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博弈 -- 長江漂流探險日記1986 [ 6 ]

9月13日 

天還沒亮,就被凍醒,一摸身上,全濕了,峽谷中霧和露水太大,昨晚不錯,還沒下雨,此時再也睡不著了,凍的直打哆嗦。其他人也醒過來,又冷又餓,在附近找了一家老鄉,敲開門,點著一堆柴火取暖。問了一下有什麼吃的,只有玉米,買了一些,在火上烤著吃,邊烤邊商量營救辦法。龔林說,江對岸那個回水不太大,正好在中虎跳灘的尾部,雖流急浪大,但冒險把船划過去,救人就省事多了。聽後,建生與我交換意見,我說下去看看再定。

啃過玉米,帶著船往江邊下。此時天已大亮,光線也行,沿著在峭壁中開鑿的一條棧道,彎腰曲行,該道也就一人寬,下面是幾十丈的深淵,淵底就是金沙江,奔騰咆哮,白浪濤天,響聲震耳,令人怵然。老單的黑騾子到此,說什麼也不走了,實際上它就是想走,也很難過去,道太窄。老單也不願讓騾子下,把船從騾背上卸下,「再想想辦法,趕它下。」我對老單說,「還是我來吧,它萬一有個閃失,掉下去,家裡可怎麼辦啊?」老單可真是的,你要是掉下去,家裡可怎麼辦?建生看他卸船,就問,「行不行,不然我來」,「說是送到,要算數才行。」老單也就一米六多點,黑瘦,若大個船在背上一扛,從後面就幾乎看不到人了。但是人家真行,背負重囊,快走如履平地,我們均不如他。「這兒的人,勁兒都長到背和腿上了」建生感嘆道。下到江邊,趕緊用望遠鏡向對岸仔細觀察,一看,我稍鬆口氣,這人是郎保洛。他上岸的地方,正好是對面陡直的玉龍雪山在江底有一小塌坊,約有十幾米寬窄,形成一個小凹窩,也正是因為有這個小塌坊,形成了一個小回水,破船能在此進入回水,實屬僥倖,可以說,就是想往那裡再放船,都很難再進去,命運註定要讓洛陽隊歷盡磨難。只見保洛下身褲、鞋全被激流沖走,僅剩一件球衣和救生坎,他把球衣脫下圍在腰間,赤膊穿著救生坎。他也看到了我們,雖看不太清,但也知道是隊友來救他了。原本蹲在一大石下,見我們到了江邊,馬上爬出來,用手指著頭上的高頂,躍躍欲試,也不知是想從這裡往上爬,還是再問,這兒能上去嗎?因他處在凹窩裡,跟本看不到頭上的地形。我趕緊給他打手勢,讓他安坐下來,不要動,並大喊「保洛——不要動——我們一定把你拉上來——」其實,他跟本聽不見,濤聲太大了,雖然相距不過百米,真是可望而不可及。

郎保洛被困在對岸凹窩處

這時,江邊的人越來越多,除當地的老鄉外,還有新聞記者,永勝鄉任書記,橋頭區李宏智區長,大理石廠的幹警及川隊隊員,侯總指揮得知洛陽隊遇險後,命令中科隊停止一切活動,全力配合洛陽隊搶險。先詳細的察看地形,保洛被困處,正好在中虎跳灘尾,此處浪大水急,從這兒划船過去跟本不可能,要硬劃,非翻船不可,就是不翻,因水太急,等划到對岸也要衝下去百十米。江對岸,玉龍雪山陡直,高萬仞不見其頂,怎麼辦?這時任書記對我說,村裡有個老鄉,叫趙吉祥,冬天水枯季節,曾到對岸挖過草藥,看他有什麼辦法沒有。遂說趕快有請,鄉公所通信員小周一溜小跑而去。半小時後,趙吉祥到,四十上下,中等身材,結實健壯,一握手,滿是老繭,手指呈扁平狀,一看就知是常年抓握硬物所致,出力人。來時小周已告知詳情,我忙問如何,有無辦法?他眯眼向對岸審視,又前後順江走看,最後手指對岸,「可以到那裡,那顆樹,但是下不去。」順指向一看,是在塌坊處上四十多米,「只要能到那兒,用繩拉。」大家議論著,「你確實到過那裡?」我還是不放心。「冬天上去過,現在我可不敢過。」「為什麼?」「水太大。」龔林急了,「你只要能走到那兒,我划船保你來回!」「這是麗江水運處的,趕漂能手。」建生補充到。聽到趕漂能手,老趙放心了,他是本地人,知道在江上放木排,全憑趕漂人的技術才能使木頭安全到達目的地。他建議從下面水緩處過江,又提出要二百元酬勞費,建生嫌高,與他討價,我一聽急了「給他!別說二百,就是四百,也得給,救人要緊!」「你知道咱現在還有多少錢?」建生也急了,我遂轉向管錢的安小波,紅林不在後,由他負責,「全隊還剩六百多塊……」「全給他也不多,這是一條人命!」我眼都紅了,老趙一看,讓步一百元,但提出搭一壺酒,他隨身就帶著一個行軍壺。此時已近中午,和建生商議了一下,決定由他帶霍學義、龔林隨趙吉祥過江拉人,我在這邊負責指揮。臨行前,把小霍叫到一邊,對他語重心長的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對你留了一手,幾次上船,都不考慮你,今天是關鍵,你要盡最大力,把保洛救上來。」他雙拳一拱,「茂軍,你放心吧,我今天竭盡全力。」後收拾繩索、刀具,衣物,我們是沒有一點吃的,記者們拿出許多餅乾、罐頭,給他們帶上,十二點出發。

中虎跳江底

建生出發後,我陷入了沉思,這條船是我隊最後一條密封船,下虎跳怎麼漂?全隊的經費還剩幾百塊,怎麼行動?家裡的朋友、親人已傾其所有,這一點在麗江我們都清楚,洛陽隊又一次面臨著巨大的困境,怎麼辦?這時,聽到旁邊一陣很激烈的吵聲,過去一看,是李宏智區長正在和四川日報的幾個記者爭辯,「我在這土生土長几十年了,那裡是中虎跳我能不清楚?過了大深溝就是中虎跳地段,漂過中虎跳石,就全部衝過中虎跳灘了,郎保洛現在的位置,是在中虎跳以下!」原來川隊的隨隊記者,在昨天發稿報導洛陽隊衝擊中虎跳時受挫,一人失蹤,一人受困,中虎跳至今,仍人無漂過。當地群眾不願意,認為記者不說實話,李區長再也按耐不住了,「洛陽隊已經過了中虎跳,並且付出了重大犧牲,你們不能因為兩個隊有竟爭,就不客觀報道,你們這樣做,我們是不答應的!」李區長的話,贏得了群眾和其它記者的贊同聲。當他看到我時,大聲說道「王隊長,你不要著急,你先指揮救人,我回去就發動區里給你們募捐,我們堅決支持你們!」剛才為嚮導與建生爭錢的事,他和其他記者以及川隊的人,都聽到了,「李區長,別麻煩……」我還沒說完,他立即打斷「你說這是什麼話!你們幾千里從河南跑到這兒,你們是為誰?洛陽隊勇敢,干實事,我們心裡都有數,你什麼也不要說了。」李區長快人快語,又說了川隊記者幾句,就回橋頭了。川隊來了十幾個人,帶隊的是余成,我們在源頭時都見過,比較熟,他是四川武警總隊的一個參謀,三十歲。他先向我轉達了侯總指揮的問候,然後問,有什麼困難,需要那些幫助。困難?洛陽隊是太困難了,能讓人家幫助什麼呢?總不能讓人家給船給錢吧?那和再重組隊有啥區別?再說,讓人家給船、給錢,去給人家竟爭,人家能幹嗎?這一系列的問題困擾著我,我只能苦笑笑,「余參謀,先救人吧,眼下我們的力量還行。」「那好,有什麼儘管講,別客氣。」這時,許多記者也在議論「洛陽隊能幹,勇敢,但他們條件太差了。」「是啊,如果他們能有中科隊一半的條件,他們就不會有這麼難。」新華社成都分社的李維屏問我,「你們就不能聯合行動?這樣傷亡就會小的多。」「說來話長,以後再說吧……」我把話支開。大家又議論了一陣川報報道失實的事,其中,新華社、軍報、雲南日報三家看法較一致,共同譴責川隊隨隊記者的這種做法,新華社雲南分社周東棣說道,「新聞的真實性,是新聞工作者的良心所在,報導不說實話,那你還有良心嗎?」看來,不光是漂流水情複雜,人情也很複雜。

下午五點,建生他們出現在保洛頭頂,這邊一陣小歡呼,所有的記者馬上都把鏡頭、攝影、攝相機瞄準對岸。建生他們距保洛還有四、五十米,就再也接近不了,雖在其上,但看不到下邊保洛的情況,加之濤聲太大,我們喊話也聽不到,只能靠這邊打手勢行事。先把食品投放給保洛,再投衣服,結果被風吹入江中,最後開始拉人,把兩股繩合到一塊,扔下去,保洛繫到腰間,建生踩到一較突出的岩石上拉,小霍、老趙在其後趕緊把拉上來的繩子固定到樹上,以免滑落。就這樣,他們很艱難的一點一點往上拉,誰知,山勢太複雜,懸崖峭壁凸凹不平,繩子在上面來回磨檫,磨檫點一多,百十斤的重量就不止這麼重了,結果建生拉了很長時間,也沒拉上來多少。這時,保洛那頭的兩股繩,磨斷了一根,急的保洛直向我們示意,我從望遠鏡里看到後,馬上向建生打手勢,讓他把人放下去,今天搶救放棄,因他們沒帶多餘的繩子,再拉,非把人摔到江底不可。他們明白後遂往下放,放到離地面還有七、八米的時,保洛已無力堅持了,遂在凸出處,抱著一岩石小息,建生在上面感覺到繩子鬆了,以為到底,收拾東西往回走,我們一看急了,保洛在絕壁上,要不了多久,就無力堅持,人走後,他肯定得掉下去。趕快給江對岸打手勢,告訴不能走,但他們就是看不懂,還是準備走,急了,就兩個人架起一人,下身騰空,示意給江對岸看,他們終於看明白了,遂又先收緊,再往下放,才把保洛放回原處,這次營救,沒有成功。此時天已黑下來,江對岸非常難走,今晚回不來,只能撤到山半腰一大石下過夜,明天上午返過江。

餓了一天,從早上啃了兩穗玉米到現在,後小波送飯下來,玉米煮南瓜,一大桶,沒碗筷,仍用帽子盛。現場採訪、觀看的人陸陸續續的撤,軍報江志順問我怎麼辦,我說等明天建生回來碰過頭後再定新方案。雲南日報李開義走時,把他的雨衣給留下,還有《青年世界》的萬明等紛紛告辭,他們要趕到橋頭去發稿,也是很辛苦。

當夜,只留下張春明、茂建與我,在江邊點了一大堆篝火,隔江陪伴保洛,讓他不感寂陌,其餘隊員都上去。人都走完後,只剩下貴州拍電影的忻高明兩人和我們三個,江邊沒有很好的地方,找了一大石,在其下休息,幾天來一直沒睡個囫圇覺,故倒地便睡死過去。

點了一堆篝火 隔江陪伴保洛

半夜,凍醒,貴州兩同志也冷的睡不成,正在給篝火續柴,復躺下,此時才感覺渾身疼,是剛才咯的了,再也睡不著了,想著下一步怎麼救人,下來洛陽隊怎麼辦……

  一直熬到天亮。

9月14日  

天亮後,順江邊察看,目測著距離,看看用什麼方法能給對岸扔過去點吃的,只要有吃的,人就死不了,只要有口氣,拉他上來只是時間問題。與保洛最窄處,還有七、八十米,人投擲是無法把東西扔過去的,要是有軍用投擲器就好了。由此,想起小時玩的彈弓,能不能做大一點,用輪胎的內胎做,正想間,隊員們陸續下來,送了些玉米。遂把剛才的想法告之於勝生、春明,讓他二人想辦法去做。

人逐漸多起來,記者們先來,李開義告訴我們,昨晚在他們回橋頭髮稿的路上,當走到大深溝時,因多日下雨土松,從山上滾下許多碎石,有一塊正好砸在萬明的頭上,流血過多,還沒到橋頭就死了。聽後深感震驚,萬明才24歲,他瘦弱的身影,不斷在我腦海里閃動,他昨晚走時,還專門過來打個招呼,在巴塘,他自己做了一面旗送給我們,「金沙雄風」。虎跳峽,你真是兇惡啊!水裡你沖走一人,岸上你奪去一命,人們都叫你「魔鬼大峽谷」,名不虛傳。今年的長江漂流,已死去六人,美國隊大衛?西皮,在通天河翻船落水,引起感冒發燒,後轉為急性肺氣腫,不治身亡,屍體無法攜帶,就地用碎石安葬,二十八歲。孔志毅、楊紅林、張軍,三人同船在葉巴遇難,屍體現今無法找到,萬明昨晚殉職,孫志嶺當時上不來,可以肯定遇難,只是看能否找到屍首。長江漂流,險機重重,確實如美國華盛頓郵報所言,是「地球上最後的偉大征服」。

大家正議論著,川隊的人下來了,每人頭上都戴著安全帽,甚驚奇,余參謀告訴我,一早,指揮部就把橋頭鎮上的安全帽全買了,還不夠人均一頂,先發給進峽谷的人戴,上午再派專人去麗江採購。並問我隊是否需要,有多少人,統計一下,我說謝謝,我隊就不用了。這時,川隊隨隊記者趙堅興高采烈的過來對我說,「好消息,老王,美國人撤了,他們在巴塘宣布解散!」 「為什麼?」我不解,李維屏遞給我一張《雲南日報》,是昨天的:

[ 新華社巴塘十二日電 ] 今天下午,中美聯合長江上游漂流探險隊隊長肯?沃倫在這裡宣布:中美聯合長江上游探險已告結束。由於漂流到四川白玉縣境內河段,遇到密布的險灘和特大的激流,船隻損壞嚴重,無法按原計劃抵達宜賓。中美聯合探險隊將陸續撤離巴塘。肯?沃倫表示,在條件合適情況下,我們還會回來繼續漂流。肯?沃倫最後說,現在我們都清楚了,我們對這條江的認識是遠遠不夠的,在這條江上,不管什麼人,單靠勇氣、毅力、技術是不夠的,要更多的認識它,了解它。另外,在不同的河段採用不同的漂流器材是十分重要的。」

肯·沃倫在巴塘宣布撤離

看後,思緒萬千,說實在話,並無喜悅之感,沃倫的這段話,看是對他們的漂流,做了一個總結,但客觀上,也是對川、洛兩隊的漂流進行了評價。「王隊長,你看,現在美國人也撤了,只剩中國人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聯合起來,這樣,損失小,速度快。」「小李,事情不象你想像的那麼簡單,這裡複雜的很。」李維平雖是新華社成都分社的記者,但他對川隊了解並不深,他是在虎跳峽才上來的。「王隊長,都是中國人,沒有根本的利害衝突,目的一致,他們都說中國人內耗嚴重,為什麼就不能團結起來?團結起來力量大,對征服下虎跳和金沙江都有好處,能減少人員傷亡,節省時間、開支等。」李維屏在闡述他的看法,「不能合,老王,一合,他們就不用漂中虎跳了!」麗江日報的張信堅決反對,「我非要看看他們怎麼漂?」「不聯合,洛陽隊的困難你能解決?」有關我隊還剩六百元的事,他們都知道,昨天都在場,他們無不為洛陽隊雖這麼困難,但勇氣十足而感動,同時,也很擔憂,沒錢是小事,沒船可就是大事! 」 王隊長,你再考慮一下……」 我打斷他,「你不知道,川隊歷來沒誠意。」「如果你不反對,他們工作我來做,必要的話,我可以向中央打內參。」「我歷來不反對聯合,你先看看他們的誠意如何,這裡很忙,先把人救上來再說。」這時上面下來人又傳出消息,「王殿明單人單船闖過上虎跳!」王殿明在巴塘消聲匿跡一個月後,又重現江上。來的記者們又說,川隊侯指揮很惱火,洛陽隊遇險人還沒救上來,你王殿明又在這單漂搞搔擾,他正在聯繫有關部門要扣王殿明。

這真是多事之秋!就這兩天,洛陽隊衝擊中虎跳,一人失蹤,一人被困,四川《青年世界》雜誌社記者萬明以身殉職,美國人宣布撤離長江,中止漂流,王殿明單人獨漂上虎跳面臨被扣。虎跳峽,註定要成為全國人民關注的焦點!

上午,川隊余參謀找我,詢問下一步我隊的打算。告之先救人再說,他談了他的看法,「我贊成新華社他們的意見,現在就剩我們兩個隊了,還爭什麼?不必要在危險的地方,你們過一遍,我們過一遍,這樣,確實增大危險的概率。」余成,川隊指揮部的成員之一,從在雁石坪見面認識,一路多次打交道,他在指揮部分工安全,在巴塘找紅林三人時,他一直和武警部隊奮戰在江邊十幾天,工作認真、負責。這次川指又讓他帶隊來支援洛陽隊搶險,雖沒幫上什麼忙,但對我隊目前的困境深為關注和同情。「聯合不是簡單一句話啊,這裡有很多細節工作要做。」「你能不能先提個預案,我把意見帶回去。」「現在不成熟,我需要和隊里商量,侯總什麼看法?」「不知道,我今天回去摸一下。」鑒於巴塘的教訓,這次要謹慎,雖想給洛陽隊的漂流,尋找一條出路,但深知雙方條件反差太大。洛陽隊首先是沒有船,就是有錢去上海訂做,仍需二十天的時間,更何況只剩六百塊。如要聯合漂流,川隊會以此卡我上船人數,在巴塘就是如此。其次,雙方隊員待遇反差太大。活著的不說,他們是單位敲鑼打鼓,披紅挂彩踏上征程的,洛陽隊則是頂著開除、除名的壓力默默出發的,這都是小事,關鍵是幾個遇難的隊員,川隊可以申報烈士,洛陽隊算什麼呢?不算烈士也罷,但家裡孤兒寡母,還要生活,川隊是半官方,他們能用組織關係來解決這些遺留問題嗎?我把這些現存的問題,和余成做了交換,他說回去反映一下再說。這時秦曉敏下來,通知我建生已從江對岸回來,叫我上去,時已近午。

趕到核桃園,在一老鄉家見到建生,遂開個小會。他先把這次營救失利的原因分析了一下,認為單繩難以把保洛拉上來,要扎繩梯,連拉帶爬,方可成功。但扎繩梯需要時間,山上到處都是竹子,派人砍回來,再用繩扎。遂問霍學義,需要多長時間,回答最快也要明天,馬上決定小霍帶李維民、書奎等人負責扎繩梯,儘快做好。我和建生、龔林去下虎跳搜尋孫志嶺,秦曉敏先行一步,去大具水運隊借條船,在友殼和下虎跳接合部的大滑坡處等我們,匯合後,再划船沿江搜尋一遍。眾人分頭行動,我與建生又談了記者、余成的意見,並告知美國隊已撤。建生聽後,想了想,說,「現在恐怕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是川隊誠意有多大?我們在和他們聯合的談判中,能不能多爭取到一些權力?」我說,這還要看余成回去反映的結果如何。建生想了一下又說,「這樣吧,虎跳峽,川隊只漂了個上虎跳,而且還比咱晚,我們是已漂過上、中虎跳,如果咱們在找孫志嶺時,看看能把下虎跳漂了,將來與川隊談判時,資本就更大一些。」我同意,遂把李勤建叫來,將商量的意見告之,並囑咐他,如果明天上午十時以前,沒有接到我更改計劃的通知,就可以正式向新聞界宣布,洛陽隊已開始衝擊下虎跳。

安排好各項工作,我和建生、龔林就出發上路。六點走到下虎跳,灘頭是一片大滑坡,尚可下人,過了灘頭,兩岸則也是懸崖峭壁,尤其是倒角灘和平台瀑布,跟本下不去人,在頂上往下一看,混黃的金沙江,在這成為一片白,原來,是浪濤翻滾所致。遂問龔林,在這下去會如何?龔林說,肯定要翻,「人會怎樣?」「不好說,抓緊船,也許能活著衝出去。」我對建生說,不行,這裡不能下,從灘尾下,蛤蟆就是在這也呆不住,沖著就下去了。建生完全同意我的看法。到了約定的大滑坡,沒見到秦曉敏的人影,周圍找了找,仍是不見,上哪兒去了?按時間推算,他早就應該到了,我們又不敢遠離,怕走後他再來,只有就地等,利用這點時間,和建生進一步就聯合的事,商量了一下。

倒角灘一角

等到快八點,天就要黑了,還不見來,大家心裡非常焦急,不會再出什麼事吧?龔林跑到渡口又找了一圈,仍不見人,擺渡的已靠到對岸,今天是過不了江了,只能等明天。三人到友殼,進村找老單,在他家住宿。吃晚飯時聊了一下,得知老單是河南舞陽人,其父在國民黨部隊當兵,解放戰爭後期,隨國軍撤到川、滇交界處,被解放軍圍殲,他父親發給路費後沒回河南,就在當地成家務農了,老單比我大兩歲,已成為地道的滇北人了,聽後,我們也是感慨萬千,更進一步認識到,個人命運要服從歷史命運,一場天翻地覆的解放戰爭,把老單父親及他的命運改變成異鄉農民,現在,我們又面臨著一次偉大的歷史變革,我們的個人命運能發生怎樣的變化呢?

夜,在老單家打地鋪休息。跳蚤甚多。

9月15日  

早,七時起來後,每人拿了兩穗玉米,趕往渡口,過江後有兩條路,怕走岔,我和建生在渡口等,龔林前往水運隊。一直等到近午時分,龔林才回,說秦曉敏已經帶船過來了,我們這邊卻沒看見,分析他們可能沒走渡口,是從上游划船過江的,遂往回趕。

走到半路,迎面碰上安小波,從核桃園趕來報信,由於我們不在,嚮導說誰划船也不上,怕影響明天過江救保洛,所以才來找我們,遂同回。小波還告訴我們,記者已發稿,說我三人去衝下虎跳,現在下落不明。我一聽,壞了,因昨天等船至天黑,故無法按原計划行動,上午又沒見到船,更改通知已來不及了,深感我隊條件太差,連個對講機都沒有,還要用古老的跑腿送信的方式。小波又告訴我,紅林弟志敏從巴塘趕過來,從橋頭帶來許多繩子,正好救人用。

下午五點,回到核桃園,這幾天在峽谷里連續來回穿梭,人極度疲勞,腳上的鞋,走的飛爛。召集隊員開會,竹子已砍回,繩梯也基本紮好,又檢查一遍,補扎一下。吸取上次經驗,繩子是四股合一根,正好志敏帶來的繩子派上用場。把明天帶的食品、衣服等打好包,每個隊員都給保洛寫幾句話,裝在衣服袋裡,明天過去後,先把食品、衣服投下去,讓他先吃好,穿好,休息一下再拉他。又決定增強救險力量,雷建生、霍學義、張春明、龔林、趙吉祥和他表弟李明安六人過江,時間定在早七點出發,這樣,中午之前可到保洛被困處,就給下來的營救,多騰出一點時間。

開完會,軍報江志順找我,一見面,先埋怨「老王,衝下虎跳,這麼大的事,你事先也不給我們打招呼,讓我怎麼發消息?李勤建又說不清楚,只講你們已經下去了,問他人在何處,他又說不知道,我們發稿只能說下落不明。」我趕忙解釋,「船不在我手上,是借人家的,所以事先不敢給你們定確切時間,那邊船沒借到,想通知這邊已經來不及了。因送信全憑人的兩條腿了,這是虎跳峽特殊的地理環境,和我們的條件太差造成的,要有對講機就不會出現這情況。」老江又告訴我,「當聽說你們幾個主要隊員去衝下虎跳,沒有下落,我非常急,江那邊的郎保洛誰來救?上午發稿時,我給成都軍區發了急電並轉總參,請求派人救援,總參已經批准,令成都軍區第十四集團軍派一偵察小分隊,從雲南下關乘飛機前來麗江救險,明天就到,你要負責接下頭。」聽老江一說,我熱血直涌,我們和他素不相識,人家做為記者,是來採訪報道的,搶險救人不是工作職責份內的事,但人家不是坐視不動,我緊緊拉著老江的手,「謝謝,謝謝……」,「這是應該的,說實在的王隊長,我常年在部隊基層採訪,越南、老山火線我也上過多次,可以說,解放軍的任何一支分隊,都沒有洛陽隊的素質高。」我連連擺手,「可不能這樣說,老江……」「是實話,戰士當兵,是按憲法服兵役,是公民應盡的義務,上戰場打仗有軍紀,儘管我們的戰士都很勇敢,但有紀律約束,你們憑什麼?你們是憑信念!你們沒義務,也沒有責任要來拚死,但你們做到了,而且還做的義無反顧,這些,不是我們每個戰士都能做到的。」我深深的為老江能理解洛陽隊而激動。後新華社的李維屏也來了,他告訴我,內參已打上去了,把虎跳峽漂流現場的現狀,向中央做了彙報,並建議以洛陽隊為骨幹,重組國家隊,上面很快就會做出反應。

左起 江志順(軍報記者) 作 者

晚上,給保洛寫了封簡訊,「保洛,這兩天你受苦了,大家都在關心著你,由於對面山路難走和準備工作不足,耽誤了兩天,現在我們決定用搭繩梯的方法救你脫險,你根據自己的體力看行不行,如果行的話,你就往上爬,如果不行,你就再堅持一天,人民解放軍特種部隊馬上就到,我們一定想辦法把你救上來。另,美國隊已在巴塘撤離,我隊衝過中虎跳的消息,全國人民都知道。」寫好後,裝在食品袋裡交給建生,明天過去後,先投下去。

夜,住核桃園夏山泉家。

9月16日  

天剛亮,就起,叫醒大家準備,少吃了點煮玉米,建生幾人隨老趙、李明安先行出發。我們帶了些玉米下到江邊,茂建、志敏、老虎等在那隔江陪拌著保洛。見到志敏,先安慰了幾句,又詢問了他在巴塘的情況,搜尋工作已停止,無任何線索,大家都沉默無語,心裡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志敏反過來安慰大家,沒啥,先救保洛吧。

我們隔江向保洛打手勢,告訴他,今天要拉他上來,他好象是聽明白了。已經四天四夜了,除第一次營救給他投了少量食品外,對岸沒有任何吃的,勝生的投擲器也沒做成功,茂建說,保洛昨天已開始拔草吃了,隔江看的很清楚,但沒一點辦法。關鍵是沒穿的,白天好一些,到了夜裡,江風寒氣逼人,再加上無吃的,沒熱量補充,人就快到極限了,今天如不能把他救上來,那將是很危險的。

十點過後,下來的人越聚越多,記者們、村民們都知道洛陽隊今天要開始第二次營救,也都知道保洛已經被困四天了,可以說,今天這次營救成功與否,將決定保洛的命運。今天是非常關鍵的一天!川隊在余成的帶領下也來了,余參謀看見我,把我拉到一邊,問道「下虎跳過去了嗎?」「沒有過,當時沒有船。」「老王,可不能輕舉妄動,你如果再出意外,洛陽隊就真垮了!」 我笑笑 「沒那麼嚴重。」「這兩天你不在,我已向侯總做了彙報,開始侯總不同意,可是新華社、雲南日報、解放軍報三家聯合向上寫了內參,中央已做了指示,具體內容我不太清楚,今天一大早,省里領導來電話,向老侯做了交待,侯總讓我進來找你談。」「他要是不同意就算了,我們也不是非要高攀……」「王隊長,侯總已改變看法,不存在問題。咱們兩個隊,一路從源頭下來,沿途受了多少苦?我們沒有灰心喪氣,一直在干,而美國隊垮了,咱們更不應該鬧分歧,團結起來,把剩餘的漂完,讓全國人民都看看。」余參謀也是真心的,「我上次給你講的那幾個問題,老侯什麼意見?」「侯總完全同意,你隊遇難的隊員,由指揮部統一上報烈士,老侯說了,哪有在一條江上,干一樣的活,給兩種待遇?我今天來就是要給你談具體問題。」隨後詢問我還剩多少隊員,什麼情況,哪些單位,思想狀態,哪些人能上船,哪些人搞接應等等,並在本子上一一做了記錄。最後問我還有什麼要求,稍想,「余參謀,不好意思,洛陽隊現在只剩一條敞船可用,資金可是彈盡糧絕,以後就要花你們的錢了,」「合在一塊兒,就是一家人了。」「那好,你回去告訴侯總,個人沒有什麼要求,下虎跳,你們出船,我們出人。」談完後,余成告辭回橋頭向侯總彙報,「省里還等著老侯的回話。」

中午十二點,建生他們出現在保洛頭頂,開始投放食物、衣服,固定繩梯,江這邊除記者的相機「咔嚓」亂響外,大家都屏住了呼息。這次由於準備充分,進展順利,按計劃保洛先吃東西,穿好衣服,休息了一個多小時,上面把繩梯固定好放下去,又系下去一根繩子,讓保洛捆好腰、腿,來個雙保險。三點多,開始行動,保洛先爬梯子,爬一會兒,歇一會兒,畢竟困了四天四夜,實際上他在沖中虎跳的當天,就已經耗盡了體內的能量,他是掙扎著費了很大勁,才爬上岸的。爬了一會兒,保洛向我們用手示意往上拉,看來人已極度虛弱了,遂向對岸建生打手勢拉。建生他們吸取上次的經驗,拉拉,停停,然後將繩子抖抖,以防人被卡住。忽然保洛讓停,也不知什麼情況,在望遠鏡里也看不清。也許頭暈,也許手被繩子擠在岩石里,好大一會兒,保洛又示意拉,趕緊又向對岸打手勢。五、六十米爬、拉近兩個小時,可想其艱難程度!五點,終於把保洛拉上來,營救終於成功了!江邊一片歡騰,不分記者、老鄉,無論川隊、洛陽隊,大家跳躍,歡呼,擁抱,流淚……

營救終於成功(上圖是軍報記者江志順拍攝)

人就是這樣,當生活平靜有序時,大家都按步就班,彬彬有禮,當生活出現跌宕起伏時,人們就盡情喧瀉暴露,這不需要表演,更不需要導演,全是人的真情本質流露!「買酒」!我對安小波喊道,「再買只羊,今天要慶祝!」 在往回返的路上,又碰到川隊前來支援的幾個隊員,他們告訴我,偵察小分隊乘飛機到麗江因下雨無法降落,又返回大理,改乘汽車來,估計今夜可抵橋頭。上到核桃園,遇到幾個從大具趕來救援的老鄉,他們沒受誰的指派,是聽說洛陽隊出事後自發來的。其中一人也到過江對面,知道山勢陡峭無路可走,所以,他們是帶著大鎚、鋼釺、雷管、炸藥來的,還帶著繩子、滑輪,準備開山炸出一條小路來,再用滑輪拉人,其誠摯感人至深!

晚上,烹羊煮酒,記者們,老鄉們,川隊隊員和洛陽隊隊員們,大家舉杯慶賀,建生、保洛他們要明天上午才能趕過江來。這時,不斷有老鄉送來雞、雞蛋、石榴、蘋果等,一會就堆了很多,說是讓保洛補補。我一再推辭也不行,任書記說,「你就接著吧,鄉親們的心意。」我說要不了這麼多,「保洛吃不完,隊員們吃,你看看你們干這活,吃地是啥子嗎!」老任很動情,我也隨之感動著。

快十點了,余成從橋頭趕來找我,很吃驚,又有什麼事?一問才知,他回去把意見彙報後,侯總很高興,隨即就給省里領導打了電話,又讓余成馬上返回來通知我,明天出峽會談。他在來的路上,遇到一些出去發稿的記者,得知保洛已獲救,遂用對講機向侯總報告了這一喜訊,老侯一聽更高興,讓余成看今晚能行,就拉我出峽。余參謀邊說邊喘,「累死了,還沒吃飯。」馬上讓人去割羊肉。也難怪,一天在峽谷里穿梭兩個來回,五十多公里,他是太辛苦了。我問他,侯總為何這樣急?他說,一是省里催,二是川隊在橋頭已二十天了,再不行動怎麼辦?明天談好,後天就可以衝下虎跳。並告訴我,老侯不準備讓洛陽隊沖,你們太辛苦,由川隊來。我不同意,「你給老侯說去。」余成邊吃邊說。

晚上,把茂建、勤建幾個人召集到一起,開個小會。明天我出峽去與川隊談判,保洛過江後,派老虎送他去麗江檢查治療,其他人原地待命,等談判結果。誰知茂建當場就反對,說什麼也不願和川隊談,還有一些隊員也附合,「看見川隊的人就腦火!」「自己干!和他們和在一起有啥意思。」我強壓下去,「先服從命令,我已和建生商量過了。」大家雖然不說什麼了,但都是一肚子氣。我心裡也很矛盾,合在一起吧,感情上確實不願意,不合呢,下一步怎麼辦?先談談再說。

夜,仍住夏山泉家的小店。余參謀也住在核桃園,明早回。

9月17日 

早飯後,余參謀帶著他的通信員,我和安小波,四人一起向橋頭進發。虎跳峽的山路,不知走了多少遍,自從上月23號進峽來看地形到現在,已快一個月,來回出出進進,不知道多少次。快到永勝鄉的時候,迎面碰上前來救援的偵察小分隊,一行八人,身穿迷彩服,腳下是登山靴,異常精悍。經過交談得知,他們是駐紮在下關的第十四集團軍三十一師,帶隊的是師偵察參謀杜萬森,選的全是攀登能手,背了1500米的繩子,當聽說保洛雖獲救,但人還沒過江,忙告辭向核桃園急匆匆趕去。他們趕到後,把保洛從江底背上來。

解放軍小分隊檢查保洛傷情

中午十二點趕到大理石場,侯總指揮已經派了一輛「巡洋艦」在此等候,見我們到了,馬上用步話機向橋頭彙報,侯總指示,「立即開車送過來」。八公里很快就到,川指設在橋頭一家最大的旅館,我來到三樓,見到候總指揮,他上來又是擁報,又是握手,連聲說,好、好,你們辛苦了,確實辛苦了!你們也確實給中國人爭氣了!我說沒啥,「哎,老王,你可真不簡單,你在虎跳峽指揮了一個了不起的戰役!」寒暄了一陣,侯總說,我這裡正開會,你也聽一聽。進入會議室,一看都是老熟人,中甸縣的周副縣長、橋頭李區長、永勝任書記、大理石廠胡廠長,還有橋頭衛生所、郵所、汽運站等單位的負責人,他們看到我紛紛上來擁抱、握手,聽了一會兒,才聽出會議的主題。這一段時間,洛陽隊和中國長江科學考察探險漂流隊,在虎跳峽,進行了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結果是洛陽隊的英勇頑強,深深的感動了當地各界群眾,而川隊那種畏縮不前的做法,使當地群眾極為不滿,但是川隊的隨隊記者們,則對洛陽隊的英勇奮戰,做了一些歪曲的、不屬實的報道,對他們自己卻百般辯護,這些報道還在國家最大的報《人民日報》上發表了,這樣一來,在當地群眾中引起了極大的不滿。群眾圍著川指的住地質問「你們到底還漂不漂虎跳峽?不漂就滾!」「他們不漂不能讓他們走!」等等。還要求川指處理那幾個記者,如不處理,群眾就要打他們。得知這些,甚驚訝,因在峽谷里,消息閉塞,對此全然不知。為此,川隊指揮部今天召開這個地方聯席會議,讓大家有什麼意見,就提什麼意見,有什麼看法,就講出來。我去時,會議已進入尾聲,李區長正在發言,「……象這樣不屬實的報道在《人民日報》上登了,造成了很壞的影響,因為它是我們的黨報,威信很高,這樣一來,群眾就認為黨報不講真話,對黨報失去了信任感,所以,這個事,要引起指揮部的足夠重視,並拿出相應的處理意見。」最後,侯指揮做小結,他先是給大家賠禮道歉,然後解釋說,新聞記者不屬於我們管,他們是獨立的,當然了,他們報道不屬實,我們也不贊成,昨天,我專門給他們開了一個會,我已經嚴厲的批評了他們,希望這種事情今後不再發生。至於我們還漂不漂,這不,洛陽隊王隊長已到,我們準備聯合起來行動,制定一個方案,馬上就衝擊下虎跳,給全國人民一個滿意的答案。

中午,川指留到會人員吃飯,也非讓我參加。吃過飯,我問侯總指揮什麼時間談,他說晚上談,下午先拿出一個草案來,你們辛苦了,先休息休息,洗個澡,換換衣服,下午好好睡一覺。他哪裡知道,我們根本無衣可換!身上這套運動衣,還是在葉巴翻船後,巴塘縣政府給買的,已穿了一個半月,汗味極重,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再干,尤其是自進虎跳峽以後,就再也沒脫過,晝夜如此。

下午,洗個澡,回到旅館休息,躺在床上就是睡不著。想著晚上要談的事情,回想起我們這個隊,幾個月來的艱苦跋涉,失去的幾個隊友,洛陽隊現在所面臨的困境 …… 想著隊員們在這樣艱難的困境中毫無怨言,團結奮鬥,在危險面前,個個爭先,又想起在中虎跳失蹤的孫志嶺,他那爽朗樂觀的笑聲,他那詼諧幽默的語言,歷歷在目,為隊友們驅走了多少艱辛疲勞,又帶來了多少笑語歡顏,怎麼轉眼就不見了……輾轉反側,胸中鬱悶,遂起,為蛤蟆草書幾句以解之:

虎跳峽谷深, 金沙江水急。

健兒勇爭先, 飛舟制強敵。

   穿浪下激流, 劈濤驚地獄。

壯士去不還, 回看玉龍泣。

中虎跳遇難隊員 孫志嶺

吃過晚飯七點多,侯總指揮派人叫我,遂往。川指幾個領導均在,候總、唐邦興、李輯光、朱劍章、肖書記、徐副參謀長,余成也在。進去後,侯總非常客氣,讓了主賓位子,又親自倒茶。我心裡清楚,洛陽隊過中虎跳,一傷一亡,對於一慣保守的川隊,中虎跳是個心病,如兩隊一合,他們就不用再過,在這點上,我隊佔優。但另一方面,我隊現在無船沒錢,行動不成,如想再開漂,肯定要求助於他不行,在這點上,他們佔有極大的優勢。客套過後,侯總把他們下午起草的方案拿給我看,共三張五大項,開頭寫著:「中國長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和洛陽長江漂流探險隊,在雙方自願的基礎上,在平等的條件下實行聯合。聯合聲明如下,第一條,聯合以後的名稱,仍是他們的原名,二,堅持黨的領導,三、是有關遵守紀律的,四、是財務制度,五、有關民族政策。除了第一條外,其他都是次要的,因合不合,都要自行遵守。這樣的結果,是預料中的,「洛陽」兩字,在隊名中確實不好加,但我隊的利益和權力怎樣體現,於是就問侯總,老侯說,可以下設兩個分隊,一個科考分隊,一個洛陽分隊,這個放在下一步談細節問題時再商討,看每個分隊多少人,都由哪些人組成。我想也只有如此了,就說,我沒什麼意見。侯總說沒意見就簽字吧,我說下來還要談細節問題,待談完後一併簽,他說那也行。這時,有很多記者不斷進來問談成沒有,他們要急於發稿,尤其是川報的幾個記者,因他們是隨隊,和川指很熟,進出如己。侯總對他們說,已和王隊長達成共識,同意聯合。就這樣,新聞記者在我們雙方還沒有簽字的情況下,就把消息發出去了。後定於明天上午談細節,遂告辭。

回到房間,對小波說了說談判的情況,十二點,休息。

9月18日  

早飯後,繼續與川指談判,今天談細節問題。見面後,候總拿出聯合聲明讓我簽字,並說道,消息已經發了,趕快簽吧。我想,馬上就要談細節問題了,簽就簽吧。先談下虎跳的問題,侯總說,下虎跳交給他們,他們的船已經繞麗江調大具,正在向下虎跳一帶運動。我一聽就非常腦火,「侯總指揮,咱們一面談,你們一面行動,這怎麼體現平等?」他說,你們洛陽隊的隊員都辛苦了,撤出來,撤到橋頭回麗江休整幾天,再一個,中科隊在這十幾天沒動了,群眾都有意見。我忙說,虎跳峽的漂流,我還沒上船,下虎跳我一定要漂,要不我真是太遺憾了。「老王,你這都不得了了,你這比上船還厲害,你指揮一個隊伍打了這樣一個漂亮仗,全國全世界都知道,你還有啥遺憾的?你就不要上了,你們已經打響了頭幾炮,這下虎跳就交給我們吧。咱們既然合了,就不要分你們我們的。」遂問誰上船,他說王岩、李大放。「怎麼過,在什麼地方放船,倒角灘過不過?」下虎跳的第一個險灘就是倒角灘,全長2?5公里,落差35米,比上虎跳還要險,僅次於滿天星,侯總說倒角灘就不過了,太危險。我說,你們怕出事,我們來過。他說算了,你們中虎跳剛出事,要吸取教訓。我說侯總,虎跳峽有這麼多新聞記者,咱們不過,對輿論界怎麼交待?他卻不以為然,「這有什麼,發稿時可以講,我們基本徵服了虎跳峽。」我覺的他們的指導思想,和我們的確實不一樣。「怎麼樣,老王,你是不是下令,讓你的隊伍先撤出來,休整一下。」即然下虎跳已決定由他們過,我們無船,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好如此。

回到房間,給建生寫等人了一個便條,讓安小波送回核桃園,同時把談判的情況給他們講一下,徵求一下大家的意見,今晚把隊伍拉出來。小波馬上返回。

下午四川省慰問團來川指慰問,要開座談會,老侯沒時間,故明天繼續談。因無事,遂上街遛達一圈。橋頭鎮,是雲南迪慶藏族自治州中甸縣虎跳江區區公所,所在地,在人煙稀少的滇西北,算是一個大鎮子。滇藏公路從鎮子中間穿過,是通往迪慶、德欽的必經之道,位置重要。方圓幾十公里內的人,都到此趕場,店鋪雜多,商貿繁榮,一條街有一公里多。

橋頭鎮

轉到區公所門口,見許多人圍著一公告欄觀看,且議論紛紛,遂也擠進去一觀。但看上有《告全區公民書》一張,內雲「……洛陽長漂隊,為國爭光,勇闖虎跳峽,威名遠揚,現處境困難,一死一傷,望我區人民,攜助幫忙,無論貴賤,慷慨解囊,不分……」其後有一長溜名單,區長李宏智第一名,二十元,隨後十元、八元,三五塊的,毛錢也不少,最少的是三毛錢,告示旁有一小木桌,捐錢人把錢放入一紙盒內,一工作人員記錄,一人手執毛筆往告示後直接添寫,也有不讓記的。看的我渾身發熱直出汗,生怕被人認出,趕快擠出來,回旅館。邊走邊想,中國老百姓太純樸了,你還沒有做出什麼,他們就用胸膛溫暖著你,那一張張毛錢,在我眼前直晃,那分明是一顆顆滾燙的心!

晚飯後,天下大雨,一人在房內獨坐。忽有橋頭老鄉數人敲門,一看是來給我送月餅的,才知道今天是八月十五仲秋節。這時隊員從永勝鄉打來電話,說天黑下雨,路不好走,大隊已到此,先頭幾人到了大理石廠,勤建等和輜重還在核桃園,因沒牲口,明天才能過來,請示怎麼辦?遂讓其今晚住永勝,保洛也隨他們同住。

將近十點,大理石廠打來一電話,先頭已到,但被幹警們拉住不讓走,非要在那過仲秋,並讓我也趕回去,再對聯合商議一下。正好此時侯總也來給我送月餅,他問,隊員怎麼還沒有到,我說下雨路滑不好走,今晚出不來了,只能到大理石廠,我得趕回去一趟,老侯說,下這麼大的雨,你往哪兒走,太危險。萬明就是下小雨趕夜路,而被山上滑落的石頭擊中頭部而身亡的。我說,不行,我還是得回去,我怕隊員思想有波動。老侯說,你等等,我去給你拿雨衣。他走後,我也等不及了,把褲腿一挽,冒雨摸黑向虎跳峽谷里疾行。

   艱苦的漂流生活

行至峽口,後邊一道刺眼的燈光,是侯總派吉普車追我來了,先是勸說我回去,如執意不回,就讓車送我到大理石廠,司機又交給我兩瓶酒和一件雨衣,說是侯總送的。正說間,前面也是一陣燈光,一輛車開到跟前,一看,是大理石廠的東風翻斗車,胡廠長派來到橋頭接我回大理石廠過仲秋節的,心頭一陣熱涌,遂讓川隊的車返,坐大理石廠的翻斗車回。

廠里,幹警們在樓下的走廊上擺了滿滿一桌豐盛的食品,月餅、蘋果、點心、瓜子、糖、酒等,隊員們和幹警圍坐一圈,見我到了,讓個座,先喝酒。胡廠長代表全體幹警給大家敬酒,後互敬。隊員們急著問聯合的情況,我詳細說了一遍,聽後,多數隊員在感情上接受不了, 「洛陽」隊沒了,漂著還有啥意思?尤其是茂建,竭力反對,「你們要合你們去漂吧,我就回洛陽了,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廠里多數幹警也認為,這虎跳峽眼看是大功即將告成,你們不應該和他們合,川隊是想竊取勝利成果。但我把洛陽隊眼下的困境擺出來,大家都默不做聲,只是茂建在說,我就不信車到山前沒有路?建生成熟些,「咱能不能讓這個洛陽分隊自主性強一些,即能利用聯合解決我們沒船沒經費的困難,又能讓洛陽隊的旗號打下去,而且在行動上又不被束縛太死?」胡廠長問我,「老王,你們洛陽方面就不能出頭支持一下?」說來話長,無法解釋,「遠水解不了近渴。」我搪塞道。正在這時,值班室叫我接電話,從橋頭打來,跑到值班室一聽,是洛陽市政府慰問團來了,晚十時抵橋頭,由副秘書長史宗儒帶隊,問我他們能過來嗎?我說下雨路滑,不安全,明天過來吧。他非堅持要過來和隊員們一起過仲秋節,我一再說今晚不便。史秘書長激動的大聲對我說,「茂軍,你告訴隊員們,我們在仲秋節趕過來,就是要代表市委、市政府,代表全市五百萬人民,向你們致以節日的問候!你們辛苦了!你們給洛陽人民爭了光,給全國人民爭了光!」一席話,說的我渾身熱血翻湧,太艱難了!洛陽隊在遠離家鄉,遠離親人的理解和關心的虎跳峽,孤軍奮鬥,一旦傳來鄉音,特別是理解、支持的鄉音,叫人怎能不激動!!!

放下電話,我快步走回去,向大家傳達這一喜訊,隊員們高興的不能行,胡廠長也說,「洛陽來人了,你們就好辦了。」大家紛紛舉杯慶賀。此時,值班室又來叫我接電話,是從洛陽打來的長途,跑去一聽,是洛陽市副市長宿國夏打來的,他先向我們祝以節日的問候,然後關切的詢問有關聯合的事情,「茂軍,咋回事,報上發表了聯合聲明?」宿市長,出發前我在洛陽曾找過他,為介紹信的事,彼此還算熟,「這在電話上說不清,原因太多。」「是這樣,我先把洛陽的情況給你通報一下,你看還有沒有挽回的可能。」宿市長工作經驗豐富,他一聽,就知道缺乏溝通。「在新華社報道了洛陽隊勇闖虎跳峽的消息後,省委書記楊析宗同志非常重視,九月十四日做了四點重要指示:一、洛漂隊既然上馬,就要大力扶持。二、由洛陽市委、市政府組織成立專門機構,對漂流活動進行指導性工作,在物質上、精神上給予洛漂隊最大的援助和支持。三、搞好宣傳工作,利用洛漂隊的愛國行動,掀起一個宣傳愛國主義的熱潮。四、做好資料收集工作。接到指示後,市委、市政府召開了緊急會議,做出決定:成立洛陽市援助漂流委員會,由宿國夏任主任,馬上派出慰問團,到漂流一線慰問隊員,在精神上給予最大的鼓勵,」「史秘書長已經到了」我插了一句。「接受社會各界的捐款、贊助,對洛漂隊從資金上、物質上給予最大的支持,在全市範圍內,掀起一個向洛漂隊學習的高潮,學習他們的愛國主義、英雄主義和集體主義。現在洛陽人民可以說是關心洛漂隊關心到家了,每天看報紙、聽廣播,人人議論,洛陽人民對洛漂隊寄予了很高的熱情,和極大的期望,你那裡一聯合,『洛陽』隊的旗幟沒有了,我們支持的對象沒有了,這樣向人民怎麼交待?」「宿市長,這些情況我們是一概不知,這裡消息閉塞,更何況洛陽隊現在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你現在最困難的是什麼?「」船!關鍵是沒有船。」「茂軍啊,你不要急,我們馬上派人去買,現在省六運會正在洛陽開,快完了,過幾天,我親自上去。你看能不能把聯合行動的事,拖一拖。」「沒問題,反正談判的事還沒有最後結束,有些細節問題還需要進一步商量,合不合,不能光看一個聯合聲明。」「那你看現在發稿先用什麼名稱合適?」「還用洛陽隊,宿市長,有洛陽人民的支持,我們就不和他們合了。」「不能急,在談判中憋對方,讓他們說合不成,你們不能落個破壞聯合的名聲。」又交待了有什麼困難先給史秘書長說,第二批慰問人員馬上就動身,到時可解洛陽隊燃眉之急。放下電話,我一路小跑,回到走廊,將這一重大情況向大家傳達,大夥簡直是高興透了,大理石場的幹警們也說,你們的苦日子快出頭了,這是你們用汗水和生命換來的。是呵,我也在想,為什麼洛陽隊在漂的時候沒有多少人理解?為什麼這理解總是在付出了極大的犧牲之後,三條人命啊!紅林、張軍、志嶺他們要是知道這一切,會有何感想?

右起 宿國夏(洛陽副市長) 王茂軍

聚會結束後,回到樓上,隊員們還在興奮的議論著,「我說了么,車到山前必有路,怎麼樣,……」茂建在顯示著他的遠見。建生則說,「下虎跳,我們還是力爭要上人,這樣,洛陽隊才可以說是完整的漂完虎跳峽。」「是啊,我們的船要來,還得一段時間。」我分析到,「但川隊不會讓我們上,今天我和老候爭了很長時間,他都沒同意。」「明天你再給他磨一磨。」建生還不死心,「跟他們談啥?你們都想不明白,只要咱不跟他們合,他們就是漂了下虎跳,他們還得回來,中虎跳漂不漂?他敢不敢漂?等他們猶豫不定的時候,咱們的船可能就到了。」茂建發表著高見,這時,值班室又來讓我去接電話,從大具打來的。一接聽,是留守隊員劉平安打來的,他告訴我,洛陽後方家裡李洛賢等兩人送來一條新密封船,已到大具,請示送到什麼地方。真是不敢相信耳朵!「你再說一遍!」原來我隊在九月四日搞試漂的時候,報上發了船破狗亡的消息,我大哥聞訊後,敏感的意識到,在虎跳峽肯定還需要船,他在洛陽又籌措了部分資金,委派人到上海訂購,做好後,由李洛賢送上來,真是來的及時!想起一句老話,「運氣來了,關門都關不住」,今晚三個電話,使形勢驟然起變,洛陽隊的困難、被動,一掃而光,「明天一早,把船運到核桃園,準備衝擊下虎跳,注意保密!」我大聲交待劉平安。跑回宿舍,速將這一消息速告知大家,精神都為之一振,興奮不已。商量了一下決定,明天大隊返回核桃園,一方面察看下虎跳地形,選擇接應點,由雷建生負責,另一方面把船運到江邊,進行加固,由何立迎負責,初定大後天衝擊下虎跳。我明天再與川隊周旋一天,穩住他們,後天趕回核桃園。

商量完,已近黎明,倒地和衣而睡。

9月19日  

早八時,洛陽市慰問團一行五人,坐著北京吉普車來到大理石廠,同行還有《洛陽日報》記者黃長明。我們趕緊迎出去,史秘書長一看到我們,上來伸開雙臂緊緊的擁抱著每個隊員,非常激動,淚從眼裡流出來,我心頭也是一陣熱,史秘書長近六十的人了,泣不成聲,大家都很感動,扶著史秘書長回到住處,他激動的說,「孩子們,受苦了…你們在外這麼長時間,真是吃苦了。」然後仔細的看看每個人的臉、手,從上看到下,看著看著又流淚了,「我們來的太晚了…」,隊員們無不為之感動,見到家鄉的人,也無不為之振奮!緊跟著,史秘書長詳細的了解了隊員們的生活、身體等。

十點,按計劃,建生、茂建、老何他們先出發前往核桃園,這時老虎陪著保洛從永勝鄉騎馬趕過來,史秘書長見到保洛後,也是擁抱著流下了熱淚,詢問著情況。忽想起要在永勝鄉設個交通點,遂對老虎說,你快去追建生,告訴他在永勝鄉放一個聯絡點,讓志敏在那守電話。這樣,我就可以把橋頭這邊的情況,打電話到永勝鄉,志敏再步行到核桃園轉達,能節省跑橋頭到永勝這段路。我隊的通訊辦法就是這樣落後。

中午,橋頭區政府來電話,說迪慶州慰問團已經到了,通知下午三點開會,讓我們趕過去參加。

下午三時,我們按時趕到橋頭,史秘書長、團市委李副書記、及慰問團其他人員記者黃長明,我和保洛。川隊侯總指揮及其他副指揮,還有許多隊員,都來到區公所,老侯可能是得知洛陽慰問團到了橋頭,洛陽隊的困境可能有所改變,很擔心有什麼變化,想找我先談,我說,侯總指揮,先開會吧。慰問開始了,迪慶藏族自治州州長先講話,然後給到會人獻了哈達,贈送了慰問品,青稞酒等。書記後講,緊跟著,州委宣傳部長宣讀了雲南省政府發來的慰問電,隨後,中科隊由侯總講話,緊跟著,李區長大聲說,請洛陽隊王隊長講話,會場掌聲雷動,川隊及記者愕然,因他們認為「洛陽」隊經過聯合,已不復存在了,沒想到,在這樣的場合,李區長還專門請我隊發言。我代表洛陽隊表示感謝,同時,也很藝術的表態,一定要漂完虎跳峽。會後,大家又唱歌、又跳舞,很是熱鬧。這時,侯總指揮找我,他已有點不太高興了,問我,隊員情緒怎麼樣,我說不太穩定,我正在做工作。他說那怎麼辦?你們什麼時候拉出來?我說工作沒做通,急著拉出來不太好。他一聽很不高興,就說,你們究竟出來不出來,你們要出來,我們就一塊行動,你們要不出來,我們就不等你們了,我在這裡不能多耽擱時間,我的時間很寶貴。」我一看他很不耐煩了,就說「侯總指揮,你看吧,你要願等你就等,你要不願等,就請自便吧。」「那我就可要行動了。」老侯也不客氣,「你行動吧,洛陽隊也要行動。」他說那好,以後再見,扭頭就走了。就這樣,兩個隊雖然簽了聯合聲明,但還沒有商談出更具體的細節問題,就又匆匆分道揚鏢了。李區長過來找我,交給我一個大紅袋子,「王隊長,這是幾天來鄉親們的一點心意,請收下。」上面寫著四千六百四十七元三角,落款「虎跳江區人民」,緊緊握著李區長的手,沒說一句話,說什麼呢?說什麼都蒼白,咱們看行動吧!

左起 市團委李書記 保洛 史宗儒(市副秘書長)王茂軍

見到軍報記者江林,問她在麗江軍分區醫院能否說上話,她一聽就明白了,「保洛你就交給我吧,醫院的事我去落實,不讓你分心。」開過會,保洛坐江林的車前往麗江軍分區醫院,臨上車,一再囑附保洛,安心養傷,其他不要多想,早日康復。送走保洛後,我和史秘書長等返回大理石廠。

晚飯後,正和史秘書長商談明天的計劃安排,橋頭來電話,我大哥到了。原來,他們是在聽到新華社十五日電報道,我和建生、龔林三人衝擊下虎跳後,下落不明後,和我大姐夫從家趕來。料理後事收屍的,遂乘大理石廠的車把他們接進峽。同來的有河南新聞中心的兩個同志,馮冉、王健,還有一個青年,是從天津趕來參加漂流隊的,叫張志強,一見到我,二話沒說,掏出七十塊錢和一部照相機,往我懷裡一塞,嚷嚷到,「隊長,我要參加漂流隊,是孬種是好漢,咱們今後瞧!」正談間,軍報江林從麗江打來電話,告訴我郎保洛已在軍分區醫院安置好,盡可放心,又詢問我什麼時候衝下虎跳。我告之21號,她又一再追問還會不會改變,我說你放心吧,不會改變了,感到很奇怪,為什麼一問再問,她說要發預告,發了後,就不能改了,我就又說一遍,你放心,二十一日準時衝擊下虎跳。

晚,都住大理石廠,和大哥說話到後半夜,休息。

新隊員 張志強

9月20日  

一大早,隊伍出發向下虎跳去,路過上虎跳時,慰問團的同志下到江邊去看,史秘書長歲數大,下不去,在上邊用望遠鏡看,看後他說,這麼凶,你們都闖過來了,真是給洛陽人民爭光了。在此分手,慰問團坐汽車繞麗江到大具虎跳峽出口處等我們,我們則繼續向下虎跳進發。路過永勝鄉時,叫上志敏,把這個聯絡點撤了。

下午四點抵核桃園,大隊人馬正在江邊察看地形、加固船隻,遂趕往江邊。到了江邊,船隻已捆綁完,檢查一遍,讓隊員們先回村裡,帶上小波,又來到下虎跳詳看。倒角灘是下虎跳最大的一個特級灘,它被夾峙在哈巴、玉龍雪山之間,灘內大小跌水二十餘處,漩渦密布,暗礁到處潛藏。兩座雪山在此拐了個「之」形的急彎,金沙江從中虎跳奔瀉而來,在這先迎頭撞到哈巴雪山的萬丈絕壁上,捲起二十多米的回頭浪,在後瀉而來江水的涌、擠下,掉頭向東,狂奔翻騰百十米,又一頭砸向玉龍雪山,復掀起數十米狂瀾,翻卷著折向正北,在灘尾處形成兩大回水漩渦,如船下去後漩入哈巴一岸,還好辦一些,人可接近,將船重推入主流,一旦漩進玉龍之側,則是千丈絕壁,人根本過不去,那就非困死不可!看了水勢之後,決定親自上船,再帶一帶新隊員。

倒角灘

從江邊上來後,先與建生交換了意見,他也把下虎跳的情況看的很細,想親自上船,我說,你就不要再爭了,下虎跳我非上不可。他看爭不過我,遂同意,問我新隊員誰上?我說帶李維民,我已考慮過了,他是洛陽市五中體育老師,過去是運動員出身,在省田徑隊干過,身體素質非常好,而且這次上來有充分的思想準備,私下幾次向我要求上船。建生沒意見,但他建議,今晚他和龔林、曉敏帶一條敞船先出發,到下虎跳出口處接應我,遂同意,並把沖灘時間定在明天上午11時半。建聲說行,旋與龔林、曉敏帶著104,連夜向下虎跳口外趕去。

回到住地,召集大家開會,布置明天任務。霍學義、志敏依然放船,小波、張春明等在倒角灘尾左岸回水處接應,船如果進左岸回水,就想辦法把船推出去,如進入右岸回水,就火速通知偵察小分隊,前來營救,偵察小分隊則在下虎跳懸崖上待命。老何、書奎前往大具協同水運隊做最後一道防線接應,李勤建、雷勝生在我們下水後,雇牲口把全隊輜重運往大具。任務分配完之後,大家都急問誰上船,我說由我和李維民上。結果又是引起一陣嚷嚷聲,尤其是安小波,「咋搞的,虎跳峽都過完了,還不讓我上!」解釋半天無效,火了,「我是隊長,我說了算數!就這樣定了,有意見以後再提!」「以後再提?以後漂完了,還有啥意見可提……」小波嘟囔著,很不高興的去休息了。

晚十一點,解放軍報江志順、新華社周東棣、雲南日報李開義等找我,他們也是非常關心明天的行動。老江語重心長的問,「王隊長,明天有把握嗎?」「老江你放心,應該問題不大。」老江說,「我們幾家已經發了預告,都盼望著你們能順利衝出去,這樣,在虎跳峽,你們就徹底勝利了。」我知道,他是指我隊和川隊之間在虎跳峽的較量,「你們放心吧,決不會叫大家失望的!」

夜宿核桃園。

9月21日  

早九時,隊員們各自進入指定位置,我交待維民不要吃早飯,以防上船嘔吐。下到江邊,小霍、志敏及張志強,在捆綁最後幾個輪胎,新聞記者們則在採訪上船的隊員,拍照錄音。

十一點半,和維民與岸上的隊員、記者等握手告別,「大具見!」遂鑽入密封船,打開手電筒,插好匕首、氧氣袋,然後在裡面扎住各自的倉口,對霍學義大喊,「放船!」小霍把船猛力向江中推去,只聽小霍喊了一聲「老茂,多保重——!」緊接著,船順主流馬上衝進了倒角灘。剛下去,就聽「嘩、嘩」的急流聲,知道進灘了,緊跟著,浪有力的打到船上,只感覺震動很厲害,遂對維民說,「注意,進灘了,」話音還沒落,「卟嗵——」一下,船翻了一個跟頭,還沒等我倆轉過來,又是「卟卟嗵嗵」連續翻了幾個跟頭,一一數著,共五個。這時船里也進了不少水,隨著翻滾,這水也是在倉內亂飛,渾身濕透,直進鼻口,只覺的船被一下拋向高空,強大的離心力使人失重,一會兒又被壓入江底,船被水的壓力擠的變形,我對維民說,這船不行,將來過老君灘時,得重新做一條。這時我看看錶,已快12點了,感覺還是在灘里,船被浪打的晃過來,甩過去的。不對啊?倒角灘也就一公里多長,五分種應該能衝出去,可這會兒為什麼還是被浪打的幾乎想翻?維民對我說,有點噁心,我也有同感,趕緊對他說,把氧氣袋打開。維民把氧氣打開,用嘴咬著口呼息。我想再堅持一會兒,過早的都用完了,到後邊就不好辦了,我就沒打開。維民吸了一會兒,還是噁心。這時我也確實忍受不住了,只覺得頭暈噁心,心中亂翻,也把氧氣袋趕緊打開大口大口的吸起來。吸了一會兒,還是噁心,這時船仍然在震動,顛簸,幾乎要翻。事後才知道,此時船進入了我們最害怕進的倒角灘尾,江對岸的大回水。在裡面整整轉了四十五分鐘,由於船是圓的,有自轉,而回水呢,則形成一個公轉,這樣自轉帶公轉,加上灘尾浪大,船體劇烈震動,顛簸,使人在船內暈三倒四。噁心胸悶,難受之極。不久,就忍不住噁心,開始大口大口的嘔吐起來,簡直把五臟六腑都快要吐出來了,這時我再也熬不住了,氧氣也快用完了,遂對維民說,把船艙口打開。維民說還在灘上,進水怎麼辦?這時船里已經進了不少水,船劇烈晃動時,半倉水直往耳朵,鼻子里灌,非常難受。事後得知,岸上的老鄉、記者以及我們的隊員非常焦急,因為漩進對岸,根本無法救應,如果船出不來,不說多,只需一天,他們都明白那將意味著什麼。所以岸上的老鄉都自覺自愿的雙手合攏為我倆祈禱「洛陽隊出來吧,洛陽隊出來吧。」事也湊巧,四十五分鐘之後,一個大浪打來,把船打出回水圈,又一個大浪打來,把船打入主流,緊接著又一個大浪把船打著順主流而下。一連三個大浪,岸上的隊員都說「千金難買」,老鄉們則說洛陽隊運氣好,因為平日放木排,木頭漩入回水一個月出不去是常有的事。

衝出下虎跳

船出了回水順著主流向下虎跳石衝去。在裡面看不到,只是感覺船在大浪的衝擊下顛簸,搖晃,知道這是下虎跳石灘了。一會兒,船「咕咚」一聲從高處翻落下去,又是一個跟頭,這是平台瀑布,有七米高。船過了灘,進了緩水,我趕緊打開倉口,把頭伸出船外,四下看,兩岸全是刀削般的絕壁,知道下虎跳還沒有完全出去,因為看過地形,對這一段很熟悉。船正疾行,只見前面白嘩嘩一片,浪聲震天,知道又有大灘,趕緊把船艙口扎住。這是最後兩個灘了,船經過一陣猛烈的衝擊,顛簸之後,終於衝過了下虎跳的上,下簸箕灘,終於衝過了下虎跳!這時我一看錶,一點零五分。

趕緊把船艙口打開,極目向前看去,只見前面五百米開外江面上。有一條小船,船尾部插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格外耀眼,是建生他們!遂連聲高喊,「建生,快點來,我們快悶死了!」當我們的密封船與岸邊的船平行時,只見小船箭一般斜刺著插過來,速度非常快,龔林劃前漿,建生執後漿,秦曉敏手提纜繩,蹲在船尾。小船飛快的接近我們,曉敏伸手抓住我們的船舷,用繩將我們的船栓固住。我已急不可待,拔出匕首,挑斷船艙口輪胎加固繩,從兩個輪胎的縫隙間爬了出來。出來後對維民說,快出來透透氣。這時只覺得兩腿發軟,頭暈眼花,爬上密封船頂蓋,大口大口地喘氣。維民也是很艱難的爬了出來,上到密封船頂蓋,秦曉敏把旗遞給我倆,我們相互挽著舉起紅旗,船順主流飛快向大具江邊接近。

江邊人群擁擠,天空碧藍碧藍,沒有一絲雲,這是我們進虎跳峽後第一個晴天,可能是因為衝出了虎跳峽,天非常好。大具水運處的兩條船也斜衝過來,接近了我們,這樣三船齊下,一點十分,在大具江邊登陸。大具區的區長,書記,區里所有幹部,水運處的工人,汽車運輸隊的職工,附近的老鄉,還有剛剛趕到的洛陽市慰問團。區長把一面寫著「征服虎跳峽,英名垂青史」的錦旗贈給我們,鄉親們端著盛滿石榴,蘋果的籃子舉到我們面前。新華社,解放軍報,雲南日報,河南廣播電台等單位的新聞記者都擁擠在江邊。我們和他們一一擁抱,心情格外激動。史秘書長這時也顯得格外激動,非要親自上上密封船,我說你別上了,歲數大,上不好翻到水裡。他不聽,執意非要上,說今天看見你們衝出虎跳峽,我也年輕了幾十歲,我非上去不行。這樣他上去後,我和維民又上去,三人在船上合影留念。下來之後,記者們把話筒伸到我跟前,問我有什麼感想,我說,現在我們可以自豪的向世界宣布,中國人用中國自己生產的設備,首先征服了虎跳峽。隨後我和隊員們一起唱起了國歌。

衝出虎跳峽 左起 李維民 作 者

離開江邊,何立迎告知我,昨天下午四點,在大青溝灘發現了一具屍體,已被老鄉們抬了上來,你們去看一下。我和建生等人趕過去一看,屍體已經發了,頭大如斗,面目全非,根據形體可以依稀辨認出來,象是孫志嶺。這時記者們都圍過來問我,是否可以發消息,我說先不要發,為慎重起見,等李勤建來了最後再辨認一下再確定。因為李勤建從小和孫志嶺就是同學朋友,一塊長大的,比誰都熟悉。

等李勤建,雷勝生帶著馬幫馱著我們的輜重趕過來時,天已經黑了。我一見李勤建就讓他趕快去看屍體。他和霍學義旋趕去,不一會兒李勤建回來告訴我,確實是孫志嶺無疑,說著聲淚俱下。遂連夜給區里聯繫,區里很同情洛陽隊,免費供應一切物質。找了一幅棺,撕了十幾丈白布,還有毛毯等物,連夜裝殮完畢。

夜宿大具水運隊。

9月22日  

早,七時,大具水運隊的院子里,廣播里播送著新華社的最新消息:

[新華社雲南虎跳峽九月二十一日電] 解放軍報記者、雲南日報記者、新社華記者自下虎跳漂流現場報道:今天下午十三時十分,中國洛陽長江漂流探險隊隊長王茂軍、隊員李維民,闖過了虎跳峽最後一道險關下虎跳。至此,世界上最深最險的虎跳峽,被中國人徹底征服了。    

上午,我們用水運處拉木頭的汽車,把孫志嶺的遺體運往麗江火化。臨上車前,在孫志嶺的遺體前列成兩隊,開了個簡單的追悼會。首先默哀三分鐘,水上派出所的張其洪同志向天鳴槍三響,一片肅靜,只見紅旗獵獵,江水浩蕩。

運送孫志嶺棺槨

我簡單地講了幾句話,「孫志嶺同志是我們的老隊員,他從源頭下水以來,不辭辛苦,不怕危險,勇敢頑強,為我們洛陽隊能夠勝利征服長江貢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他是我們的好兄弟,我們將永遠的記住他。」說實在的,心情非常沉重,這是我們一起從洛陽出發,在長江源頭下水的七個隊員中死去的第三位,從源頭下水的七個隊員現在活著的還有四個。每當看到一個隊友倒下,心裡難受異常。我想起和蛤蟆共同生活,共同漂流的經歷,在一塊吃,一塊睡,一塊闖灘,一塊補船,一塊談笑歡唱,他那音容笑貌,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面對孫志嶺的遺體,站在虎跳峽口外大具的壩子上,極目向南望去,整個虎跳峽,只見峽谷裡面還是雲霧繚繞,不見天日。兩岸高山巍巍,哈巴雪山和玉龍雪山頂上的積雪,莽莽蒼蒼,隱約可見。此時,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感慨萬千。虎跳峽呀,你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地方!虎跳峽呵,我們和你搏鬥了一個月,我們終於衝出來了。你奪去了我們的戰友,打破了我們的船,但我們打破了你自古無人過的神話,我們終於打破了!

大夥們都對著虎跳峽看,依依不捨。我說,來吧,咱們在這裡留個影做為紀念。大家一字擺開,照了相,做為我們在虎跳峽的最後留念。

我心中默默念著,虎跳峽,我將永遠記住你 ……

[ 第一部 ] 完

草記於1986年漂途

修訂於2016.9長漂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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