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青年H發現,他失去了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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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早晨,陽光在七點左右準確無誤得從窗邊以四十五度照射到了青年H的電腦桌上。如若在平時,這光並不會對他產生絲毫影響——畢竟平時的他都是要睡到九點左右的。但今日不同,此時的他正坐在椅子上,獃獃得望著窗外那被朝陽穿透的雲。他一邊這麼望著,一邊不停得用手探著自己的身子。

這個行為比較詭異,一個男人對自己的身子似乎也沒什麼好探的——H很快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有些驚訝,然後開始思考自己無意識這樣做的原因。他想啊想,想啊想,越想越不明所以,伴隨著這不明所以的疑惑的,是他胸口的感覺。他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什麼不對勁,空嘮嘮的就像被挖了個大洞一般。當然了,這顯然不可能是真的被挖了個大洞,如果是的話他早就死了,但他還是不解啊,雖然理論上自己的臟器不可能有所缺失,但這份空虛也是真實存在的。他越想越急,這急帶來了焦慮,焦慮化為了憤怒,一鼓作氣之下,實證主義的他居然徑直走到了鏡子前,撕開了自己的肚子。

他就這麼對著鏡子,檢查起了自己的五臟六腑。

「嗯,心臟健全,肺雖然有點黑了但也算正常,這肝...平時吃的外賣有點多了。腎么,醫生說有點結石不過外面也看不出來,算了,反正還能用。脾臟,哎,這也正常啊,所以我到底缺了啥?」

翻了一遍後,他並未發現明顯異常,這不禁使得他有些懊惱。他屬於標準的工科男,自己身體出了這麼大毛病,自己付出了這麼多努力卻仍然沒有絲毫解決的跡象,他覺得自己十分失敗。

「日常失敗 + 1,失敗人士果然還是失敗人士啊......」

雖然有些不滿,但這種無聊的事情已經浪費了他兩個小時,現在出門差不多要遲到了,他也顧不得自己的形象,匆匆把肚子粘了一下穿上衣服就去上班了。

「哎.....」

H本以為上班路上的疲憊會讓自己放下思考,但沒想到憑藉自己卓絕的技巧搶到一個座後,他又開始了胡思亂想。雖然在路上自己的癥狀有些緩解,但他還是感覺哪裡不對,他想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甚至還重複著早上探著自己身子的動作,這讓周圍的乘客都顯露出了鄙夷的神色,當然他自己是沒有覺察到的——時間就這麼過著,過著,直到一雙骯髒而瘦弱的雙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似乎在向他索要什麼東西。

他順著這雙手抬起了頭,映在眼中的是一個看起來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老太婆看起來瘦瘦的,駝著背,用那不多的脂肪勉強堆起了一個微笑,並在同時嘴裡也嘟囔著什麼。H當然沒聽懂她在說什麼,畢竟路上戴耳機不接受任何外部信息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再說按常理而言平時的他看到這樣的場景早就避之不及了,更可況還像現在這樣與對方四目而對。他忽然覺得有些尷尬,這是因為他終於察覺到了周邊的人對自己不友善的態度——當然,雖然從一開始他詭異的行徑就招致了這個態度,但在和老太婆交互之後大家的鄙夷更甚了。

不過這看起來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問題,他只要按照一貫的做法,掏出手機裝沒看到就好。他也確實嘗試了去這麼做,但不知為何就是做不到。伴隨著心中空虛感的擴大,他的手似乎也有些僵硬了,察覺到自己異常的他甚至還冒出了冷汗。

「我...我......」

他想說些什麼來緩解這份尷尬,就像以前一直做的那樣。

「你們...現在來要錢...早幹嘛...又不是沒手......」

支支吾吾,結結巴巴。他很努力地想說出這些話,卻力不從心。不過雖然只說出了隻言片語,對方卻彷彿明白了這個意思一般,低著頭默默離去了。望著老太婆離去的身影,他喘了口氣,然而隨之而來的並不是鬆弛,而是空虛感的進一步擴大。於是他斷定——這種感覺和那個老太婆一定有什麼關係。於是他繼續思考,思考自己何時開始出現這種癥狀,他在記憶的長河中不斷回溯、回溯,直到到了某一點停了下來,他還記得,那一天剛去外地出差回來,在車站等車的途中,他也遇到了這麼一個老奶奶。

那還是在冬天,遇到的那個老奶奶黑黑瘦瘦的,看起來也有個七八十了。分明是挺冷的一個晚上,她穿的卻還是破破爛爛,臉上勉強堆起的微笑和自身的處境並不相符。當然這在乞討的人群中很常見,並不足以給他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這老奶奶雖然在乞討,卻只拿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小碗,她一邊走著,一邊對著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如果對方是情侶,則說「祝你們百年好合,和和美美啊。」倘若是一個人,則說「事業順利發大財。」

這種老掉牙的套路自然無法打動自詡為文明人士的H,他不屑得瞄了對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習慣性得為了博人眼球,嘀咕了一句:「你是在嘲諷我嗎,我事業不順!」卻沒想到這句話起到了反效果,得到了旁邊一些人的鄙夷,這也使得他更加細緻得觀察著老奶奶的一舉一動——可能這是為了證明那些鄙視他的人並不比他高尚吧。過了一會,老奶奶漸行漸遠,在這過程中沒有一個人給她施捨,他覺得有點開心,有一種「贏了!」的心理感受。

然而這勝者心態並沒有被保持到最後。就在老奶奶饒了一圈要離開之時,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忽然叫住了她,試圖給她施捨一些,就當老奶奶連聲道謝伸出碗準備接下施捨時,戲劇性的一刻發生了——小女孩一臉不解得望著她,問了句:

「您沒有支付寶或者微信嗎?我沒帶零錢誒。」

此刻,H清晰得看到老奶奶的臉上浮現出了不解的表情,她似乎並不明白小女孩在說什麼,仍然只是伸著她的碗,在些許時間的對峙後,小女孩的父親搜便全身後掏出了五塊錢送了出去,而後便上車了,而老奶奶也在道了一聲謝後識趣得離開了。

目睹這一切之後,當場的其他人中除了稍許向小女孩投去讚許的目光,大多還是沒事人一樣該幹嘛幹嘛。而H不同,他既沒有讚許也沒有和之前一樣,而是感覺某個地方被擊中了,他試圖反思,但正當這個思考開始之時,他被一個線上問題的電話打斷了。

「啊,這個不是我乾的啊,不是你們當時定的嗎?什麼...老闆不滿意?MMP不早說啊,行,我現在看看。」

說罷,他上了車開起了熱點,開始修問題。

按常態而言,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罷了。他也是社會人,一天到晚工作挺忙的,所以腦子也裝不下那麼多東西,這段記憶就逐漸淡去了。然而正所謂世事難料,在一個多月後,他又和那個老奶奶見面了——不同的是這次並不是在車站,對方也並沒有在乞討,這一次,他們是在H租的房租的電梯內相遇的。

「小夥子...你剛搬來這裡沒多久吧?」

老奶奶似乎並不記得H,她只是將對方當做一個新鄰居而已。

「啊,對啊,您也住這?」 H還是保有著基本的文明素養,況且對方的衣著也不破爛,看起來是一個可以攀談的對象。

「是啊,我的家就在這,對了,我這有條魚,我也吃不了,就送給你吧。」

「哈?啊,不好意思,我一般也不做飯,您還是自己燉了吃吧,補身子挺好的。」

「我老了,咬不動了,平時就吃點素菜。」

「那您為什麼要買魚......」H很疑惑,對方不吃魚又買魚,這不是浪費么,難道乞討來的錢都這麼浪費了?不過他轉念一想,似乎這也並不是回去乞討的樣子啊。

「這個是我兒子寄來的,據說是他們美國那邊的特產,我也吃不了,就送人啦。」

「敢情您這經常在電梯里送大家東西啊......」H小聲嘀咕著,他尋思著老奶奶也聽不見。

「不止電梯里,有時候還回來敲門送呢。」然而H沒有注意到,其實電梯里還有其他人,由於太投入和對方聊天了一直沒注意到。

「哦......那看起來物質也不差啊,為什麼她還會出去乞......呃,沒啥......」H將口中的想法脫口而出,雖然立即意識到了不對,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

「這個,咳咳,你以後會知道的。」鄰居小聲給H說著:「魚你就收下吧,也是她的一番好意。」

「那就謝謝您了。」H收下了魚,老奶奶看起來並沒有聽清他們在講什麼,而是在微笑中送出了魚。

在那之後,老奶奶又不時送給H一些吃的用的,但偶爾也會消失一段時間。他雖然疑惑但覺得也不好打聽人家的事,又不是長舌婦,自己又那麼忙,何苦呢。於是日子就這麼過著,過著,直到某一個休息日,對方主動敲了敲他家的門,拿著手中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功能機問他:

「這個電話,怎麼打回去啊?我兒子打來的電話,我忘了接啦,再打都打不通了!」老奶奶的聲音很急促,這個狀態時H從未見過的。

「別急,我看看啊。」H拿起了手機,看了看號碼,他覺得有點眼熟,於是用自己的手機查了查,結果果然符合預期:「您這個不是兒子的電話,是詐騙的。」

「詐騙?不可能!我兒子給我買的手機,怎麼會有詐騙電話!」老奶奶一下搶回了手機,像寶貝一樣將他捂在胸口。

「......」H沉默了,他回想起了那次在車站時老奶奶聽到「支付寶」、「微信」這些詞的時候的疑惑,終於明白了當時的狀況。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問了對方一個問題:「奶奶,您平常吃穿的都是您兒子寄來的嗎?」

「是啊,我兒子可爭氣了,每次都給我寄好多好吃好穿的!」老奶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那...他們為什麼不直接打錢,或者回來看您呢?」

「他那邊太忙啦,有自己的家庭,我也不好打擾他。錢我又不會用卡,直接拿東西挺好的!」

「這樣啊......」H心裡產生了一個猜想,於是他繼續說道:「那個,您手機再給我看下吧,我再研究下有沒有漏了什麼電話。」

「好,小夥子,謝謝。」

拿到了手機後,他開始尋找一些信息,在些許的分析後,他發現了有一個號碼有著明顯的規律——基本都是一個月一次通話的。不過也有些異常之處,就是他發現偶爾這個號碼也會出現不連續的狀況。結合之前他無意識中記下的那些老奶奶消失的日期,他得到了一個結論,並在得出這個結論的那一刻,一種巨大的衝擊讓他覺得十分難受,他將這個號碼備註成了「兒子」後,又取消了備註,之後將手機還給了老奶奶:

「看來沒有漏下的呢,不過應該很快就會有下一個來電了吧。」按照周期性,明天就會有新來電了。

「謝謝啊,小夥子。」老奶奶帶著失望的表情離開了,留下H一個人呆在鎖上的門後。

之後的整個一天,H都魂不守舍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卻又難以反思出結果,僅僅靠自己腦海中的想像,他無法得出想要的結論,於是他就這麼睡去了——畢竟第二天還要工作。然而在第二天上班的路上,在面對那個老奶奶時,他終於得出了結論,也終於明白自己缺失了什麼東西。他提前下了站,瘋狂衝到了廁所,然後對著鏡子再次拉開了自己的肚皮,然後他發現:

「我的,良心呢?」

H終於意識到,他失去了自己的良心。

沒有了良心並不致命,也不影響生活,所以一般也不好覺察,但一但覺察到了,就使得H十分難受。於是他決定去尋找良心,但是自己的良心已經沒有了,怎麼辦呢?當然是借。這個世界上不需要良心的人應該多了去了,借來一個按上求個心安理得也沒什麼毛病。於是H就出發了,他毫無目標,基本是抓住一個算一個:

「你好,我能看看你良心嗎?」他找到了一個看起來像是OL的姑娘。

「神經病啊!」姑娘走了。

「你好,我能看看你的良心嗎?」他找到了一個看起來三十左右的成功人士。

「良心?」對方像是看傻子一樣離開了。

「你好......」一個接一個詢問毫無回應,但心裡的那份空洞卻像是越擴越大,於是他打算上硬的。

「你好,我看看你的良心!」這次是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青年,對方西裝革履,看起來像是搞金融的,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撕開了對方的上衣,接著撕開了對方的胸口,就當他興奮得尋找著良心之時,卻失望的發現——那裡面什麼都沒有。

「你的良心呢?怎麼會沒有?良心呢?」沒等對方算賬,他卻先發火了。

「腦子有問題啊!?」對方也被他嚇到了,所以連忙將肚皮和衣服粘了起來,匆匆忙忙想走。

「我問你的良心呢?良心!」H似乎忘記了他只是想找一個良心裝上,看到對方想跑後,他死拽著對方不讓走。

「誰管你什麼良心!老子上班要遲到了,遲到了要扣工資和績效的!」H終究還是沒有抵過對方的力量,眼睜睜看著他跑了。

「啊啊啊啊!!!!」對方這一跑,使得H更到極限了,將要崩潰之時,他腦中忽然浮現出了老奶奶的身姿,於是他顧不得那麼多,連忙坐車回了家,來到了老奶奶的住所。

「小夥子怎麼了?」老奶奶開門後,看到難受得不行得H,連忙找了個凳子讓他坐下,而H也得以瞥見這家中的樣子——雖然外在溫馨,但卻有一種怎麼也揮之不去的冷清。

「我......我有些難受......良心......我找......在......」H有些語無倫次,但他知道自己要得救了,因為他面前的這個老奶奶,一定是有良心的。

「良心啊,我明白了。」老奶奶明白了狀況:「我的就給你吧,反正我也時日無多了,給你也無妨!」

她將自己的肚皮撕開,將閃著白光的某個東西拿了出來,塞進了H的肚子里。H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滿足,之前的那些難受勁一掃而空,如此的他望著面前的老奶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走吧,我也差不多......到此為止了,叫醫院的人來吧。」老奶奶帶著微笑,緩緩閉上了眼。

「......謝謝您。」H帶著巨大的滿足,打了120,在送走老奶奶之後,他認為自己已然無敵。畢竟花了這麼大力氣找回這麼寶貴的東西,一定能使自己升好幾級——他是這麼想的。

於是他重新開始了自己的上班之路,雖然有些遲到不過以他現在的狀態,完成工作肯定沒問題。然而當他踏上馬路之時,卻發現了一些不妙之處,這種和以前經驗的反差讓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並且連忙轉身衝到了家中,將房門反鎖並蜷縮到了角落。

「原來您之前看到的,都是這樣的景象嗎?」

「——那充滿腐臭的街道,和在上面橫行的噁心的怪物。」

. . . . . . . . . . . . . . . .

「結束了?」

「嗯,結束了。」

「唉,還是老樣子,東西是不錯,但......為什麼這麼粗糙?」

「粗糙?不,這不是粗糙,是真誠。」

「真誠真誠,嗯,真誠是夠了,不過這有什麼用?看起來你有些誤會,我說的不錯,是指這個故事還算能吸引一些人的注意,不是什麼真不真誠的,真誠能當飯吃嗎?」

「......您什麼意思?」

「你還沒明白嗎?我的意思是太直白了!你看你寫的,一口一個什麼『良心』,這麼直白太掉價了!會不會用隱喻?比如...對...蘋果什麼的都可以代表智慧,香水口紅都可以愛情,難道就不能拿香蕉隱喻良心嘛......」

「隱喻嗎......但我覺得這種直白更加具有荒誕的效果啊,更能引起人的反思。」

「一口一個荒誕,兩口一個反思,你好真把自己當作家了?作家也要先活命!」

「哦,您的意思是隱喻,講故事?」

「誒,對,你終於開竅了。現在大家都這麼忙,誰還有這麼多時間去反思啊,更別說被嘲諷了。不是說不能寫這種,你可以樹一個靶子,攻擊那種人,然後讓讀者產生優越感,認為自己是與他不同的人嘛,這樣一來,你又抨擊了現實,又得到了讀者的喜愛,這是雙贏!」

「......」

「好,你去改吧,不過下次別用『青年H』這種奇怪的主角了,試試『我的朋友小A』、『我的表格大B』這種,會讓讀者更有代入感的。」

「明白了。」

「明白了就去吧,加油,我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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