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造了一艘黃色潛水艇，帶我們潛至600米深的海底

當眼前的這個身材高大目光堅毅，頭髮有些灰白的男人忙碌在他的黃色小潛水艇邊的時候，我覺得我碰見真實版的尼摩船長了。

在儒勒凡爾納的小說《海底兩萬里》中，生物學教授阿龍納斯登上了尼摩船長的「鸚鵡螺號」，以平均十二公里的時速，在將近十個月的海底旅行中，隨著尼摩船長和他的「客人們」飽覽海底變幻無窮的奇異景觀和各類生物；航程中高潮迭起，有海底狩獵，參觀海底森林，探訪海底亞特蘭蒂斯廢墟，打撈西班牙沉船的財寶，目睹珊瑚王國的葬禮等等。

而今天，在宏都拉斯的小島Roatan上， 我們要跟這個名叫Karl Stanley的美國新澤西男人，登上他自己造的黃色的小潛水艇Idabel號，下潛到加勒比海2000ft (約六百米）深度的海底。

三天前，當玻璃絲在孤獨星球指南上看到這麼小小的一段關於Karl和他的小潛水艇的介紹，激動萬分的當即給Karl打電話，不惜調整我們一個星期的行程為了跟Karl的潛水艇去一次海底，我還不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還想著不就是坐個潛水艇么，夏威夷哥斯大黎加都有這個項目，至於花這麼多錢，延期好幾天我們的行程，大老遠的跑到宏都拉斯的這個小島上去么。但玻璃絲這時已經兩眼放光，激動的不能自已。

「這個不一樣！夏威夷哥斯大黎加的潛水艇旅遊項目最多只給你潛到三五十米的深度，Karl的潛水艇可以潛到六百米！六百米啊是什麼概念你知道嗎？美國俄羅斯的核潛艇的巡航深度也只有一百米左右而已啊。」

「即使有潛水艇可以潛到六百米的深度，也很少是有對公眾開放的，大多數是國家科研使用的。這麼一個人自己造了一個潛水艇就能潛到這樣的深度，能有這樣的經歷是千載難逢的呀。」

聽玻璃絲這麼說，礙於自己對潛水艇有限的知識我也不好反駁，於是自己上網搜索了一下Karl Stanley這個人，但看完網上的信息卻讓我有些忐忑。

對Karl的一篇報道是這麼開頭的：「Karl Stanley今天是個非常開心的人：他剛找到了一匹死馬。這個年輕人開著他的小潛水艇Idabel，下潛到宏都拉斯Roatan 600米深的海底。但如果你想要看到一些海底的大傢伙的話，你需要一些很大的誘餌。所以八個小時之前，Stanley剛在附近集市買了一匹瘦弱的老馬，把它牽上船，一槍擊中頭部讓它斃命，然後將它綁上鉛塊沉入海底，用它吸引來難覓蹤跡的六角鯊魚。」

更多報道介紹了Karl的經歷 – 佛羅里達某大學英國文學本科畢業，沒有任何工程學科學歷，因為從小對潛水艇的痴迷，在15歲他爸媽新澤西的後院里造了自己的第一艘潛水艇C-bug。 在 C-bug退休之後，又親手製造了自己的第二代潛水艇，就是他現在在宏都拉斯的小島上帶遊客潛到600米深度海底的Idale。

帶著遊客坐著自己造的潛水艇潛到這麼深的海底對於一個旅遊項目來說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而事實也是這樣，他之所以選擇在宏都拉斯做這個項目，除了宏都拉斯特有的海底地形優勢以外，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在美國或者其他任何一個發達國家，嚴格的法規和保險制度都不可能讓他的這個項目開展。而事實也是，沒有一家保險公司願意為他的項目擔保，而他也常常對遊客直白的說 – 「你們唯一的保險就是我跟你們在一起。」

在過去的十年中，Karl已經開著他的小Idabel完成了數千次的航行，但並不是次次順利。在另一篇報道中，他對記者承認道，「有一次我帶著乘客下潛到100米的時候，突然一個窗玻璃裂開了，海水濺到了乘客身上，那次確實把我嚇壞了。」 在另一次航行中，他的潛水艇卡在了海底山洞的石縫中，被纏在捕龍蝦的網裡，還有一次小小的艙內火災。「但我從未想過我會出不來。」

看了這麼多關於Karl的報道，我們覺得還沒見到他，這麼一個特別的形象已經栩栩如生的出現在我們的腦海中。更誇張的是在Roatan島上似乎人人都認識Karl – 青旅的老闆娘聽說我們要跟Karl的潛水艇去海底，一臉艷羨；酒吧的酒保神神秘秘的跟我們說： 「你們知道嗎？幾年前有個潛水員中了邪，在一次潛水中不聽同伴勸告越潛越深最後葬身海底，是Karl發現了他的遺骸。」 所以當我們最終在早上十點Idabel號停靠的海港見到Karl的時候，Karl還在拿著一個電鑽在黃色的小潛水艇上忙來忙去，見到我們來他一臉抱歉的跟我們說：「你們趕時間嗎？不趕時間的話我這會騎自行車去取一個氧氣罐你們等我下好么？」 有些無語的同時不禁讓人啞然失笑，這就是Karl呀！

Idabel號被懸吊在島上海邊一個為它專門設計的小碼頭上，黃色的身體圓頭圓腦超級可愛，得有點像太空船長了個圓腦袋。不過它的體積比我想像當中的要小很多，整個身體也就一人高兩人長。它也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製造精良，當你走近了可以看見黃色的表面並不是完美無暇，而是可以看出手工噴漆的痕迹，縫隙處填滿了白色的玻璃膠。

「這是你自己設計製造的嗎，最深你潛到過多少米呢？」 我想給自己找點安慰。

「嗯，這是我的設計過程」，Karl從身邊的柜子里拿出一本小冊子，冊子里是介紹Karl生平的一些照片。我看到十五歲的Karl正坐在他的第一艘潛水艇C-bug上專心致志的焊接著什麼，然後也看到了Idabel的設計原型，沒有草圖，沒有設計軟體，而是一個似乎是橡皮泥做的黃色小潛水艇放在他的書桌上。「設計Idale的時候我並沒有什麼高級的軟體，而是完成了它之後我才有機會用軟體測試了一下，Idabel理論上可以承受住900米海水下的壓力，至今我最多潛到過800米。」

「那潛水艇里的氧氣是怎麼來的呢？」

「看到我剛剛去拿的氧氣罐了嗎？Idabel上有三個這樣的存滿液態氧的氧氣罐，足夠我們四個人兩天的氧氣量了。」

說實在，這些信息並不能讓我覺得安心一些，但是Karl似乎有著神奇的個人魅力，我們問了他許多問題，關於潛水艇關於海底世界，跟他的聊天會讓你的緊張不安漸漸被期待和激動所代替。終於，Karl似乎做完了所有的準備工作，他打開了Idabel圓腦袋上的一個蓋子，示意我們可以進去到潛水艇里了。

我首先爬上潛水艇，從打開的蓋子看進去裡面是一個圓柱形的空間，周圍布滿了各種儀器，彷彿真的進入到太空船里。進入到艙里空間十分狹小，最多只能容納一人站立。

「爬到前面去！」正不知自己要呆在那裡的時候，Karl在外面對我喊道。原來除了這個還有一個另外的空間，裡面有一個兩人的皮座椅正對著潛水艇前方突出的圓形玻璃窗，從玻璃窗里可以看到前方和頭頂的景色，下方還有一個小小的六角形窗戶可以讓你看見腳下。這時玻璃絲也爬了進來，雖然空間十分狹小，但坐在裡面也挺舒適。然後便聽見噠噠的鉸鏈馬達聲將我們緩緩的放入水中，「嘭」的一聲，艙門關上了，雖然我們看不見Karl, 但能感覺到他站在我們身後的艙里操縱著潛水艇，不一會兒，我們就看不見碼頭了。

宏都拉斯在西班牙語裡面的意思是「深水」，在Roatan島，臨近岸邊的加勒比海平均也就幾十米深，然而離開海岸一點點，海水的深度便驟降到兩三千米。這也是為什麼Roatan為Karl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無需將潛水艇開很遠便可以潛到海底很深的位置。

我們在碧綠色的海水中巡航了不到十五分鐘，珊瑚叢和覆蓋著白沙的海底就突然間不見了，腳下只有漆黑的一團，迷霧一般讓人心生恐懼，卻讓你中了魔似的想要去到裡面。Karl關閉了引擎，我們都有些緊張屏住了呼吸，四周寂靜一片，潛水艇隨著海潮輕輕的晃動。似乎Karl打開了氧氣罐，可以聽見空氣鑽出罐子里的持續的滋滋聲。不自覺的，我深深的吸了口氣，還好還能呼吸。

這是潛水艇自由落體般緩緩開始下沉，先是可以看見頭頂的海面，浪花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漸漸的，頭頂綠色的海變身了綠藍色，逐漸漸變成深深的藍，帶著一道道的陽光。然後陽光徹底不見了，周圍只有深邃的藍黑色，像是在晨昏之間。我們在這深邃中下沉了很久，久到我已經分辨不出我們是在下沉還是上浮，在某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介於半夢半醒的混沌之間，掙扎著想醒來，卻又想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最終，什麼也看不見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個亮著微弱黃燈的深度儀告訴我們，Idabel還在下沉。

突然間，一道強光將我驚醒，Idabel的探照燈打開了，深度儀的指針整整的指在2000ft，但在下一瞬間，Karl關閉了探照燈。來不及想什麼，我們已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剛剛漆黑一片的海底突然間布滿了散發著熒光的發光體，它們在我們眼前閃過，畫出迷人的弧度，像是流星，或是綠色的煙花。Karl打開了引擎，Idabel開始在這一片熒光中向前推進，讓我們忘記自己坐的到底是潛水艇還是太空飛船蕩漾在星辰大海。

」這些是什麼？」我們激動的向Karl喊道。

「這些都是深海里的浮游生物。在強光的照耀下它們會就會發出這樣的光芒。」 這時的Karl似乎又變身為博學的海洋學家，帶著我們身臨其境的探尋深海的奧秘。

「看見長在石頭上的那個白色的東西了嗎？那個叫花瓶海綿，只有在五百米以下的海底才會有。」

「快看十點鐘的位置的那團煙霧狀的東西了嗎？那個是烏賊噴出墨之後留下的痕迹！」

「看到那塊石頭上爬滿的東西嗎？那些是叫海黃瓜，也是只有在深海里才有的。」 「快看石縫裡的這些龍蝦！」

這時的我已經覺得兩隻眼睛完全不夠用了，這是在狹小空間中的壓抑和在深海中的忐忑早已被這些震撼人心的場景一掃而光，小小的Idabel就像鸚鵡螺號一樣穿梭在海底的崇山峻岭中，而Karl此時儼然就是尼摩船長，在深海中，開著他自己造的潛水艇，這才是他歸屬的地方。

這樣的體驗讓人莫名的感動。讓我想起在海底兩萬里中，阿龍納斯教授曾這樣問過尼摩船長：

「船長，您愛海吧？」

「是的，我愛海！海是包羅萬象的！海佔地球面積的十分之七。海的氣息純潔而衛生。在這汪洋浩瀚的大海中，人們不是孤獨的，因為他們感到在自己周圍處處都有生命在顫動；海之為物是超越的、神妙的生存之乘輿；海是動，海是愛，它是長存的生命。海中有無比和平的環境。海不屬於壓迫者。在海面上，他們還可以使用他們的暴力，在那裡互相攻打，在那裡互相吞噬，把陸地上的各種恐怖手段都搬到那裡。但在海平面三十英尺以下，他們的權力便達不到了，他們的氣焰便熄滅了，他們的成勢便消失了！啊！先生，您要生活，就生活在海中吧！只是在海中才有獨立！在海中沒有什麼主子：在海中我是完全自由的！」

誰能有一天測透這海底的最深處呢？

因為有Karl這樣的人的存在，給了我們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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