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我們每個人的權利 請不要把他們當作與風車作戰的唐吉訶德

題記——一個女孩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紀，獲得了全中國最頂尖的教育資源，通向中產乃至上層社會的通道已經向她打開，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去吃，去玩，去數天上的雲彩，去邂逅刻骨銘心的情感，她完全可以像大多數姑娘一樣，心安理得地享受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可她卻在現實中選擇了一條更為艱苦的路，哪怕不被親人理解，甚至不惜與體制衝撞，這到底是為什麼？明明根本沒有勝算，卻還要做唐吉訶德式的衝鋒？

「因為我實在沒有理由不向前走；我實在沒有理由僅為自己而向前走。」

改革開放40周年之際，難以有效監督，並有擴張之勢的權力力量（Power），加上四處滲透侵蝕，難以有效制約的資本力量（Capital），以及二者結合形成的難以撼動的體制化（Institutionalized)對公民個人權利（Individual Rights）日益嚴重的侵犯，正成為當下中國最為醒目的國情.

最近一個月以來，有人為了不幸枉死的少年，義憤聲討那個「從不夠坦坦蕩蕩」的爸爸；有人為了中國老百姓的生命健康，在與HM老怪鬥智斗勇；有人為了身體的權利不再被侵犯，在最該返校撰寫畢業論文的時候，仍被限制在家裡，情況不明；從什麼樣的導師制度才是合理的，到討論「損害商譽罪」的構成要件，再到聲援「ghosts at the bottom of the lake」的集體抗爭，知乎的氣氛是熱鬧活躍的，這裡有著最為關心社會關心政治的一群年輕人，古道熱腸，風華正茂.這樣的光與熱灼的人激動欣喜，甚至讓我想起了那個很久以前在《湘江評論》上寫下「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社會者，我們的社會。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幹，誰干！」的湖南少年，可是當我懷著興奮的心情，想將一些從這裡的傳遞到自己身上的溫暖力量，再接力傳遞到現實社會中，甚至是我的家人身上時，卑微的火苗很快就熄滅了：

「社會，政治再有問題是人家的事，自然有人解決，與你有什麼關係呢？過好你自己就行 了」

「莫談國事，莫管閑事」，「你這是典型的『吃著地溝油的命，操著中南海的心』」

「個人VS體制，根本就是蚍蜉撼樹，你關心的再多，也改變不了什麼的」

「所以努力掙錢或者擁有足夠權力成為成功人士才是正道，你足夠強大了，那些權力和資 本就不敢隨意欺負你了」

上面是幾種典型性的回應，它們就像一個個黑洞，毫不費力地將我原有的光和熱抽的乾乾淨淨，由熱情而產生的幹勁成了狠狠打在棉花上的拳頭，原來在這個又大又陰又冷的社會面前，網路虛擬社區產生的交流體驗不過是一種聊以消遣的行為藝術，於現實絲毫無礙；至於那些呼籲著想要「關心政治，改變社會，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的年輕人，在精明世故，滿臉滄桑褶皺的老大中國審視下，則是是唐吉訶德大戰風車般的中二癔症罷了——這個老人已經這樣我行我素的活了幾千年，我甚至都能想像到他對此嘲笑的畫面：斜著眼，撇著嘴，吐出「呵呵呵」的聲音，可能是內里少了幾顆牙的緣故，調子有些怪.

「從來如此 便對么？」

我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但說不上來，現在的工作生活也早與在學校時政治社會學學習的經歷無關，可早在那時我就發現，經歷了改革開放的這個老大中國社會是奇怪的：一方面，他生機勃勃，到處都瀰漫著追求物質財富的狂熱與無法窮盡的生活享受，而在社會生活方面，卻又有著令人訝異的死氣沉沉，一個個熱點如同流星，快速閃耀，上升，暗淡，消失，很快就被人們當作談資遺忘，有時，對於那些由於個人權利被侵犯而凄慘生活的消息，社會也會發出「哎」的感嘆聲，可是哎過之後，也不過是把他們當作小說里的人物.

直到昨天，下意識的隨便搜索，豆瓣有帖子貼出一個學印尼語的小姑娘的一篇兩年前的文章，說作者就是最近熱點的主人公，我才發現，原來這篇文章以及作者的公眾號我是很早就關注過的，對，就是那個在公眾號里敘述自己從高中時期就不安分FQ了解外面危險思想的MT君，那個在推薦文章中敘述記者與網路審查刪帖工作者見面喝咖啡，想讓讀者思考什麼的小姑娘。

現在重讀她這篇有關個人自述以及vested interests思考的文章，我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看過之後的驚嘆：一個年紀這麼小的小姑娘就能發現個人間不平等的根源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背後不平等的社會結構，簡直是天賦呀，就是去學印尼語有些可惜了，不如轉到社會政治學專業"畢竟在寫出這篇文章時，她才剛剛20歲，更為難能可貴的地方在於，這樣的獨特認知出自於一個年輕生命的思考過後的自我覺醒，而不是外界的強行灌輸。

在這個人民日報從來只是鼓勵年輕人拚命瘋狂努力，而從不敢觸及其所在的體制就公平合理的上升機制問題，是否需要加以調整的年代，我居然在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文章末尾，看到了一個幸運兒對於一群不幸者的愧怍：

「如果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我就屬於那「達」的人；如果說「車廂內的人，有責任盡量前行」，我就屬於那「車廂內」的人。我不敢想像，一路走來，按照魯迅的話講，我已經「吃」了多少人。」

「我不得不承認，我時常感到自己是負有原罪的人。這裡的「原罪」不是來自神的國，它恰恰來自人的國；我背負的是整個社會結構不公的原罪。」

吃人？原罪？這完全是一個小姑娘的矯揉做作嗎？當我們隨著小作者的思路一起想到這裡時，是應該為她這個幸運兒的頗有深度思忖而讚歎，還是應該為其認識背後清醒而殘酷的現實而感嘆？那是一群不幸者，正如她在文中自己所說「這是一條很殘酷的因果鏈，那些千千百百飽受非人類學習壓力折磨的與她同在一個國家的同齡人，很可能連本科都考不上」，誰又該為他們掙扎一生註定無法實現的夢想負責？

我絕不相信所謂「在本次事件中發起人背後有外來勢力」這樣沒有根據，別有用心的鬼話，因為我確信，我能理解這個小姑娘的行為，因為我找到了她這樣做的動機，它們就藏在這篇文章的最後兩句里，也是最為打動我的兩句：

「如果我每一天都能用力地生活，儘力地完善自己，努力地為這個社會變得好一些而做一點點事情，很大一部分動力都是來源於這種深重的不安與愧疚。」

「我實在沒有理由不向前走；我實在沒有理由僅為自己而向前走。」

一個女孩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紀，獲得了全中國最頂尖的教育資源，通向中產乃至上層社會的通道已經向她打開，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去吃，去玩，去數天上的雲彩，去邂逅刻骨銘心的情感，她完全可以像大多數姑娘一樣，心安理得地享受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可她卻在現實中選擇了一條更為艱苦的路，哪怕不被親人理解，甚至不惜與體制衝撞，這到底是為什麼？明明根本沒有勝算，卻還要做唐吉訶德式的衝鋒？

想到這裡，我終於釋然了，我甚至突然理解了更多的人，不只是MT君，更理解了這個社會裡總有那麼一些，甘願做雞蛋撞向牆壁的人，我想，我似乎可以回答一下前面一段時間一直困擾我的問題了：

這些問題是：我們普通人為什麼要關心社會，關心政治，這與我有什麼關係？何況我們個人也改變不了什麼，這不是「地命海心」嗎？我只要努力賺錢或者擁有大權成為成功人士，不就可以避免被權利和資本的侵犯了嗎？

我的回答是：1.我們之所以關心社會關心政治，並不是因為我們道德高尚，不務正業，而是因為我們關心社會關心政治就是在關心自己的利益，就是在捍衛自己的權利；

2.我們所生活的這個國家，有著世界上最為強大集中的權力政府，影響著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政治」這件事不僅包括投票，選舉，爾虞我詐，更包括你吃的飯，你呼吸的空氣，上下班通勤，你的工資養老金，你能不能看美劇，你父母的醫療，你孩子的教育，這些都是政治問題，再抱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與我有何載！」的想法不過是痴人說夢，那個時代早過去了，你不關心政治，政治依然會關心你；

3.個人關心政治究竟是否會帶來改變常常取決我們每個人努力程度，在一個傳媒和互聯網技術快速發展的時代，集體發出的聲音總會越來越大，在去年，這樣的聲音為一些在操場上跑步取暖的孩子叫停了煤改氣，為DX火災後的強制驅趕的人口換得了北京市長的反思，也為大躍進式的「清理天際線運動」畫了一個頓號；而在今年，這樣的聲音則換來發現HM老怪的T醫生的儘快出獄，當然我們還有很多改變不了的——可是沒有了皇帝，中國人做不了臣民，退無可退，就只剩下成為公民一條路可走，因為只有既盡到自己分內責任，又關心社會集體的公民，才可能讓中國人堂堂正正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也只有在公民這個旗幟下，每一個普通如你我的中國人才能凝聚成一個集體，強大到勇敢地與權力和資本的力量抗衡，權力需要限制，資本需要監管，請相信輿論與技術的力量blockchain對抗404的事迹剛剛被不可刪除地寫進了歷史，請相信，未來屬於我們.

4.正因為「我們是吃著地溝油的命」，所以才應該「操中南海的心」，因為不讓我們吃地溝油是中南海的責任，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影響了我們的生命健康，我們只能自己維護自己的權益，當然要「操中南海的心」，不但要操心，還要追責，當年結石寶寶的父母們也是這麼做的；現代政府，正是權責統一的政府；

5.請不要看到他人的個人權受到政治，體制的不法侵犯，無動於衷，就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請不要看到他人為其他人合法爭取救濟的行為出力發聲，就覺得「多管閑事，自不量力」，其實，不過是僥倖這次還沒輪到你罷了，我們都應該記得Martin Niemoller牧師的《我沒有說話》：「最後，當他們抓我的時候，再也沒人為我說話了」；

6.努力成為社會成功人士或許能夠避免很多麻煩，可是問題在於：你如何能夠確保自己攫取的權力和資本足夠強大，而不被更為強大，更加肆無忌憚的權力與資本所欺凌侵犯？如果在成為成功人士的路上必須與吃著人血饅頭的權力與資本合謀，才能獲得一席安寢，你的良心又該如何抉擇？

到了今年的12月10日，就是第70個世界人權日了，七十年前的這一天，1948年12月10日，聯合國大會通過《世界人權宣言》，中國是其中重要的參與批准國。70年過去，中國社會的人權事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然而要真正實現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的里目標，必然還有一段光榮而苦難的荊棘路要走。從某種程度上，無論是《新京報》正與HM纏鬥的王記者，還本文的第一主角MT君，她們都在為中國的人權事業而合法抗爭，面對作為對手的強大權力與資本，這些單薄的個體幾乎沒有勝算，這樣了不起的需要更多人的回應，請不要把她們與他們當作與風車搏鬥的唐吉訶德，他們真的在衝鋒，因為他們真的在與巨人的作戰中會負傷流血；請不要嘲笑她們的自不量力，哪怕第一個沖向巨人的霍比特人，也是當之無愧的勇士.

文字碼到這裡，已有臭長之嫌，但如果你已經耐心看到這裡，就請原諒我最後一次的重複：

一個女孩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紀，獲得了全中國最頂尖的教育資源，通向中產乃至上層社會的通道已經向她打開，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去吃，去玩，去數天上的雲彩，去邂逅刻骨銘心的情感，她完全可以像大多數姑娘一樣，心安理得地享受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可她卻在現實中選擇了一條更為艱苦的路，為了自己年輕的信念，為了心中的公平與正義，哪怕不被親人理解，甚至不惜與體制衝撞；這樣早慧的覺醒，我這個大她很多的准中年人是遠遠沒有的；這樣堅定的勇氣，我這個久經世故的老社會人也早就消磨殆盡了；可是我卻本能地認為，這樣有個性的生命，這樣有理想的少數，我應該支持和保護，我們應該支持和保護，所有這一類為了捍衛公民個人權利而勇敢抗爭的人們，我們的社會應該支持和保護，請不要把他們當作與風車作戰的唐吉訶德。因為這樣的努力都是實實在在的，因為她們通過抗爭點亮了自己也照亮了我們生活前方的道路。無論是他們，還是她們，請期待無數個MT君枝繁葉茂，長成參天大樹的日子：到那時，我們的中國，必然大不一樣.

最後附上Martin Niemoller牧師的《我沒有說話》，感謝閱讀.

They first came for the Communist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Communist.

Then they came for the Jew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Jew.

Then they came for the trade unionist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nt a trade unionist.

Then they came for the Catholics,

and I didnt speak up

because I was a Protestant.

Then they came for me,but by that time,

there was no one left to speak 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