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行記感

這是我第二次踏上非洲的土地,說是非洲,其實只是肯亞。飛機離開倫敦後一路南下,經德奧到希臘,跨海到埃及蘇丹,衣索比亞,越過赤道就是肯亞首都內羅畢了。窗外景色從或藍或綠到一望無際的黃再到夜幕降臨後的一片黑漆漆,八個小時的行程我覺得還是很快的,畢竟和倫敦只有兩個小時時差,氣溫又適宜,沒有jet lag感覺真的很好,比起今年的其它跨洲旅行舒服多了。

東非的草原極有性格。土地是一望無際的,陽光是強烈炙熱的,雨是傾盆而下的,馬賽人的衣裙是無比鮮艷的,動物是以千以萬計的。

上一次我們的吉普在馬塞馬拉草原上賓士的三天,就像是活在《動物世界》里一樣,看著動物們的悠然閑適,飲食嬉戲或生離死別,愛恨情仇。這場show沒有人類社會那樣的戲劇性,這裡的舞台只有一個,日月天地,草灌叢生,偶爾一顆孤零零的合歡樹;戲碼簡單明確,就是一幕幕對自然法則的演繹。但它的宏大真切,生生不息賦予它無與倫比的魅力,讓人無法忘懷。絨球一樣在草地上打滾的小獅子;朝陽中扭著圓屁股一路小跑的河馬;互相追逐打鬧的角馬;一邊進食一邊排泄卻毫不害羞的大象和長頸鹿;站在土丘上注視自己三個孩子嘗試狩獵的母獵豹,在它們失敗歸來後又全家依偎在一起…我深深的迷戀這樣的場景,從繁忙的都市轉換到這裡,一切一下子都變簡單了,作為一個每天都在跟其他人類打交道的人類,在這裡,那種因為多樣性缺失帶來的孤獨感沒有了。

不過我對非洲的感情是複雜的,我永遠不會忘記乘著小飛機俯覽東非的草原時那一望無際的遼闊,那是人生中少見的最攝人心魄的美景之一,我也永遠會愛生存在那裡的動物們,無論玩過多少次Safari,我還是會興緻勃勃地戴上我的太陽帽,歡快的跳進吉普車。但是離開了國家公園,離開了星級酒店,離開了公婆的住處,我並不知道怎麼去融入當地人的生活。

公公婆婆他們在這裡生活了那麼多年,已經深深紮根於此,他們能講斯瓦希里語,有足夠的和當地人打交道的經驗,但他們也只是生活在一個牆圈起來的十公頃的家裡。這家裡有個小植物園,有個小農場,有九個給他們工作的當地人,這是他們愜意的comfort zone,而我,我只是個遊客,如果我不關心圍牆外面的世界的話,非洲是我的天堂:這裡有人每天把飯送到你的嘴邊然後把盤子收走,他們會在你用早餐的時候把你的床鋪好房間收拾乾淨,衣服換下來一扔就有人拿走洗好熨平再給你送回來,我有時候不太好意思,明明有手有腳可以自己做的,所以我盡量不提要求,偶爾也會和他們一起做,但也僅僅是偶爾而已,大部分時間要麼帶著狗在園子里散散步,給馬喂個草,要麼坐下讀一會書刷一下手機。

公婆也帶著我們去他們的朋友家拜訪聚會,有白人,也有印度人,但卻只有一個肯亞背景的黑人(律師)。每個人的家都大同小異,寬敞的房子,漂亮的院子,或多或少的傭人,而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是當地的黑人,如此分明的階層劃分讓我感到深深的不安……殖民地的歷史都結束了半個世紀了,但某種隔閡還是存在的。富有的當地黑人也是有的,我們在明亮乾淨的超市裡購物時,身邊也有提著Gucci包買東西的當地人,但是他們的比例太低了,以至於讓我覺得購物中心裏面和外面就是兩個世界。

在首都內羅畢仍然有大片大片的貧民窟;道路往往沒有隔離,偶爾牛群就在路邊走;當地人不怎麼遵守交通秩序,常常有很多我們覺得很危險的不可思議的超車;公交車就像中國八十年代城鎮的某些長途公車一樣,擁擠狹小卻塞了很多人和東西;首都通往外面的道路兩旁常有些小商販買點水果蔬菜什麼的,一排及其簡陋的攤位,如果停車招呼她們想買一點,可能會有五個人以百米賽跑的速度沖向你的車,因為第一個到達的人能做成這筆生意,而且對白人她們要價也會高一點。一切種種,偶爾也會引起我記憶中的一點漣漪,我八十年代出生在東部沿海省份的省會城市,一直到2010年去英國,我的所有生活軌跡都是發生在中國的,算是目睹國家改革開放變化的一代。現在的肯亞,有些地方就像我小時候的中國:基礎建設和經濟在發展但總體落後,人民的平均生活水平和發達國家差距巨大,我慶幸自己的國家不再是八十年代的那個水平了,更慶幸她在要成為殖民地的邊緣上跌跌撞撞的不管繞了多少彎路總算是走過來了。

但同時肯亞也有很多地方不像中國:這裡氣候條件舒適,基本全年不冷不熱,赤道上光照好,種植業容易發展,那麼好吃的芒果在歐洲基本吃不到;這裡的人熱情開朗,我碰到過好幾個路邊的小孩子會向坐在車裡的我招手微笑,公婆的園丁會熱情的教我幾個斯瓦西里語的單詞,雖然我過後總是很快就忘掉。他們也有狡黠的一面,不過我經歷太少只從聽說的事情里覺出些端倪,但他們開車時見縫插針不管不顧我是親眼見過的,路上強制收小費的腐敗警察我也是見過的,17年的總統選舉,Kenyatta以微弱優勢勝出,反對派說大選舞弊,高院判定選舉重新舉行,居然還是Kenyatta當選,前後折騰了小一年,這是電視劇也不敢編的情節,可是的確發生了,一個發展中國家耗得起這樣的時間和資源的浪費嗎?

還有他們的宗教信仰,這裡大多數人都是信仰基督教的,我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我覺得人是應該有精神世界的,應該花一些時間去思考和自省,如果一個人精神世界需要宗教的spiritual的幫助,這完全無可厚非,從社會層面上來說,宗教組織有助於加強社會聯繫和社會穩定性也是顯而易見的,很多公益慈善也是教會承擔的,這些都是它積極的一面,但是宗教儀式和宗教捐獻是不是應該適度呢?隨處可見的修建好的和正在修建教堂,周日把路都堵了的擁擠的教堂入口,一個不富裕的國家把大量人力財力時間資源用在這些地方,是我這樣一個世俗的人不太能接受的。

這裡深受外來影響,我在去Aberdare國家公園的路上,途經了很多破舊的門面房建築,它們中有一些有著讓人啼笑皆非的名字,比如Hotel Starbucks, Disneyland Hotel, German Palace…它們肯定是不怕被告侵權的,大不了刷子蘸上油漆改一下就行。雖然讓人哭笑不得,我卻著實喜歡,總感覺從中透出一絲當地人的幽默感,不知道是該解釋成全球化下跨國公司無處不在的影響呢,還是當地人反強勢文化入侵的一種諷刺。

我匆匆來又匆匆走,肯亞不是我的國家,我以一個訪客的身份每年短短的待上一周或十天,度個開心的假就不留痕迹的離開了,回到倫敦我馬不停蹄的直奔辦公室,當天的Fine Timepieces拍賣很是繁忙,好幾塊表都以100k英鎊以上成交了,但這樣的價格只是日常,我機械的記錄下交易價格,腦海里一秒閃過把土堆當滑梯的肯亞小孩的臉,心裡沒起波瀾。這個世界上極富有的人和極貧困的人之間生活水平差距大的不可想像,我不屬於其中任何一個群體,作為旁觀者,我坦然的接受了這樣的差距,而這一點讓我感到了這個世界的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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