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春風
1
闖蕩江湖有一件事很重要,要有一個響亮的名號,名號有一個忌諱,不能和女人有關。
江湖中人大部分人一輩子都不會打照面,流傳的只是事迹,事迹里沒有你我,只有你我的名號。
所以名號比自己重要,大部分的俠客不是因為人帥被傳頌,而是因為名號俊逸更適合被傳頌。
我們的目標是成就一個名號,再讓名號成就我們。到最後,江湖上飄著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名號。
我用這把劍殺完第三個人之後,給這把劍取了一個名字——嘯春鋒。
2
東邊的城牆腳下有一個老銀匠,釀的酒很好。取正月至三月間的桃花,用山上初融的雪水釀造。入口順,桃花的香氣在舌尖嘗不到,喉間往下時才會散開,下肚就像桃花花瓣落在水面,一圈圈蕩漾開,和我的劍柄一樣。
我每殺完一個人都要在劍柄上刻一圈紋路,從下到上。
老銀匠頭髮花白,一臉的皺紋不像是長出來的,倒像是原本就刻在臉上。這麼多年,沒有多出一寸。來活兒了兩隻手游龍般上下,身體其它地方紋絲不動。他右手的大拇指外翻到一個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他的手不斷適應工作,直到成為一雙地道的銀匠手。
他不知道我是做什麼的,也從來不問。
他和我聊過幾次,僅僅幾次。有一次他問我:「城裡銀匠那麼多,為什麼要來我這。」
我望著頭也沒有偏一下只吐字的銀匠,提起酒罈灌了一口 :「因為您活兒好。」
他低著頭:「這不是啥技術活,畫個圈哪兒都一樣,我這還慢。」
我晃晃酒罈笑道:「哈哈,因為您酒好。」
我也不知道一個銀匠被誇酒好會不會開心,總之我很開心。
3
事實上不是因為老銀匠活兒好也不是因為酒好,因為有個人,一個女人。
我早知道闖蕩江湖不能動情,江湖沒那麼多兒女情長。
如果你身在江湖愛上一個女人,那你必須要有能力保護她,所以你要很厲害。你越厲害嫉妒你的人就越多,你身邊的女人就越不安全。
當然如果你一定要找一個女人你可以選擇找一個同樣身在江湖,武藝高強的女人。但是這樣的女人,她們並不想帶上一個多餘的男人。
我殺的第二個人是一個村的敗類,他在全宗族供奉的菩薩身後撒了一泡尿,菩薩的身體里是全村人的平安符。有五個人的平安符濕了,當月五個人里死了三個,一個摔斷了腿,剩下一個是他自己。
族長把一半定金給我,讓我把他殺了。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坐在懸崖邊,他說他那天喝醉了,誰也不會傻到害自己,他自己的平安符也濕了,他也必須死。
他準備跳崖,我攔住了他:「你們村的人雇我來殺你。你跳崖我另一半錢就沒了。」
他苦笑著:「拿劍給我,我自己來。」
我搖搖頭:「我有原則,死在我劍下的人必須由我自己動手。」
他閉上眼睛,昂起脖子。我的動作很快,血噴洒得漂亮。後來我殺過很多人,再沒有看見噴得這樣漂亮的血。這預示著會有美好的事情發生。
我拿到另一半錢後去了老銀匠那裡,就在那一天我遇見了去訂首飾的她。那時我還喝不到老銀匠的桃花酒,就坐在角落休息。
殺完人需要休息,不管打鬥是不是激烈,只要你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倒在面前,從鮮活到掙扎最後乾癟。殘忍血腥,煎熬會耗盡你的精力。
她坐在離銀匠不遠的木椅上,時不時輕聲說著什麼。老銀匠從不抬頭,他不會聽她的建議。
我看著兩個固執的人坐在一起,一個人固執地說著,另一個人固執地不聽。
我遠遠地聽到,她旁邊的姑娘叫她桃花。
4
第三個人是個縱火犯,他燒了對門人家的房子。沒有理由,他說他想看看夕陽下烈火熊熊的畫面。我問他為什麼不燒自己的。
他說:「我想坐在家裡看。」
我準備殺他,他突然抬起頭:「等等,可不可以去河邊殺我?」
我停住手問:「為什麼?」
他笑道:「我就是想看看自己被砍頭是什麼樣子。」
我把他押到河邊,春風呼嘯,他倒在河邊。他倒下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一個名號,我馬上就要用,我有點怕會有人比我早用,我給我的劍取了一個名字「嘯春鋒」 。
我回到老銀匠那裡刻第三個圈,我去的時候桃花剛剛走。她喝水的杯子還留在桌上,我把劍放在老銀匠的面前問:「有酒嗎?」
老銀匠搖搖頭,我看見她往外走的身形頓了一下。
我坐下拿起桌上的杯子:「我得出趟遠門,回來可能得多刻幾個圈。」
他低頭幹活:「你喜歡怎樣的女人?」
我:「可能一年回來,也可能兩年。」
他:「你應該對女人有個標準。」
我:「眼睛,我喜歡眼睛乾淨的。」
他:「為什麼。」
我笑道:「我要看的髒東西太多。」
5
刻完劍柄上的第三個圈後我去了一趟漠北。很多混江湖的人都要去一趟漠北,才會有滄桑浪蕩的靈氣。不管是對於人還是劍,這一趟都非走不可。
大漠是江湖人的集散地,總有新人來,舊人去。大漠最容易成就人,江湖人的名號都是在大漠傳出去。
我在大漠做了兩件漂亮活,一件是除了盤踞大漠入口近十年,為害江湖的幫派頭目黑蠍子。
另一件是,初來大漠迷路,得一兄弟幫助逃脫,恢復後為他報了殺父之仇。
江湖講的就是「仁、義」,剛好這兩種我都有。
嘯春鋒,從遠方來到大漠,又傳回遠方。終於我成就了一個名號,名號也成就了我。
我常在酒館驛道黑市聽到我的名號。他們說嘯春鋒白衣飄飄不染一塵,他們說嘯春鋒腰間掛著劍和蕭,他們說嘯春鋒的劍是最好的劍。
我開始有些改變,白色的衣服確實更適合我,掛一把蕭並不礙事,畢竟這樣才更像嘯春鋒。
6
比我預想的要快,從大漠回來我只花了八個月。我來到老銀匠的店裡刻圈,她也在,她望著首飾臉上滿是歡喜,仔細看眉頭卻微微皺著。
不小心瞥見牆角有一壇酒。
我經過她面前,把劍放下,她慢慢轉過頭:「我是桃花,你是?」
我低頭想了很久:「嗯,我是嘯春鋒。」
她跟著我走到角落:「這像是把劍名字。」
我點點頭:「用一把劍用久了,你就會把自己當成劍。」
她拿出兩個杯子指了指角落的酒:「喝酒嗎?」
我把酒提過來,把兩個杯子灌滿,我一口喝完,她輕輕抿了一口。
從那天起,我每次去老銀匠那裡,角落都有一壇酒,淡淡的桃花香。
我劍柄上的紋路越來越密,去老銀匠那裡的次數越來越多。遇見桃花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7
這是她喝得最多的一次:「我就要嫁人了。」
我點點頭笑道:「好事,首飾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她盯著我,眼睛透著一點點紅還是很乾凈:「你在看什麼?」
我倉促地把目光移開:「你的眼睛。」
她撐著腦袋側著頭:「老銀匠說過你喜歡眼睛乾淨的女人,你在我眼睛裡看到了什麼。」
我嘗試著把目光移到她眼睛裡:「乾淨,嗯……幸福……」
她捂著嘴笑:「還有呢?」
「額……還有一點點苦澀。」
她搖搖頭:「對,都對,最重要的你沒看到。」
我的圈刻好了,我起身要走。
她:「我哪兒也沒去過,我聽別人提起過你的名字,如果你願意,我想跟你去看看。」
我沒有回去,很多人只看到名號,只看到白衣飄飄的嘯春鋒,戰無不勝的嘯春鋒,義字當頭的嘯春鋒。
半個月不洗澡,虱子長滿頭,沾滿血跳進冰冷的河裡,在土溝里蹲上一天,這些都不屬於嘯春鋒,只屬於我。
8
我最後去拜見老銀匠,讓他在劍柄上刻一朵桃花。一圈圈的紋路,中間是一朵桃花。
老銀匠告訴我他只是銀匠,從來不會釀酒。酒也不是桃花酒,只是因為和桃花一起喝才有桃花的味道。
我走到角落嘗了一口,果然,不是桃花酒。
我把劍埋到河邊,突然望見河裡的自己,活脫脫一個嘯春鋒,但我知道自己不是。
看著河裡的倒影,我想起了桃花,她眼睛裡還有什麼,我好像記起來了,我看著她眼睛的時候,她眼睛裡全部都是我。
當我在河邊殺完第三個人時,我突然想起了桃花,我需要有一個名號,我想它必須要跟桃花有關係,我又不想別人知道這跟女人有關係。
我記起了我的真名,但我不想用了,我就是嘯春鋒。
很多年後,東邊的城牆腳多了個老銀匠,門口楹聯只掛了一邊
桃花依舊笑春風。
END
我是專三千
一個粗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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