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蓬：我和命運不過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罷了

1、

這個夏天，周雲蓬來了兩次北京，卻都剛好被我錯過，見不到本人，只好每天在微博上「望周止渴」。

這一年來，周雲蓬形象大變:剪掉了飄逸了多年的長髮，身材瘦削了不少，身邊還多了一個形影不離的新夥伴:導盲犬熊熊。他開始戒酒，整個人如九月的秋天般，變得更加乾爽、和煦。

周雲蓬和熊熊 / 攝影：阿阿阿窄

而這一切都源於16年春天一次突發的腦血栓，讓他再次回到了童年經常光顧的醫院。

醫院，曾經佔據了周雲蓬童年生活的大部分記憶，他兒時的旅行就是被媽媽帶著坐綠皮火車去全國各處看眼睛，直到後來視力越來越越差，9歲的他終於與這個世界的光明完全隔絕。

他曾經回憶說:「那時候我媽想要拉著我去跳黃浦江，我說，要跳你自己去吧，我要回家。」

就這樣，他在黑暗中一點點長大了，學會了彈吉他、寫詩，讀了大學，大學畢業後，在校工作了一段時間，但發現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於是，背上一把吉他一個人走向了遠方……

幾乎每個第一次了解到周雲蓬人生經歷的人都會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麼他能夠在黑暗的阻礙下完成那麼多一個視力正常的人都難以完成的事，可他就是完成了，而且那麼瀟洒從容。

就像他9歲時候對著江邊傷心欲絕的母親說的那一句「我要回家」一樣，他不把黑暗當成一道無法逾越的傷痛與障礙，黑暗只是他的一種人生經歷，他知道如何與它相處，交流。

攝影：大方

周雲蓬早年在一首自傳性的歌曲《盲人影院》中唱到:「他整夜整夜地喝酒，朗誦著嚎叫。」就是這般肆意、這般淋漓盡致地揮灑生命的熱情。

他在散文中寫過青春期的性衝動，寫過自己對於愛情的渴望，透過他的文字，一個本真而澄澈的靈魂就這麼乾乾淨淨地袒露在你面前，不避諱，也不掩飾。

他所書寫的，既不是一個盲人的苦難史，也不是一個模範青年的勵志故事，而是一個普普通通、可親可愛的人。

2、

周雲蓬的音樂有著很高的詩歌水準，他唱現代詩，也唱中國古詩。他的詩歌吟唱悠揚、舒緩，旋律中透著溫情。

相比較人人稱道的《九月》。我其實更喜歡他的《鏡中》，詩人張棗這首膾炙人口的詩曾經被很多民謠歌手譜曲演唱，但是我最喜歡的還是周雲蓬的版本。

攝影：大方

他以一種簡單而溫情的旋律，給了這首詩一個全新的演繹，在歌曲的中間，周雲蓬自己加上了兩句歌詞:「一個老影子，一個小影子，抱著睡進黑暗裡」我不知道他最初的寫作初衷是什麼，但這句話卻總讓我想起席勒的作品《死神與少女》，席勒將死神的形象畫為一個黑衣老人，與畫面中的少女緊緊相擁，彷彿父女之間相依相偎。

原本可怕的死亡，在席勒的筆下變得溫情。而這一句歌詞，就彷彿是這個畫面的復刻，關於生命，周雲蓬的態度是溫厚可親的，就算生活並不厚待他，他卻選擇用達觀的自嘲與寬容將之一一化解。

他的音樂就像是從指尖，從心底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清泉，安靜澄明，自由自在。

對於現實複雜的生活，他的洞察從未停止，也不停留於那些閑散形而上的詩意。因為他也曾漂泊過，熟知社會底層生活的悲哀、無奈。所以他會唱《買房子》、《黃金粥》、《失業者》這樣的歌。

攝影：大方

但他的表達並不會因此變得尖刻而憤怒，還是那般溫厚，只是輕輕戲謔，讓人在輕鬆一笑後去玩味背後的味道。

就連表達最尖銳的《中國孩子》，他也給這首歌加入了一個孩子們童稚可愛的和聲。

歸根結底，周雲蓬想要表達是一種對於美好人性的追求，尖銳也好，憤怒也罷，不過都是表達的形式，沒有一首歌是為了純粹的諷刺而生，它們生髮於不能泯滅的良心，以及對善良的渴求。

近年來，周雲蓬的音樂越發平易溫和，2015年，他演唱了小河發起的音樂項目《音樂肖像》中的《王剛》，王剛是安徽穎上一個最普通的鄉村教師，他本來也想要去外地闖蕩，但是哥哥嫂子留下年幼的侄子離家不歸，所以他只能留在鄉村照顧年幼的侄子和年邁的父母。

攝影：大方

這首歌有一句歌詞唱到:「那個出走後從未歸來的哥哥，讓他理解和接受世上所有的人」。周雲蓬說這是這首歌中最打動他的一句話，仔細想來，這句話中充滿了經歷世事後的成熟與敦厚。

3、

出生於1970年的周雲蓬，早已經年逾不惑，他把自己最新的詩集命名為《午夜起來聽寂靜》。他不再像年輕時候，整夜整夜地喝酒，朗誦著嚎叫，如今的午夜，他聽到的是寂靜，這裡面有一份他與這個世界的和解，和解但並不軟弱。

就像他自己說:「我積攢力量，盡量不使用，關鍵時刻，用來粉碎自己。我尋找智慧，儘可能少言寡語，最後，把最好的語言留住我自我解嘲。」

在最近一次北京的座談活動上，他還在唱那首《中國孩子》。進退之間，他保持了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但同時也保留了一份瀟洒的從容。

周雲蓬和左小祖咒 / 攝影：大方

對於這種狀態，其實他早在三年前的專輯《四月舊州》中便已展露，這張專輯中的《隨心所欲》就像是他的寫照一般，旋律深情悅耳卻也輕盈飄逸，還是會有些淡淡的傷感，還會有破碎的心，但是最後都會變成天上的雲，飛走、飄遠……

從家鄉東北到北京、上海、西藏、紹興、大理、巴黎、耶路撒冷、伊斯坦布爾、紐約……從離開家的那一刻他就沒有停止過自己的腳步，童年那一輛載著他四處求醫的綠皮火車，也把他的心載上了漂泊的道路，他把自己名字中的「鵬」改為「蓬」，然後就真的像「飛蓬」一般輕盈地選擇了飄蕩地一生。

周雲蓬曾在一篇散文里寫到他和朋友們一起去黑暗體驗館的情景，他走在人群的最前面，給大家帶路，別人出去了，會如獲至寶地用起自己的雙眼，而他的一生，就是一座黑暗體驗館。

盲童夏令營 / 攝影：大方

是的，黑暗，對於周雲蓬不過就是一種體驗，它絲毫不能阻擋他遠行的腳步，他會一直隨心所欲地走下去，唱著詩篇，彷彿古老的吟遊詩人。

而在大道的盡頭，夕陽會把他的身影描畫成一個時代里的詩意側影。

在他的音樂里，我們總是能聽到平靜、豁達，還有坦然。面對無盡的黑暗，他的人生不是灰暗死寂，相反比更多的普通人還要通透豁達，有質感。

「我到處走，寫詩唱歌，並非想證明什麼，只是我喜歡這種生活，喜歡像水一樣奔流激蕩。我也不是那種愛向命運挑戰的人，並不想挖空心思征服它。我和命運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們形影相弔又若即若離，命運的事情我管不了，它干它的，我干我的，不過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罷了。」

——周雲蓬

【周雲蓬民謠詩歌分享會】

嘉賓：周雲蓬

主持人：王小歡

主題：傾聽詩歌的聲音

時間：2017年10月21日19:30-21:00

地址：浙江省寧波市中國港口博物館報告廳

參與方式：關注「我們的民謠與詩」公眾號在後台回復「理想的下午」或者「周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