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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月是天上月

「我說你啊,也老大不小了,是真打算孤獨終老了?」閨蜜茶茶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顧瓷,發出了老母親般的嘆息。

顧瓷疊好最後一件襯衫,望著上個月剛結婚此刻卻為她憂心忡忡的閨蜜,淺笑道:「沒有啊,這不是聽你的,多到研究所外面走走嘛。」

「得了吧,我讓你別老窩在那個什麼文物研究所守著一幫老古董,可我是讓你多出去交際,誰讓你去南海打撈沉船了!」茶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牙痒痒表情,直呼顧瓷這輩子是沒救了。

也不怪人家茶茶著急,顧瓷身邊的親戚朋友就沒有一個不替她著急的。三十歲,考古專業,博士畢業便進入文物研究所,把這個年紀應該放在男人身上的那點兒心思,全給了千歲百歲的古董們。

南海發現大梁沉船的消息震驚了考古界。千年一夢,大梁遺留下的痕迹屈指可數,若非古籍的零星記載和專家學者的鍥而不捨,這個神秘的朝代怕是如同從未在歷史上存在過一樣。如今,大梁沉船的發掘極大地鼓舞了研究所的每一個人,甲板雖已經朽爛,但船身和貨物保存完好,並且瓷器等文物存量豐富,這將對於彌補梁朝歷史研究的空白極具價值。

同事們激動地奔走相告,一片沸騰,沒人注意實驗室里的顧瓷平靜異常。

「等了太久了。」顧瓷失神喃喃著:「大梁……」

老所長知道顧瓷熱衷古瓷研究,特批了她的出海外勤申請。或許是人如其名,顧瓷投身考古學,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喜愛那些古瓷。冥冥中被它們吸引,撫摸著紋路和釉質,她的心會變得沉醉而安寧。身邊朋友拿她沒辦法,笑言她魔怔起來彷彿也成了一件瓷器。

心心念念的出海任務終於如期而來,顧瓷到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老所長給大家下了規定:本次考古採用室外打撈室內作業法,所有考古隊員岸上營地等待,不得進入打撈船,更不許潛入海中擅自行動。

無垠的海面風平浪靜,彷彿從未吞噬過人世的命運。打撈工作明日啟動,但誰也沒注意到有個身穿打撈隊服但略顯單薄的身影潛入了正在海上做準備工作的打撈隊。

素月正圓,深海無邊。

她終於,又看見了那艘船。

木質船身鐫刻碩大的黑金「梁」字,沉重的海水沒能壓倒天家貴氣,桅杆直立,如同劍指蒼穹。雕花窗欞漆皮斑駁,但貨倉與客艙均保持完好。顧瓷再次檢查自己背的氧氣含量,似游魚靈活,潛入了最東側那間客艙……

璟翊,我回來了。

「你醒了。」年輕男子的聲音。

顧瓷頭痛欲裂,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眸。眼前的男子著藍色雲翔符蝠紋勁裝,腰間系著犀角帶,只綴一枚白玉佩。武將打扮,面如冠玉。起視四境,皆是月影紗質帷帳,黃花梨木漆器髹朱飾黑,放著一隻青玉碗,盛著湯藥。

是他。

是大梁。

日夜在心中記掛的這一切,彷彿從未離開。

憑著千年不滅的記憶,她又回到與他的初見。不是一件瓷器,更不是一件兇器。

而是一個可以說話可以落淚可以擁抱他的人了。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蒼老。可歷經十世錘鍊,她卻視今日為新生。真好,他就坐在她的床榻邊,眉眼如初,笑容輕淺。

「海水刺骨,你風寒尚重,將葯喝了吧。」男子將青玉碗端給榻上的顧瓷:「在下唐璟翊,出行素來不習慣帶侍女,此次出使歸來,船上多有不便,還請見諒。」

見顧瓷直直地盯著他,唐璟翊以為她囿於男女之別覺得不自在,遂欲離開:「我先出去,葯記得喝。」

「我喝我喝!哎你先別走……」顧不得什麼掩袖禮儀,顧瓷捧起葯碗一飲而盡。

唐璟翊看著這個苦得得齜牙咧嘴還不忘扯住他袖口的姑娘,笑了。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不似初識之人,沒來由的熟悉感甚至讓他沒有即刻去調查她的來歷,從海上救起她那刻起,一直守在她跟前。人人都道鎮海大將軍唐璟翊殺伐決斷,令整個浦洋沿岸聞風喪膽,誰曾想到此刻的他會因一個來歷不明、舉止魯莽的女子而心生柔軟。

霽月高風。顧瓷披著斗篷來到甲板上,看見兀自沉思的唐璟翊。

「風大,怎麼出來了?」不自覺地為她系好斗篷的襟帶,這動作彷彿已經為她做過千遍萬遍,自然到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顧瓷望著他的眼睛,沒有任何躊躇和羞赧:「我想你。」

臉上泛起可疑的潮紅,唐璟翊略微別過頭去:「高燒退了怎還在說胡話?」

風浪依舊,船已經走了十幾日。這些天他不知怎麼就任由顧瓷跟著他,看著他,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給他,彷彿他與她只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他只當顧瓷溺水後受了驚嚇需要他安撫,又或許是自己這一路孤苦難得有她陪伴,自欺欺人般地告誡自己別作他想。

可是只有顧瓷知道,自己有多想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還是一枚袖珍小瓷瓶的時候,他就將她繫於頸上,墜至心口,裡面盛放著救命丹藥。刀劍無眼,濤浪無情,數次命懸一線,他皆是將她緊緊攥在手裡,強烈的求生意識隨著急促的心跳,讓這枚小瓷瓶有了神識。從此,這位氣度凌雲的大將軍,成了小瓷瓶唯一的心事。他的雷霆萬鈞,他的絕世風華,他的在所不惜,他的抱憾而死,都成為她甘願墜入凌虛經受十世錘鍊的執念。

要回來,要告訴他,她多想救他,她多愛他。

「還沒告訴我,你從哪裡來?」唐璟翊忽然問。

「從海底來。」顧瓷眨眨眼,故作神秘的小孩子情態把唐璟翊逗笑了。

他也不和她計較,順著她的話問道:「那你告訴我,海底的月亮是什麼樣啊?」

顧瓷定定地望著他,眼睛裡充滿著溫柔的神采:「海底月是天上月。」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不知這一次,她會不會成為他的心上人呢。神的提醒日日響徹耳邊:凡人命途皆由天定,你這一縷神識尚且自顧不暇,強行為他改命難如登天。唯有心意相通,靈真合一,你方可成為他命中變數。至於之後是福是禍,全憑你們自身的福澤佑護了。

「璟翊,重逢之時,希望你也會愛上我。」跪在神殿發願的小瓷瓶,遂抽去神骨,化為人形,以「顧瓷」之名墜入凡塵,等候著大梁重新被人發現的那一刻。

終於進入大梁海域,即日靠岸。

鎮海大將軍此次出使浦洋各國,表面是護送商船,實為擊破各國聯盟保境安民。自唐璟翊下船起,沿途百姓便高呼「鎮海將軍萬歲」,齊齊跪拜。百姓的愛戴,讓遠在京城的皇帝夙夜難眠,殺心漸重。

跟他在身後的顧瓷,不寒而慄。

接下來,便是該遇到相府小姐了吧。

「你且去府里安頓下,父母親故我已差人去幫你找了。」唐璟翊解甲下馬,改著披風:「我需即刻入宮稟報戰況,無暇回府了。」

「璟翊。」一聲輕喚,他轉身,她上前。

「什麼都不要答應,無論皇帝說什麼,都不要答應。」

龍椅上的皇帝不怒自威,深沉的黑金龍袍無法抑制殺氣橫生。

「鎮海將軍可謂是神明庇佑,從虎狼之地凱旋,護我大梁一方安寧。」君主的嘉獎向來是醉翁之意,金鑾殿森嚴逼人,少頃安靜後,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如今海防安穩,鎮海將軍立業已久,也該成家了。相國之女溫良賢淑,與你般配,亦傾心你許久,朕就替她做主了!」

顧瓷的話驀地浮現在唐璟翊腦海中,「什麼都不要答應」,便是這件事么?

可是顧瓷,若你所指是這件事,即使你未曾提醒,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駁了皇命。

連日來的自欺欺人,終於可以了結。唐璟翊比任何時候都看得清自己的心:他的心上人,是那個飄搖於海上的姑娘,是那個敢拽住他衣袖直稱璟翊的姑娘,是那個說想念他的姑娘。

是那個名叫顧瓷的姑娘。

怎可另娶他人?

唐璟翊此去兇險,顧瓷如同失去魂魄,度日如年。

將軍府的人只當是這姑娘屬意將軍,不過是相思之苦。卻沒人知曉她真正難安的,不是他沒有愛上她,也不並非無法接受他迎娶別人。

只要,別是相府小姐。

顧瓷獨自站在廊下,落了雪也未發覺冷,指節已然握得發白。朔風又起,千年不滅的記憶,紛然如昨。

那一夜,將軍府喜燭燃盡,還是小瓷瓶的她被相府小姐——御封的將軍夫人親手從唐璟翊頸上解下,趁人不備換入了毒藥……無論她如何掙扎如何呼喊,微弱的神識終究無法傳至他的耳邊。顧瓷痛切心扉卻心志彌堅:「璟翊,不管這一次你是否還會娶她,我不能再看著你死。」

可是她錯了,神的提醒從來都不是空穴來風。

凡人之命由天註定,即使她做到了讓他心甘情願拒婚,作為變數躲過殺機。然福禍相倚,神力難違。

唐璟翊命途劫數眾多,絕非僅僅顧瓷無法釋懷的那一個。顧瓷讓他愛上了自己,由此拒婚,躲過相府小姐的毒害。殊不知,因果相連,她自己早已成為了他下一個劫數。

「鎮海將軍唐璟翊,抗旨不尊,藐視皇恩,施沉船之刑。」

旨意一出,滿朝嘩然。

又是這個的月圓之夜。十世輪迴,難道我還是要看著你死。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破解劫數的最好法子,便是劫數自破。

「璟翊,或許你我真的無法共存。」海水真冷啊,顧瓷一步步走向深處:「海底月是天上月,你永遠是我的心上人。」

素月正圓,深海無邊。

氧氣瓶亮起警報,顧瓷只覺得雙腿越來越重,意識越來越輕……

忽然,一雙有力的臂膀拚命將她托起,將她的頭貼在胸口。強健的心臟跳動宿命般喚醒著顧瓷的求生意志,不斷向上浮潛,終於掙脫出海面,大口地嗆水後,顧瓷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眸。

眼前的男子,身穿搜救服,眉眼如初,笑容清淺。

「這一世,不許再丟下我。」

神沒有騙她,心意相通,便會有福澤相佑。

海底月還是天上月。

眼前人啊,是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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