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詞，在江湖中最重要

這兩個詞，在江湖中最重要

1

金庸寫了七八百萬字小說，寫了公平與正義、豪情與義氣、愛情與友情，但我以為最珍貴的兩個詞是自由與平等。

謝煙客為拿回玄鐵令，對狗雜種百般試探引誘。他雖武功冠天下，但始終達不到目的，因為狗雜種對他無所求，不求懇、不畏懼、不仰視、不鄙視，故在他面前可保自由，與他在人格上一直平等。

有了平等與自由，人便可不羈於外物，所謂「縱橫自在無拘束，心不貪榮身不辱」。這是中國文人所標榜的，也是「臭老九」們最可惡之處，因為封建統治者們最不喜歡這兩個詞。

2

自由是追求自己的自由，也是尊重別人的自由；平等既是貧而無諂，也是富而無驕。

唯有自由，才談得上平等；唯有平等，才能得真自由。自由可為平等保障，平等可為自由基礎。

人與人關係，無論友情、愛情，大約都如此。如果一方付出過多，或雙方差距過大，則不太可能是喜劇，多半是悲劇。（門當戶對其實很有道理。）

3

金庸在八十年代初的「明報」社論中反覆強調自由的重要性，甚至排在法治之前。

但比自由更不為人注意的是平等。

胡一刀對平四說：世人並無高低，在老天爺眼中看來，人人都是一般。

平四對眾人說：我聽了這番話，就似一個盲了十幾年眼的瞎子，忽然間見到了光明。

這一句話，就讓平四捨命去救胡斐。這就是平等待人的力量！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君臣、父子、夫妻、兄弟、長幼，都分高下。有居高臨下、有自甘低下，只有平等是稀罕東西。

因此，在我們的江湖中，平等才如此珍貴、難得，應該重視。在黑木崖、神龍教、星宿派、麗春院、在皇宮大內，都沒有平等。

4

胡一刀與苗人鳳在滄州大戰五天五夜，那是兩個平等者間的交手。

胡一刀覺得自己刀利，就換了一把普通的刀。苗人鳳覺得換的刀太輕，就將自己的劍尖折了一段下來。

兩人都不肯占對方便宜，都要平等。

英雄肝膽兩相照，那是棋逢對手的欣然，是惺惺相惜的慷慨，是高山流水的感動。

正如倚天劍只有遇到屠龍刀，才能二者齊斷，露出武穆遺書和九陰真經，體現出它們真正的價值；若遇到狼牙棒，只能顯其鋒利、增其殺戮，有什麼意思？

5

親密與平等也分不開。

康熙最信任的是韋小寶，因為韋小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他平等相交、平等交手、平等撕打。

一旦這層窗戶紙捅破，平等失去，兩人關係從朋友之義一步步變成君臣之忠。韋小寶意識到，隨著康熙年紀漸長、威嚴日增，兩人間距離也大起來。

要想在精神上與康熙平等，他除了抽身遠遁外，再無第二條路可走。

段正淳與傅古禇朱四大家將兄弟相稱，但這只是客氣，主僕之分改不了。

阿紫用漁網縛住禇萬里，禇萬里一生也報不了仇，唯有在戰場上拼一死而已。

這如同在「三國演義」中，趙子龍截江奪鬥，卻不敢過分，只能說「留下小主人」。張飛趕到，才不管那一套，喊「嫂嫂留下侄兒去」，上船就砍了周善的頭。所以，說書人講「桃園結義劉關張，後續四弟趙子龍」。口頭上稱兄道弟不做數，親密也分了上下。

6

於愛情，我在「念念不忘，何必迴響」中寫道，程靈素、李文秀和儀琳最可貴的是平等，可以為愛的人付出，但不會在人格上屈尊。

所以，小昭與雙兒雖然可愛，但畢竟差了一層。

張無忌愛趙敏而不是周芷若，原因很多。我曾寫過，周與趙之間隔了十萬八千個丁敏君。

除人品外，用張無忌的話說：對周芷若是敬重大於愛情。

這一敬重，便分了上下，他在她面前便不自在。舉案齊眉，於夫妻之間沒多大必要。即使要舉，也應是互舉，而不是一人舉給另一個。

令狐沖苦戀岳靈珊，為了她做什麼都行。直到全書過了百分之八十，在封禪台上，他仍為博小師妹一笑，甘心以身接劍，被釘在地上。所以，岳靈珊離開他而選擇林平之時也沒什麼猶豫。

7

兩個人平等，就要象郭靖與黃蓉那樣。

我不是說他們恩愛時，而是郭靖恪於誓言，要回去娶華箏。黃蓉說：他要娶別人，那我也嫁別人。這才是平等。

那些一見楊過誤終身的女子，都不值得。楊過根本不值得她們等待，付上青春與一生。

即使郭襄也如此。楊過為她生日送上三件禮物，根本不平等。

對楊過來說，這雖非舉手之勞，也不是難於登天。

對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來說，這三件禮物是了不得的大事。楊過一下子並永久俘獲了她芳心，這很正常。但是，這對郭襄公平和平等嗎？

張翠山與殷素素在冰火島過了十年神仙日子，但一回中原馬上就身死。其中關鍵在於，殷素素有秘密、張翠山不知道，而張翠山在殷素素麵前沒有秘密。

秘密揭開的一天，二人間的平等打破，十年美滿都成了騙局一部分，張翠山萬難接受，兼之大錯鑄成，只有一死。

游坦之對阿紫不管不顧地付出，這種愛情更過分，想想都恐怖。段譽對王語嫣也有點類似，但他是主角，因此有光明的結尾。

在枯井底、污泥處，段譽感到「兩情相悅」的滋味。兩情相悅，便是平等。

8

如果兩個人失了平等，朋友沒的做，兄弟沒的做，戀人沒的做，夫妻沒的做。即使勉強做了，也沒什麼意思。

只是，自由會變，平等也會變。

過去自由，不代表現在自由；現在平等，不代表一直平等。不自由，毋寧死，但無人可得絕對自由。苟富貴，勿相忘，但很難做到一直平等。

就象韋小寶與康熙摔交打架時又自由又平等，但一旦知道真相，打架的自由馬上沒了，平等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

故眼前自由，就珍惜這自由；此時平等，便珍惜這平等。

人生最幸福的就是，在合適的時間遇到合適的人，可以與你自由相對、平等相處，親情、友情、愛情都如此。

（微信公號：江湖種樹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