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001：人民藝術家 Philip Seymour Hoffman

2014年2月2日，世界上少了一位出色的演員。Philip Seymour Hoffman被發現死於紐約的公寓，死因是吸毒過量。

學生時代的霍叔熱愛運動，尤其喜歡棒球和摔跤。他的母親是個電影迷，這對他影響至深。12歲那年，Arthur Miller的經典舞台劇All My Sons徹底改變了他的志向。兩年後他被選中參加紐約州Summer School of Arts，從此走上專業演員道路。

早在拍電影之前，霍叔長期活躍在戲劇舞台上，戲劇表演的錘鍊讓他的表演紮實，到位，一氣呵成。這裡不得不說我對霍叔一見傾心的電影Flawless，他在裡面飾演一個變性人，對手戲是和羅伯特德尼羅，但是整個戲裡我只看見霍叔啊！

霍叔曾經在訪問時說，因為自己是德尼羅的粉絲，一度在拍戲時怯場，但這個我是沒有看出來的，你們感受一下：

霍叔本人的聲音低沉而有層次，為了這個角色，他徹底改變了嗓音和肢體語言，演活了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變裝女皇。

直男演gay是容易出彩的角色模式。比如Jared Leto在達拉斯買傢俱樂部里的偽娘，雖然嫵媚動人，但是霍叔的低配版drag queen才是那種想和他一起喝茶織絨線講鄰居壞話的類型啊。

在電影Flawless之後，導演Joel Schumacher評論霍叔：「他是那種永遠都會出活兒的演員，也許他不會靠一部戲掙2500萬，但是他永遠都會出活兒。」

話雖如此，許多「2000萬俱樂部」的大腕兒都是霍叔的粉兒。梅麗爾斯特里普對他在天才雷普利里的表現讚不絕口：「我心想，這是誰啊？他太猛了(fearless)。這個角色糟透了，但他卻賦予它應有的尊重」。

天才雷普利這部戲眾星雲集，Jude Law, Gwyneth Paltrow和Cate Blanchett都正當顏值巔峰，但是霍叔卻在一堆盛世美顏中，生生地演活了一個刻薄的有錢人。刻薄要怎麼表現？不是那種咋咋唬唬的「你有本事搶男人，沒有本事開門啊」，而是眼角眉梢的輕蔑，一劍封喉。

這一場是霍叔扮演的Freddie和老相識一起聽爵士，而出身貧寒的雷普利哪裡懂這些，霍叔對於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年滿心鄙視，大家感受一下：

Fearless是很多人對霍叔的評價。我覺得這裡面有兩層意思，一是指表演的全情投入。這早在他遠未成名之前就有跡可循。他高中的表演老師Midge Marshall回憶起霍叔16歲的時候，曾經全裸出演莎翁名劇李爾王。要知道，這不過是校外業餘表演而已。

她說，他的丁丁就這麼在那兒晃悠著。

第二點是指他選角的風格。

演員是沒有資格介意自己的美醜的，霍叔在出演各種邊緣人物上無出其右。不羈夜就是一個極好的證明，他在裡面扮演一個自卑肥胖的電影助理，偏偏愛上了色情片男演員 Eddie（話說那時候的Mark Walhberg真是水靈靈啊。。。）。滾石雜誌總結這個角色是「complete, unabashed loser」，但年紀輕輕的時候誰沒有傻乎乎地迷戀過一兩個人呢，那種純真的蠢態，霍叔演出來了。

我甚至暗暗覺得，他似乎特別被邊緣化的角色吸引。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霍叔在電影Happiness里的那個邊青，生活一敗塗地，只能靠打打騷擾電話來發泄性慾。片中有場戲是他一邊笨拙地調戲女青年，一邊夾著電話打飛機。霍叔事後自己也承認，在一堆人面前花三個鐘頭表演打飛機，他非常擔心自己會被恥笑，但是演戲就是一種大庭廣眾之下的私事，而且那並不容易 (Sometimes, acting is a really private thing that you do for the world.)

用命來演戲的人很多，但是霍叔用的是靈魂。

天才雷普利奠定了霍叔金牌男配的地位 (a monster of the supporting roles)。在2000年到2005年之間，霍叔參演了大製作諸如冷山，口碑小成本電影幾近成名，各有各精彩。

Love Liza是霍叔第一部擔當男主的電影，他在裡面飾演一個經歷妻子自殺的頹廢中年人，和他對戲的是另一位老戲骨凱西貝茨（因為危情十日拿了奧斯卡最佳女主），兩人表現都十分出色。

這部小成本電影拿了聖丹斯的最佳劇本，編劇是他的親哥哥。

這段時間霍叔的電影中，我想推薦的是Owning Mahowny，他在裡面飾演的銀行經理Mahowny，因為老實木訥人送外號Iceman，但在賭場上卻是一擲千金不眨眼的病態賭徒。霍叔的表演獲得了英國皇家學院精神病學協會的認可。

除了大銀幕，霍叔在舞台劇上也斬獲兩個托尼獎提名。那段時期的霍叔，GQ是這樣評價的：「（看他的表演）猶如吃麥片中獎，公司發年終獎，或者在街上撞見老朋友」。

一句話總結：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驚喜和意外終於光顧了霍叔本人。就在他矜矜業業地走在配角的小道上的時候，一部電影改變了他的命運，這就是卡波特。

真實的卡波特身材矮小，霍叔無論是身形還是長相都和他並不十分相似。他之所以能夠出演，是因為電影的編劇Dan Furtterman和導演Bennet Miller是他二十年前表演夏令營的舊相識（沒錯，就是讓他走向演員道路的那個夏令營）。兩人寫完劇本，不約而同想到霍叔，一拍大腿就是他了。

霍叔為這部戲刻苦減肥，並花了四個月大量閱讀，以及觀摩卡波特的生前採訪。他談到自己並不擅長改變口音，於是在整個拍攝期間都用卡波特的嗓音說話，因為擔心自己一旦用真聲，就很難恢復（Otherwise, I would give my body a chance to bail on me）。

電影獲得空前成功，霍叔憑藉精湛演出奪得奧斯卡、金球獎、美國電影工會和英國電影學院四個影帝。一個獨立電影的常客得到了主流媒體的矚目，接踵而至的也是參演大片的機會和更多的獎項提名。其中比較知名的是碟中諜三，霍叔出演片中反派，屬於電影為數不多的亮點。

比較可惜的是星光熠熠的Charlie Wilson』s War，Tom Hanks 和 Julia Roberts加上霍叔，三個奧斯卡獲得者互相軋戲，卡司好像是沖著拿獎去的，但是我個人總覺得三個人都太強勢了，反而過猶不及。

另一部充滿張力的電影Before the Devil Knows Youre Dead，霍叔在裡面飾演的是一個鋌而走險的中年人，和自己的親弟弟合謀去打劫自己父母的珠寶店。複雜危險的角色是霍叔拿手的路數了，印象深刻的一場戲是他和親弟弟對質的一幕，讓人喘不過氣。

大多數年輕觀眾對霍叔有印象是因為飢餓遊戲，他飾演的遊戲設計者Plutarch，一貫的暗黑系，不解釋。

可能是卡波特太過於深入人心，加上霍叔似乎也在探索新的電影類型，那段時間霍叔的表現仍然在水準之上，但並沒有令人耳目一新。驚喜的是霍叔在暖心動畫Mary and Max中的配音，演活了鬱鬱寡歡的紐約客Max，倒是眾多複雜危險角色中的一股清流。

另一部值得一提的電影，是一部小成本文藝片A Late Quartet，也是我個人的最愛之一。電影講的是一直合作無間的四重奏組合，因為其中一個成員診斷出了帕金森，而面臨一系列的風波。霍叔在裡面演的第二小提琴手，隱忍多年妻子和另一成員的昔日情愫，直到最後和妻子當面對質，火花四濺。這部電影的卡司超一流，十分推薦；其中飾演霍叔妻子的凱瑟琳吉納，是獨立電影的常客，和霍叔在卡波特中也曾經搭檔

另外很多人熟知的大師，霍叔在其中扮演洗腦教主Dodd，說實話，我個人並沒有特別驚喜。主要是這類型的角色其實霍叔已經輕車熟路。

導演Donovan Leitch曾經這樣評價霍叔，「他是一個勞動人民式的演員（working class actor）」。霍叔自己在接受BAFTA採訪的時候曾說，「演員的職責就是捍衛角色（defend what we play）」帶著同理心，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姿態，才能把不見天日的小人物演出光彩。

生活中，霍叔也的確是身體力行地在當一個平凡大叔。他曾經短暫搬去好萊塢，但不到一年就回了紐約，因為「it feels right」，之後他再也沒有離開那裡。

紐約是一座萬民之城(everyman』s city)，沒有誰會把誰當回事，但也絕不對別人的生活說三道四。霍叔顯然在那裡活得自由自在，每天的早飯都是公寓附近的油膩小館解決（greasy spoon）。他對外貌毫不在意，連他自己的媽媽都放棄打扮他 (can』t make him look good)。他接無數配角以至於稱為配角大師，他也不忘自黑：我就是那種即使主角也能演成配角的人。

他曾說，當明星這件事會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也不在乎身後別人如何評價他。

Amy Adams和霍叔合作過兩部電影，在他去世後，她眼淚汪汪地懷念他，說他具有罕見的能力，看穿而不點穿 (see people, not see them through)。也許就是這種心底的善意，才能解釋為什麼，他演出的眾多角色，雖然讓人不舒服(incredily painful to watch)，卻都讓人恨不起來吧。

2013年10月，霍叔和相識十四年的女友分居，同期開始重新染上毒癮，不到半年後，他因吸毒過量而猝死在自己的公寓中，死時他的手臂上還插著一個注射海洛因的針筒。

輿論對霍叔的去世有著幾乎一致的結論，我們失去了這個時代最好的男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