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吞噬靈魂》: 人與人的隔閡如何消弭?
40歲的黑人阿里脫下了所有的衣服,露出了健碩的身體,他剛與酒吧女人倒在床上,便沒了多餘的動作。鏡頭在門外靜靜地「注視」著這對男女,門框左右兩邊筆直的線條將他們死死地「鎖」在裡面,整個構圖顯得非常狹窄,壓迫性十足。畫面中的阿里十分疲憊,這顯然不是在尋找出軌的激情,此時的「性」只有悲傷和孤獨。這種運用空間造就的困境,正對應了阿里的艱難生活。
在德國,從摩洛哥而來的男主阿里始終是外人,這些外來務工者在德國人看來,是不洗澡的臟豬,是被歧視的群體。阿里只是對黑皮膚外籍工人的統稱,在這個國家,他沒有名字,找不到「身份」,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喝醉酒,無法融入當地生活。而女主艾米是一名60歲的寡婦,身高偏低、體形走樣、相貌平平,在一棟大樓里當清潔工,兒女們不怎麼關心她,並沒什麼社會地位。男女主角都是容易被忽視的那類人,這種相似的遭遇和心境是他們得以走到一起的基礎。從酒吧初遇時的相擁漫舞,到領證結婚,兩人因各自的孤獨而聚到一起依偎取暖。前期一切順利,可結合之後,他們得不到任何祝福,年齡和種族成了婚姻的雙重阻擾,等待他們的只有社會各方的冷眼和熱罵。
整部電影是建立在一出通俗情節劇的基礎之上的,講的是兩個人的事,指向卻是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問題。電影最大的魅力便是:簡潔有力。德國導演賴納·維爾納·法斯賓德儘可能抽掉故事裡的「戲劇性」,減少演員表演時的「動作」,其結果是:沒有了「起伏跌宕」,只剩下「靜水流深」。電影所傳達出的絕望情緒,都是深埋著的、積壓著的。它通過攝影技術和場景構圖,將人與人之間的空間距離拉大或將人物囿於筆直線條所造就的「囚牢」之中,疏離壓抑的情感呼之欲出。片中不僅阿里被「困」,艾米同樣被「困」。在自己和阿里結婚的消息被工友們知曉後,她們將艾米視若無物,此時的艾米遭到排擠和冷遇,一個人坐在樓梯上,鏡頭前景里充斥著圓柱和樓梯的圍護構件,這些豎向的線條把艾米框住了,她孤獨地咀嚼著食物,無助又令人心酸。
阿里和艾米的「被困」無疑是由於社會的冷漠和病態所致,導演藉由男女主角的遭遇,來對「大多數」進行批判的意味非常明顯。但更為微妙的是,法斯賓德也借艾米的行為進行了「自我的反思和批判」。當工友們因為「漲薪事件」而拉攏艾米形成統一戰線的時候,艾米和工友非常自然的孤立了新來的南斯拉夫女工。這時,有意思的一幕出現了,在同樣的構圖中,原先在階梯上獨自一人吃東西的艾利,搖身一變為南斯拉夫女工,這是多麼諷刺。
片名來自阿拉伯人經常掛在口中的話,「恐懼吞噬靈魂」。德國人對外族者的偏見里自然包含著恐懼,這種恐懼來自於不了解,正是不了解對方,才導致以訛傳訛,再加之每個人的自我聯想和發揮,阿里這類人就變成了騙錢騙感情的、不洗澡的惡人形象。偏見看似根深蒂固,可改變起來也是轉瞬之間。在電影里,偏見的改變和矛盾的消解,有一個重要基礎,那就是艾米和阿里對別人而言,有了利用價值。商店老闆的笑臉背後,是為了爭取艾米這個好顧客、兒子的到來,是為了媽媽能幫忙照顧一下自己的孩子、鄰居的主動搭訕,是為了有更大的儲物空間······艾米似乎很願意以「被利用」來換取別人表面的「善意關注」,她讓阿里去幫助鄰居搬東西,讓阿里在自己的工友面前展示肌肉,阿里希望吃阿拉伯食物的請求被她一口拒絕,這一系列的事情再次讓阿里陷入苦悶和絕望。艾米的行為讓人警醒,以至於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人物,也照見自身:艾米對阿里有多少真的愛和尊重?
電影開頭和快結尾處,分別有一場兩人跳舞的戲,這似乎是一個呼應。第一場舞戲的相識相吸,第二場舞戲的重歸於好,好像在預示著一切都回到了美好的原點,生活里又只有兩人在一起時的,相互鼓勵和關心。可最後出現了變數,阿里突然發病,因為胃穿孔而住進醫院,這場戲放在整部電影里看,是充滿戲劇性的。在病房,艾米緊緊握住阿里的手,她在抽泣,表情痛苦又富有憐憫心,電影無疑有著一個「大團圓」結局。也許艾米的哭並不意味著她明白了自己行為的錯誤,明白了自己對阿里造成的傷害。也許艾米懂得了。這都是猜測,不能確認。可憑藉著阿里因為在異國生活的重壓之下,而生出的病,我們可以確定,這肯定不會讓他們兩人今後的生活變得輕鬆,結果無疑是苦難和不定的。
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如何消弭,電影給出的答案是——利益還有愛。至於,艾米和阿里之間有多少是愛情成分,有多少是互相利用的成分?選擇相信什麼,無疑代表著每個人對人性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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