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將逝去,唯有孤獨永恆

2007年,一部名為《這個男人來自地球》的科幻電影以一萬美元的成本,創造出了為世界稱奇的經典軟科幻作品。一個從史前文明走到今天現代社會的人類歷史見證者,歷經一萬四千多年的漫長歲月,目睹過戰爭的慘烈、饑荒的肆虐、瘟疫的爆發、城邦的興起、宗教的鼎盛、英雄的史詩、帝國的崩塌,他見證過繁榮昌盛的時代,也目睹過荒涼衰亡的文明。一萬多年的時光,讓他煉成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從容與洒脫。這是時間的力量,歷史的力量。

正如塞萬提斯曾說:

歷史孕育了真理,它能和時間抗衡,把遺聞舊事保藏下來。它是往昔的跡象,當代的鑒戒,後世的教訓。

一個走過了整個人類文明史的男人,如今靜靜地坐在一間木屋裡,向他的朋友們講述著過去的故事。時間的波濤捲起歷史的塵埃,拍打在文明的岸上,又迅速退去,帶走光陰的泥沙。一個見證歷史長卷的人是孤獨的,因為人世間一切平凡的瑣事都會在這樣絢爛磅礴的畫卷前黯然失色、相形見絀。

時間的見證者,歷史的記錄者。

蘇軾的《臨江仙·送錢穆府》有云: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無波真古井,有節是秋筠。

惆悵孤帆連夜發,送行淡月微雲。尊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人生短暫,給人如匆匆過客的感覺,但是這樣永生不死的軀體,究竟承載著怎樣的靈魂呢?

陰謀的盛宴,群魔的狂舞,一曲異世絕響。

在《販罪》 的宏大宇宙中,有一個名為天一的男人,身為神的使者,肩負著傳述神明旨意的重任,從第三王國到第五王國,他管理著世間的一切「罪」,操縱著數萬年的時光中大陸的演化與變遷,直至今天的人類文明。他見證過的、抹殺過的、引導過的、記錄過的、感慨過的、體驗過的豈是區區三言兩語可以講述的?

逆十字的標誌,也是死於天一所操縱的「罪」的標誌。

「地球的第五王國,人類的王國。」天一說道:「我漫長旅途的終點……哼……亦或者,我永遠到不了終點。」

作為神管理世界的工具,他盡職盡責地一次次承擔起人類歷史的馬車夫的角色,卻也一次次為人類的愚昧所拋棄、所背叛。他已經不再像曾經那樣翻山越海辛苦奔波了,他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間書店裡,翻閱著以上一代王國的科技所鑄成的「心之書」,品味著世間的罪惡,貪婪、慾望、嫉妒、懦弱、絕望、憤怒、自負……在一間小小的書店裡,記錄著世界上一百多億人的內心波瀾壯闊的宇宙,人們的心聲化為白紙上的黑字為天一所品味,然後在熾熱的火苗中化為灰燼,好像不曾在世界上,歷史上出現。

見證罪惡,管理罪惡,從而操縱世界。

僅僅依靠人們的心聲,他就可以操縱世間的因果。他最初是傳述者,然後變成了引導者,而現在變成了操縱者。他是人心的操縱者,罪惡的操縱者,他用世人眼中的頑劣、傲慢、不可一世掩蓋內心的空虛、寂寞與孤獨。他像人類渴望呼吸,飛鳥渴望天空,鮮花渴望陽光一樣渴望同類,當他見到伏月時,迫不及待地全盤托出了自己的一切,即使被諷刺、被斥責、被拒絕也毫不在乎,因為他太過孤獨了,即使是為了千百年後,在世界的一個角落裡可以見到故人,一訴衷腸然後轉身離去,約定著下一個重逢的時刻這樣微小的幾率,他也要竭力抓住;即使是為了可以讓生活不那麼平淡如一潭死水,而讓一個與他一樣頑劣的智者嘗試殺死他這樣的遊戲,他也可以樂在其中。

天一與顧問無時無刻不在博弈著,但當顧問也再一次因為一個女人走到人生的轉折點而選擇隱退時,天一除了目送顧問與薇妮莎的背影,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看著自己的虛幻影像,天一說道:「神灑下無數的血滴,每一滴都化為了一個生命。而我就彷彿身處那血脈的源頭,當你們離我足夠近時,我可以了解你們的構造,並且在物理層面上給出一定的干預。但我也不是萬能的。我不可能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一滴血是什麼樣的,因此我的能力範圍有限。而且我也無法了解或是干預人類的精神層面。

我只知道。當我以人類的形式被製造出來時,我即是這世界一切罪惡的源頭。不但是源頭,還是歸宿,世間有多少個罪惡的靈魂,我就可以重生多少次,抹殺者尚可自行了斷,我卻不行。」

他玩世不恭、驕傲自負,卻也悲哀、孤獨,這一切的結合體塑造了天一這樣遊離於人世卻又干涉著人世來推動變革與進化的神之使者。

知乎上有這樣一個問題:

有什麼人物說了一句台詞讓人一下肅然起敬或突然讓人同情喜歡上他了?

我想,對於天一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段話更能讓我讀出他的孤獨、悲哀與辛酸了。

「或許這就是命。」天一直視桌上的電腦屏幕,其屏保就是黑屏一塊,這時,玻璃上映照出他的臉,他竟發現,自己的臉上,根本沒流露出半點失落的情緒。他看著自己的影子苦笑:「多少年了,最後還是只剩你一個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說著,他憤怒地一揮手臂,將電腦的顯示屏掃落到了地上。

一個偉大的傳述者、引導者、販罪者、見證者、記錄者,一個梟雄、智者。千百年來孤獨地背負著人類的命運,推進世界的格局,也許千百年後的他還是會這樣孤獨地肩負著一切,只要人間還有「罪」的存在。

也許……不是孤獨一人?

「哼……說這麼多……你也是為了自己。」月妖冷笑:「你希望有一天,哪怕那天是在五百年、一千年以後也好。你希望會在某個地方,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你認識她。而她也認識你。我們也許會分享這些年來的喜怒哀樂。也許會互相冷嘲熱諷,又也許只是一言不發,各奔前程。但對你來說,那也無妨,你只是想在心裡有一種感覺——在這世上,自己並不孤獨。」

天一抓著月妖的領口。把她拉近,瞪著她道:「你瘋了嗎?人類怎麼會拒絕永恆?拒絕享樂?你現在故作清高很有意思?終有一天。你會衰老,時間會摧垮你的意志。奪走你的美貌,你想等到那時再爬到我面前來求我嗎?我可不在乎等待,五十年也好,七十年也好,到時我絲毫不介意出現在你面前,將你的自尊心踐踏得體無完膚!」

月妖表現得很平靜,她依然用同情的目光回應著天一的逼視:「你擺出憤世嫉俗的叛逆姿態,用你的一套規則來取代這個社會的規則,用赤裸裸的、簡單粗暴的、悲觀至極的方式揭示真理,讓一切順其自然,安得其所。所以你把別人都當做虛偽的懦夫和廢物,但你錯了,人們圓滑守禮,只是因為他們心懷一絲謙卑,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並不完美,承認自己會犯錯,敬畏著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環,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明白自食惡果的道理。

我不會來求你的,永遠不會,你現在殺了我也無所謂。但如果你想來求我,就該擺出求人的樣子,不要用理所當然的口吻要求我去做什麼,彷彿你正在給一個卑微的生物提供一種無法拒絕的恩賜,我不但要接受你的交易,還應該感恩戴德。

人類有人類的尊嚴,你也承認了自己是人類的一份子,就算你和別人不同,就算你有高高在上的資本,你也該學會應有的謙卑,否則你永遠這麼可悲,在我眼中,你就是活得人不像人。」

天一鬆開了手,深呼吸一次,沉默了足足一分鐘,說道:「我需要另一個引導者,不止是因為我個人的願望。」他很嚴肅地說道:「還有一個理由,就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取代我。」

月妖見他似乎不像是即興表演,便接了一句:「你不是不會死嗎?」

「我可能快要瘋了。」天一歪著頭,露出一個苦笑:「如你所說,我終究是個人。漫長的時間,已經讓我的精神世界到達了一個很危險的境況。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一頭嘴角流著口水,只知道吃喝拉撒的本能動物,這個星球的未來該怎麼辦?」

「都說你是自戀了,難道地球少了你就不轉嗎?」月妖說道:「你就不能學著放手嗎?」

「我被神創造出來,就是為了履行我的職責,如果我放棄這份職責,那我存在於世上的意義是什麼?」天一反問道。

月妖不知該怎麼回答,聽到這句話,她就明白了,那個叫「抹殺者」的傢伙為什麼會自我了結。

「世上若是沒有蟲子,殺蟲劑就不會被發明出來,人類要是沒有手指,手套也就不分手指。如果我被創造時的目的都被我自己給否定了,那我才真有可能會立即發瘋。」天一說道。

「都一樣,誰又能知道自己降生在世上是為什麼?難道你要說什麼生命的意義嗎?」月妖說道。

天一冷哼一聲:「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生命的意義,這才是難辦的的地方。人類大多數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這一生的意義何在,但他們有著我無法享受的東西,那就是死亡。」他再次拿起了書籤:「先出去吧,關於你的事,我們以後再談。」

月妖把手交給他:「你最好十年之內都別來煩我。」

他笑了笑,那個平時的天一在這一刻又回來了:「再議吧。」

《販罪》的故事早已謝幕,但名為天一的販罪者的責任永無止境。

一切都將逝去,唯有孤獨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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