民不堪其苦,多有落草為寇者,劫糧而飽食。如此反覆,流民與盜寇愈增矣。又有楚地貴紳借故楚憲公名,扶十歲村野幼童,以之為玄孫。舉反旗,發糧餉,誆流民,弄權術,集草寇,數千計。攻首城,破而散高官豪強家業以安民,予官倉糧為種,及在城中及各城門處施粥惠民,隊伍浩蕩亦井然。又有食俸者越軌效之,且不擊叛軍,不察帝之良苦。

帝未料之,驚之,異之,日難安,夜難寐。旋即派兵押糧南下。不待天恩惠及,賊子攻城略地,漸清舊地事宜,已有數萬之眾,渡江劫皇糧,就地分發,緩緩進而北上。次年夷狄南下,從此天下征戰七載。

及干戈止,天啟初三十二王,五人落草而盡斃,半數薨而其子臨危受命,更有五者男丁無存,以至直系三代無可繼者。六千萬黎民兩千萬枯骨,江河浩蕩如故。看天下烽火,燃盡那萬里河山:近畿千里桃園,桃樹盡歸了黃土。

先前,因帝都精兵強將,帝先不為所動,亦不以為意。而至瑤澤已陷,急避禍衛德避暑山莊,旋即出而親征,天下應,有忠臣梟賊首獻之。及三十年收瑤澤,誅了賊子,帝啼哭不止。三十一年,南方遂寧。而後變祖宗之法,征幽雲北,封狼居胥,再開盛世,改年號為長安。

及《夏書起居注》「天啟二十七年夏,帝幸衛德避暑山莊一月有餘,忽見半樹桃花反季而盛放,久望而哀嘆春何去,御手親折半支。又行船,御駕於太液池中,帝執此半枝桃花良久,迎風而不語。日西斜,雲緋紅,方歸殿。旦日,帝命人斬了桃樹,焚於殿前。午時未到已仗劍出宮,救天下於水火,挽黎民於鐵蹄,興大夏於亂世。

……

至回宮,途經京畿桃園,下馬緩步阡陌,悲歌執兵者不詳,痛哭過往臆斷而不察民生疾苦之荒唐。」

長安元年,半春殘花敗後,京畿桃園零散的桃樹稀稀拉拉地結了新果。

太史公言:社稷亡國,桃花興國。進而嘆惋:而誰人知,興亡斗升之民皆苦。興兵者,縱明君也,亦抱憾餘生。縱半生苦難,一生征戰,亦難逃後人妝點語也。


戰士

箭已射完,手臂沉重,再也張不開弓。躺在糧草堆上,和身邊一同征戰的同袍聊起未來的出路。說到你還在等著我,軍功什麼的哪有美人兒好。戰爭,自是殘酷無比,但我還有親吻你的機會。

我在想,我們只生兩個孩子,一個性子稍有頑劣卻又早早考取功名的小子,一個如你一般的丫頭兒。待他們束髮及笄,開花結實。咱倆再慢慢,慢慢地老去,然後我先走,你老得快忘了一切,哭得不那麼傷心,最後我們埋在一起,就在老家最高的那個山頭,那片桃樹林子前面,望著山前緩緩流淌的小溪,看日月變換不曾停歇,雲霧消散又凝聚,花只開一季。

但當我憶起你時,短暫的夢中卻是一枝半謝半殘的桃花掩了你的面龐,綽約的身姿也縹緲了,你大概是去了梅子黃時的江南,一切都淅淅瀝瀝,霧蒙蒙的。想要伸手抓住你,你卻是笑著遠了,猛地一探亦是空無一物。從夢裡驚醒,手中緊緊握著冰涼的劍柄。

雖說軍功未立,卻也是歸得了家。等我,我回來了。

魂兮魂兮,歸乎大地,卿兮卿兮,且暫待。

夢也夢也,往乎故鄉,四下盼儂,桃園荒。


老儒

「爺爺,爺爺吃桃子,這個好甜甜。」孫兒舉著蟠桃給我。

「哈哈哈,好。」我彎下腰,一大口咬下去,汁水滿溢,「真甜。」

這小子伸手抓住了我的髥須「爺爺,鬍子上都是的了。」

「不要用衣袖來擦。」我直起了身子,「不合禮也。」

孫兒低著頭,啃起了桃。

「商兒,去把你爹叫過來。」

「好。」他悠悠地走出了廳堂,去了廂房。

我掏出絹頭,細細擦凈了汁水。

半晌。

「父親,兒不孝。」他走來,埋頭作揖。

我又一次試探我的兒子:「玄兒吶,我唯唯諾諾了大半生,年過知命,半截入土,方保富貴。你難道要學那些個豎子,來個怒髮衝冠?不值,這一大家子,不值。「

「或若未得侍奉左右,繁衍生息,兒知錯。「他身形未動。

「錯?「我有些累了,」你沒錯,爹知道的。「

「我。「他也是無言了。

我抬頭望天,搖頭不語。

「有我在。「

「父親。「阿玄猛然抬頭,又低頭,」是。「

「去吧。「

「不孝子去了。「

「率土歸城,普天稱慶?六宇共戴神君?荒謬,荒謬至極!「

拐杖敲擊青石板的聲響,有如鐵甲兮鏘鏘。


楚憲王玄孫

父親說這片土地是祖輩披荊斬棘,嘔心瀝血而得。片土不多,片土不予旁人。而今宗廟已毀,福地成田。穀物吸食祖上骨殖而野蠻生長,貢谷流進廟堂。他們踏碎先輩的枯骨,吸食吾輩的鮮血,也將奴役後輩的靈魂。我們這些失去故國的人?已應是新的臣民。

風雲再起,重振基業?進取長江?快了,快了,做得太快了。那些心急的老人們以為舊楚地宛如昔日強盛的楚國治下一般。可惜並非如此,這裡已經千瘡百孔,不堪重負了,適合這裡的,只有那些日漸枯萎的作物,而非珍奇的外來花卉,他們真是老糊塗了。連加入軍隊的人,都願意為了那些並不需要的土地而死,都是自己在誆騙自己。父親常常告誡我真正重要的是 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新的希望,而非土地本身。而我們所有人,在如今,又有什麼非得這樣做不可的緣由?錯了,錯了,都錯了。

我不過祭壇上無法動彈的桃子而已,又有什麼資格?罷了罷了。


瑤澤王

這浩浩湯湯的大澤旁,沒有能帶來財富的礦產,沒有交通往來的便利河道,也沒有肥沃豐腴的富饒土地,有的只是只能在這裡勉強一輩子的苦行僧罷了,我還真是自私。

昔日皇兄總是在說,有朝一日他當權之後,賜給我和幼弟一人一片沃土,良田萬頃,豐年的稻穀能夠鋪一條寬闊的道路,我們在這條金黃上縱馬狂奔,高聲漫唱,鞭馬擊節,一路無阻地到帝都。鮮衣怒馬少年,朝見他威風凜凜,朝見他長劍倚天,朝見他親馭天下。我們總是默默應下,無言地聽著。而一次幼弟說他不要良田想要瑤澤,昔日父王的封土,我當然什麼都沒有敢說。不知幼弟到底做何想,是討好當時只是傀儡的皇兄,抑或?不久之後,幼弟沒了,韋太后暴斃,四皇叔發難於外,群臣響應於內,姒氏諸王,遂群起而殺諸韋,皇兄當了權,我要了這片貧瘠的土地。

功臣漸老,陛下成了孤家寡人。

親王三十二,滿朝文武數以百計,後宮佳麗三千,治下黎民千萬。端坐明堂,有何不可?

前些日子,南方的桃子熟了,我託人傳了口信,想打探下價格。後面他們運來一車桃子,一箱黃金,一封信。說是看路上孩子們可憐,跟他們的那個傀儡皇帝差不多的年齡,一樣又不同的可憐。桃子一路分發,在最後只留下了精雕細琢的木漆盒和裝著的幾個桃子。黃金倒還是裝得滿滿的。我直接把信撕碎了,黃金退回給他們,收下了那個木漆盒。可惜了,鄞縣的桃子倒是一絕,送到我手上的時候已經腐爛,果真是什麼都耽擱不得,不過倒也是無妨的事。以前總覺得沒有子嗣有很多樂趣都無福消受,,現在突然覺得,這竟是令人羨艷的緣分。

陛下,還要再那麼無情一點為好,才好。我,沒有什麼大義,到底意難平。可憐了他們這些本該與此無關的勞苦人家。


長安二年,桃花又是灼灼其華,謝後,桃子青澀地掛在枝繁葉茂的枝頭上,壓彎了枝椏,一如秋日田間金黃的稻穗,收割麥子的鐮刀,窮苦人家弓形的腰。逃逃逃,世間苦難繁多,又堪逃向何處?


本人文言文很爛,寫了篇半文半白的東西,不免有些語言上的紕漏。

題圖是伊吹五月大大的一張同人圖,從貼吧圖冊上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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