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潔潔良」事件中若干問題的探討
「潔潔良」的言論構成了對中國人的侮辱,這一點確鑿無疑。但此事發酵至今,其意義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單純的「辱華」事件,對此事的討論也就不能止步於價值判斷了。以「潔潔良」一事為抓手,可以引出對諸多重要問題的探討。
撕裂的個人
「潔潔良」被人稱為精神日本人,但很顯然以她的水平不會對日本的文化歷史,對日本人有什麼深入的了解。她對日本僅有一個模糊的符號化理解,認為日本等於文明、禮貌、發達等等;相對地,中國意味著野蠻、愚昧、落後。「潔潔良」覺得自己應該屬於一個更先進、更文明的群體,所以她不遺餘力地與心中落後愚昧的中國人劃清界限。在這種心理的作用下,催生了她在微博上的種種言論。
可奇怪的是,從被披露的信息來看,「潔潔良」本人的所作所為恰恰是她一直反對抨擊的行為:剽竊、學術不端、造假、鑽營、用不正當手段競爭等等……這些行為可比在會場留下垃圾惡劣多了,可以說她就是她最痛恨的「支那豚」。
這就有意思了,我們可以看到,「潔潔良」這個人處於精神分裂的狀態,一邊痛恨中國人的不文明,一邊又用破壞規則的方式為自己牟取利益,這個人不是自洽的,是撕裂的。
這種「左右互搏」的矛盾在「潔潔良」身上以一種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方式爆發出來,說意料之外是因為這種自相矛盾是不正常的,一個人的思維應該是自洽的,尤其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應該能夠在成長中不斷調試自己,為自己尋找一種化解矛盾的解釋;說情理之中是因為一旦這種矛盾不能化解,整個人就處於一個非常不穩定的狀態中,就等待一個時機將矛盾引爆。
「潔潔良」事件凸顯了當下社會的一個嚴峻問題,我們所處的社會在四十年前驟然由封閉一元變為開放多元,沒有經歷漸進的自然演化過程,而是幾乎在一夕之間就完成了這種改變。由此帶來的價值觀念上的混亂失范一直延綿至今,過去的政治教條已經拋棄,西方傳來的觀念又顯得水土不服,而一切規範在洶湧而來的市場浪潮面前又顯得蒼白無力。在「信仰什麼、捍衛什麼、追求什麼」這種價值觀問題上,不僅社會中不同群體的人之間無法達成共識,就連一個人自己跟自己都無法達成共識。「潔潔良」是個被撕裂的人,而又有幾個人能說我思維上不存在矛盾呢?
鐵幕籠罩下的高等教育
從挖掘出的信息來看,「潔潔良」本人可以說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光看簡歷上這些獎項、科研成果、擔任職務簡直是一個青年領袖,讓我汗顏。但這些成就是如何取得的呢?合理地推測是,和她身在遼師大當博導的長輩有關,在她家中長輩的運作下,一步步地包裝,把她從普通高校送到重點大學,在研究生學院當書記,再安排她碩博連讀,這樣等到她畢業時可以走科研道路,還可以走政工仕途,能進能退,真是穩妥。
廈大為什麼要這麼賣「潔潔良」家長的面子呢?很簡單,遼師大的學閥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廈大,廈大對她各種關照;那麼廈大的學閥同樣可以把自己的門生弟子安排到遼師大去任教,遼師大也會對其網開一面。這樣雙方就在已有的利益關係基礎上不斷鞏固深化,結成緊密同盟,今後還可以在申請項目、教學評估等方面開展更廣泛地利益輸送,哦不對是合作,嗯。
「潔潔良」只是高等教育中裙帶關係現象的冰山一角罷了。高等教育這個行業,進入門檻非常高,得是碩士、博士;從業人員非常少,不是同門就是校友,幾乎是個熟人社會,打聽打聽都能認識;外界難以監管,這都是科淆,都是學術,忽悠不了外國同行,忽悠老百姓忽悠教育部還是可以的;利益十分豐厚,項目一開,黃金萬兩。以上四個特點就決定了,高等教育界內部存在大量貪腐、潛規則、利益輸送的現象,而這些醜惡都被一重厚厚的鐵幕遮蓋起來,外界很難得知,像「潔潔良」和高校性騷擾案這都是鐵幕下的產物罷了,可惜很多大好青年淪為鐵幕的犧牲品。
有黑暗的地方就有腐化,而陽光才是最有效的殺毒劑,在根除學術腐敗這方面,外國同行有很多值得借鑒的經驗,我就不多說了。
難以抉擇的組織建設
很多人認為 「潔潔良」的學識水平、道德品質、心智成熟度都不配當一個黨員,很奇怪她是怎麼混進黨員隊伍中的,為何不把這種害群之馬開除出黨。這種看法很有道理,但這卻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回答的,涉及到黨的組織建設這個大問題。
共產黨宣稱自己是先鋒隊,成員都是先進分子,這並非是自誇的虛言,其實共產黨本來就是個精英組織。
從黨所尊奉的理論來看。共產黨奉馬克思主義思想為正宗,要求黨員都是有堅定信仰的馬克思主義者。馬克思何許人?乃是不世出的大才,他在西方話語體系之外另立山門,獨創了一套由知識、話語、方法論構成的嚴密體系,他的學說極其深奧。教科書中說來源於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德國哲學,法國空想社會主義。這三者中,法國空想社會主義在思想史上以逗比的面目出現,在這不講。只說前兩者。古典政治經濟學和德國哲學,這兩門中出過諸多偉大的思想家,這兩門只要懂一門就足夠在國內一流大學拿到教職了,能通兩門的就更少了。而這僅僅是具備了學習馬克思學說的條件而已。19世紀是一個人類知識疆域大大擴展的年代,馬克思在著作中引用了很多新的人類學成果,像摩爾根的《古代社會》等,不了解這些也無法讀懂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從何而來?人類歷史怎麼就螺旋上升了?國家憑什麼就會消失?自由人的聯合體與盧梭假想的自然狀態又有何異同?不充分掌握這些知識,讀馬克思只能是一知半解。
馬克思一生寫出一座圖書館來,他早年和晚年的思想變化極大,學習馬克思還得完整地了解他的思想脈絡。在這我就不提其他社會主義思想家和馬克思的論敵們了……總而言之,非真正的知識精英不配學馬克思,非真正的知識精英不配當共產黨員。看看早期共產黨員的背景,基本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在世界範圍內,共產黨員也多是知識精英,像美國共產黨的書記,大學時早上4點起來讀兩個小時資本;英國的劍橋四人組,都出身上流社會,受過嚴格的貴族教育。
黨的意識形態就決定這是個精英組織。
從黨的組織形式來看。中國共產黨受蘇俄影響,從誕生起就走了列寧式政黨的道路,旨在通過暴力革命奪取政權。革命嘛,必然是為當局所不容的地下活動,這就決定了黨是以秘密結社的形式發展的。要求黨員高度忠誠,紀律性強、執行力強、個人能力強,而且要嚴格控制成員規模,對預備人員嚴加考核。現在我們的檔案制度,政審中的外調製度,黨組織關係轉移的介紹信這些都有當年秘密結社階段留下的印記。
黨的組織形式也決定了黨是個精英組織。
精英組織的優點是小而強大,沒多少人,但是個頂個都是好漢。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忘了是蔣介石還是哪位國民黨大佬對黨內說過這麼一句話,大意是「很多人說我們只重用共產黨員,排擠老兄弟,可你們看看人家共產黨員的精氣神,看看人家干起工作來是什麼架勢,你們要是爭點氣有人家共產黨一半能耐,我們也不至於用外人啊!」。缺點也很明顯,就是人少,干不過來。「缺幹部」這三個字從解放前說到現在,幹部就從來沒夠用過。五十年代毛澤東說過這麼一句話「我們黨內要是有一百名熟練掌握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幹部,那我們的工作就很好開展了」。
在共產黨奪取全國勝利後,從打江山轉變為坐江山,從一個革命型的政黨向一個治理型的政黨轉變後,隨著治理規模的不斷擴大,精英組織的優缺點都跟著放大了:優點是在各行各業,黨員確實起到了模範帶頭作用,衝鋒在前,讓群眾服氣;缺點是幹部越來越緊缺,耽誤了社會主義改造的進程。
那怎麼辦呢?既然缺幹部,那就放手發展黨員吧。這一放,可就放出來八千萬黨員,把「潔潔良」這號人都放進來了。
現在黨就面臨這個難題,怎麼定位中國共產黨?你把它定位成群眾組織吧,這與黨一貫的路線和黨的基本性質相悖,而且承認黨是個群眾組織,那憑什麼對一幫普通人提出三嚴三實等這麼高的要求啊;你把它定位成精英組織吧,可是你哪見過小一億人的精英組織……精英必然是極少數,是稀缺的,這遍地都是,跟大白菜似的,你家精英長這樣啊?
咋辦?沒人知道。
有人說了,那咱們從現在起嚴格把控,只吸納精英入黨,可現在時代變了,價值觀不統一啊,過去是精英都想入黨,現在呢?黨看得上的真精英,不樂意入黨,要麼政治冷感,要麼跟黨存在政見分歧,要麼精緻利己,覺得入黨條條框框太多耽誤發財;黨看不上的那些人吧,一個個削尖腦袋要入黨,就像「潔潔良」這樣的,劣幣驅逐良幣,很多時候就被鑽了空子了。
現在黨想發展點精英都難啊,這麼說來有點像三十歲高學歷女白領,高富帥看不上她,窮屌絲她看不上,只好這麼不上不下的剩著,哪天喝多了就被窮屌絲乘虛而入了……
回到「潔潔良」這件事本身,站在黨組織的角度來看,也很難辦。很多人說要開除她黨籍,這裡還有一個問題:現在有八千萬黨員,這麼多人必然其中良莠不齊,這裡面少說得有十幾萬現在是一門心思要退黨的,這十幾萬里有信仰宗教的,有與黨離心離德的,有想少交黨費的,有想通過退黨逃避組織調查的,要是把「潔潔良」開除了,在負面激勵的作用下,你信不信這些人會紛紛上網發布類似言論,求黨組織把他們開除……這可就難堪了。
人活一張臉,何況黨呢……
測不準的言論自由
每個人都認同言論自由是一項應該被尊重和保護的人權,同時也都認為言論自由不意味著隨便說什麼都行,這是有邊界的。那這個邊界在哪呢?
一個是不能侵犯其他人的權利。像前兩天的溫州中學霸凌案,被告長達十年的侮辱對原告造成了極大損害,這經過法庭認定有效,判決原告勝訴。這就是一個人的言論侵犯了別人的權利,這是不能支持的。但是這種「因言獲罪」的認定必須經過正當的程序,滿足若干法律規定的條件才行,像譚醫生髮文批評鴻茅藥酒這就不構成侵犯他人權利,還屬於譚醫生言論自由的一部分,應當保護。
再一個是恪守不反人類這條底線。像發表種族歧視、煽動仇恨的言論是不受言論自由保護的。宣揚納粹、恐怖活動、白人至上、反猶,這都屬於反人類的言論。所以雞毛秀里吉米面對小孩子說「把中國人都殺光」表示「這很有趣」遭到輿論廣泛批評,他不得不出來道歉。
只要不碰以上兩條紅線,那都屬於言論自由的範疇,都是受到保護的。在這個範疇內,有我們喜歡的,好的言論;也有我們不喜歡的,不好的言論,對於這部分我們只能選擇容忍,要是容不下我們不喜歡的言論,那我們喜歡的言論也保留不下來。例如我最討厭吃香菜,可就有個人在那大談香菜如何好吃,惹我厭煩,我也不能不讓他說話;因為我擔心假如今天我不讓愛吃香菜的說話,明天很可能也保不住我愛吃的韭菜。
那麼對於那些沒碰紅線,但是引發了大家反感的言論該怎麼處理呢?可以讓大家去批評它,反駁它,讓發表這種言論的人承受壓力,這也是一種承擔責任的方式。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在應用時還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尤其是第二條,怎麼算反人類呢?這個就眾說紛紜了。麥卡錫認為共產主義學說是反人類,該禁絕;很多人覺得這無非是一種政治思想,跟喜歡吃韭菜還是香菜是一個性質的。在審判蘇格拉底的法庭上,有一大半公民覺得他的學說毒害青年,反人類;有一小半覺得這無所謂。「潔潔良」的言論可以說是一種「不恰當」的觀點,惹人厭惡,但也只是惹人厭惡;也可以說是為軍國主義張目,是反人類的觀點,觸碰了紅線。在定性的問題上,沒有標準答案。
在「潔潔良」事件中,值得探究的還有一個群己權界的問題。一個人的行為只有牽涉別人的部分才應該對他人負責,與別人無關的部分任何人不應該干涉。這條原則用在言論自由上,就是任何在公共場域發表的言論都默認和他人有關,任何人也就有權利對該言論進行批評。那麼「潔潔良」在微博上的言論算是在公共場域中嗎?
報紙、廣播、電視,這是公共場域;教室、公園,這毫無疑問也是公共場域。
私人筆記本、私下的談話通信,這些不屬於公共場域,一個人在這些地方寫了什麼,說了什麼跟他人無關。
網路論壇、貼吧,這些也是公共場域。
可是微博算是公共場域嗎?這很難界定,說不是吧,微博上的言論是公開的誰都能看到;說是吧,一個人的微博頁面是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小世界,並沒有請他人來看。
假如我們肯定地說微博算是公共場域,那麼加密了的,只給自己看的微博,也算是公共場域中的言論嗎?
假如「潔潔良」用加密微博辱罵中國人,但是被黑客破解並公布出來,我們能以此批評她嗎?此時我們批評她是行使我們自己的言論自由權利,還是侵犯了她的隱私呢?
這些都是老革命遇到的新問題,技術在進步,人們的交流方式在革新,言論自由這個熟悉的名詞也變得有些不認識了,需要重新定義。
無論以上問題的答案是什麼,有一點是明確的,對言論的審查和批評應該停留在公共場域,一旦拓展到隱私領域,那就會人人自危,發展到極致就是「狠斗私字一閃念」,不僅說不能說,連想都不準想,這就可怕了。
我這篇文章既然發了出來,就屬於公共場域中的言論,大家可以盡情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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