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傳銷尋人記

05-03

4月9日

同事間聊清明節假期怎麼過的。許洋跟我說到他那個前同事妹子小明進傳銷了。小明4月3日去揚州玩，然後一直沒回來，信息不回。接電話說回家了。要他們代她離職。這很反常。然而沒有她家裡的電話，不能確定。

4月17日周二

晚上許洋過來跟我們說幾乎已經確定進傳銷了。因為她還在揚州。寄來鑰匙和門禁了，寄件地址是揚州，不是她老家。許洋把寄件單這個線索丟了。還好她叫給她寄衣服，給了個收件地址，收件人是另外一個人（16602720482，田憶）。許洋報揚州的警，揚州警方說找出發地點的警方；報上海的，上海警方說要找揚州當地警方。

有收件人線索，想到周末直接過去揚州找她。可以跟快遞員聯繫一下，跟蹤收件人什麼的。我看過幾篇傳銷找人的文章，覺得從長計議一下去揚州找人是可行的。她父母還不知情，聯繫不上。同事貝貝表示別輕舉妄動，先聯繫她父母再說，萬一有什麼意外我們擔待不起。那就先聯繫父母，周五再看情況過去吧。

之後我想著發個軟體給她安裝，獲取實時定位信息。查了一下沒有現成的，有類似的又不大好用。又想搞個微型定位硬體，查了一下有賣續航七天的。我發信息叫許洋搞一個藏在衣服里寄出去。發個順豐，在有定位信息的七天內，找警察想辦法救出來。

4月18日

許洋找小明父母聯繫方式時四處碰壁。晚上十點多還沒聯繫上。後來才知道晚上他已經寄快遞了，慢快遞，沒放定位硬體。早上十一點小明發了微信：「你猜想的都是對的不要回切記」。之前有打電話問是不是進傳銷了。晚上九點四十多發了：「不要回」，「不安全」，「不要直接問我」，還有一個定位信息：廣陵區運河人家小區北區15棟。許洋這天聯繫了一個不靠譜的人，說打電話了她沒事，許洋懷疑他是跟傳銷一夥的。如果是跟傳銷的人是一夥的，引起警惕轉移位置就麻煩了。許洋喊明天去。晚上十點半買了4月19日7：28出發的G110。

決定太突然了，沒有計劃。我在網上查找相關信息，找攻略。發現一個「fcx120」的反傳銷網站，諮詢，有一個回復說他們有專業撈人的團隊，全國各地都有，有幾個辦事處。收費一萬五到兩萬。

4月19日

我凌晨一點多睡覺，五點起床。八點五十多我們到鎮江南站，在旁邊南徐客車站買九點一刻去揚州的汽車票。我原以為是中巴車，實際是一個黑色長排車，車上滿車大漢，恰好只剩兩個空位。這不禁讓我瞎想。

十點多到揚州客運東站。我原計劃直接去揚州公安廣陵分局。在東站發現附近一公里有個灣頭派出所，許洋提議先去問一下。灣頭派出所說運河人家不屬於他們轄區，屬於運東派出所，叫我們去找他們。

用打車軟體打車，很久才有人接單。揚州東站附近路上人少車少。第一個接單的離得太遠取消了。第二個近一點，也等了近20分鐘。

在等車期間，我打公安局廣陵區分局的電話，接線員喊我打電話報警。我打0514110報警，接線員態度不好有點不耐煩，得知我們不知道幾樓哪戶後，表現更加明顯，甚至生氣了。她接通了運東派出所，和運東派出所簡單溝通後掛了。15分鐘後，一個運東派出所的手機號碼打給我，說他們帶人過去轉一下，我們表示我們馬上到等我們一起過去，他同意。到派出所，提供了相關信息。我們主動建議用叫收快遞釣魚。值班主管說了什麼一戶戶找，找不到住下來慢慢想辦法。旁邊站了好幾個警察，頓時心裡很踏實。

接著兩個警員就叫我們走，我發現就我們四個人時，我疑問，這幾個人一家一家搜可以嗎？警員說不可能就你這樣說一下就全員出動吧，我：噢噢好。定位在北區15棟，小區邊緣，沒有汽車進口。我們十一點到達南區北門，在門口小房間請南區物業主管打那個電話叫來小區傳達室取快遞。是一個女的接的，對方問了是什麼快遞。過了一會兒，一個男的打電話過來問是哪個傳達室。

兩個警察中年輕瘦高個的開著警車離開了，年長一點的胖警察在小區傳達室內，我跟許洋在外面。等了十幾分鐘，我看到北區門口出來一個拿著手機東張西望地年輕人出來了，像拿快遞的，我小聲跟他們說了一下，繼續假裝玩手機，並悄悄拍照。那個人過馬路在路邊類似賣煎餅的小攤問了一下，過來了，到門口問快遞的時候，胖警察走到外面擋住他，問他是哪棟幾號的。取快遞的一副很明顯地做賊心虛地的樣子，一言不發。我和許洋在警察左右一邊一個圍著。許洋把他手機收了，警察說你別收，把手機拿過去了。胖警察通知了瘦警察。瘦警察過來把取快遞的攬過去，問他們在哪一棟哪號。不久他手機有人打電話，警察跟他說了些什麼，然後叫他說取到快遞了，正回來，他配合了。

然後上車，他坐在我和許洋中間。在車裡問哪棟，一開始一言不發，警察說說出哪棟後不追究他。他說在28棟，我們到28棟後，問哪個單元，是不是這裡。他說不是。他說不認識路，不記得了。又不說話了。警察叫我們下車。他們在車裡跟取快遞的「溝通」。溝通期間我想找點事做，想去15棟，怕和警察失聯，請剛才打電話的南區物業主管去15棟看一下，他去後回來說15棟是高層，門戶多。我表示擔心他們跑了，他又去15棟樓下守著，我們表示十分感謝。我跟許洋說，這個時候可以冒一下險，問小明具體房間號，許洋去車裡跟警察說這事，警察說不問。過一會他們叫上車，說是15棟12層。

到15棟後發現有兩個單元。問是哪個單元，取快遞的又說他也不記得了。後來他指二單元。兩個警察帶著他從二單元上去，我和許洋在一單元門口守著。南區主管和警察上去了。我們在門口找武器作準備。許洋找了個拖把桿，我笑他那個不行，其他只有椅子了。

這個小區都是看起來比較正常的小區，有正常居民進出。有單獨騎電瓶車的姑娘。電梯上下都比較正常。

突然出來三個人，兩個女的一個男的，其中一個女的就是我們要找的小明。驚喜又緊張。小明眼裡也一亮，算驚喜吧。我倆立馬帶著小明轉身出去，把她塞進外面的警車裡。然後做好戰鬥準備，以防衝出很多人來搶人。找武器，旁邊只有共享單車。我站在單車旁邊。對方帶刀子單車也是有用的吧。

我心想取快遞的一定騙了我們，應該是在15棟一單元。打通話記錄的那個警員的電話，通話中。打0514110叫他們接運東派出所，叫他們通知去二單元的兩個警察。通話記錄里警員的電話後來打通後，再說了一遍。一會兒瘦警察下來了，帶小明去一單元門口問了一下話，叫她認裡面出來的人。等增援的警察。小明說他們在12層1206。

在這裡我們聽說前不久有人為了逃跑從十三樓跳下……好像就是這個小區。

增援到後他們帶著小明上了一單元，又下來了，後來帶著上了二單元12樓，我和許洋也跟著上去了。到1206門前，裡面有人，不開門，等師傅來開鎖。在這裡我問才知道，其實就在二單元1206，他們知道警察來了，從樓頂到一單元樓梯的。

開鎖師傅三下五除二開鎖破門。控制了裡面的五人，兩女三男。裡面是毛坯房，兩室一廳，什麼傢具都沒有。一間卧室有床沒窗戶；一間有窗戶，泡沫拼接地墊。廚房有四個素菜，其中有一個有點蛋。警察不讓拍照。

接著帶人回派出所。警力不足，讓我們幫忙，跑多趟帶。第一次帶兩個，先和我們來的兩個警察和我帶。上車，倆警察坐前面，叫我坐後面的中間，兩個傳銷人員坐我兩邊，我手搭在他們兩個身上……我全程保持警惕，生怕他們掏出刀子往我肚子上扎。一直觀察他們兩個的眼睛，來回切換。

帶回六個。和小明一起出現的兩個跑了，可能從地下車庫走的。他們立馬審問六人。我們仨等他們，開始談笑風生。審一段時間後，有警員出來叫小明錄了信息。小明丟失了手機，被騙了入會費兩千九百元（不給會有輪番精神攻擊）。

錄信息後我們就走了，到揚州東站買三點的汽車票回上海。沒吃飯的我們在車上吃乾糧。

我去之前做了低期望心理準備，有這個結果我覺得已經是萬幸了。也算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

傳銷內部

下面這些是和小明聊天知道的。他們號稱什麼化妝品公司。一個窩點十來個人。逃跑的兩個人都是領導。其中那個女就是騙她的同學，就是田憶，她負責另外一個點。第一次接電話的就是她，剛好她有個快遞。這樣說來她的點也在這個小區。這天小明生日，田憶過來看她。那個男的是1206的領導。1206有個女的看起來四十歲左右，其他都是年輕人，有零零後。湖北的多一些，有兩個重慶的。三女的睡床上，五男的睡地鋪。團伙中多數沒上過大學。八個中只有她上過大學。

門一直是反鎖的，有專門的人保管鑰匙。就是取快遞那個。

他們每天五六點起床，不起有人敲卧室門，晚上十至十一點間睡覺，中午睡兩個小時午覺。一般早餐吃粥，午餐吃大白菜土豆等蔬菜，晚上吃面。我看到的菜算豐盛的了，因為有人生日。吃飯時間至少一個半小時。他們說慢吃更健康，便於聊天增加感情，方便未來事業的發展。吃飯時每個人都要發言。各種尬聊。逼講笑話，還講黃段子。

其他時間主要在上課，打掃衛生，擦鞋什麼的。他們有什麼「幾凈幾美」、「幾輕」：衣服乾淨、鞋乾淨、頭髮美、開窗輕、走路輕、說話輕、等等，這裡的幾是具體數字，我忘了。像黑社會叫條子一樣，他們叫警察「負面」。前一天還上課不要向負面提供信息，不要說領導是誰，要說我們都是兄弟姐妹。

他們每天上課，有提問考核。答不對就糾正教育。講他們的成功勵志故事：有人為了加入放棄了二十幾萬的項目；有人賣了三十幾單什麼的；有九歲孩子的做到高級領導了。各種教育各種暗示：好好乾，以後一定會發財發達的。又提倡節儉，現在只是「睡地鋪階段」，要節儉不要浪費。還堂而皇之地宣稱他們是來去自由的。他們有另類「糖衣炮彈」，或者說暖心攻擊？即誇你哄你逗你，給你穿鞋捶背洗腳什麼的，讓你感覺他們對你很好。

聽起來跟邪教似的。

有人為了離開，自殘，咬指甲，絕食。還有人剛開始拿刀子反抗，後來又順從的。

那些沒有被限制自由卻不走的，我覺得有的是真被洗腦了；多數是裝睡，揣著明白裝糊塗；有的是騎虎難下了。

受騙的小明

小明去之前就懷疑過，感覺她同學有些說謊。例如她同學發給她地址後，又撤銷了。所以去之前和另外一個同事提到過回不來救她。但是那是她大學室友，曾經的好朋友。她被田憶帶到什麼東大街的一個有傢具像家的地方。一開始沒人，不久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收手機，不許走。哭鬧沒用。有一次門開了準備她準備跑，被人拉住了。幾天後才轉來的這個運河人家小區的。後來知道騙她來是蓄謀已久的。

手機在別人那裡，給接電話，開免提，旁邊有人看著；偶爾會叫回信息，信息會審查。她表面配合，慢慢獲取信任，4月18日拿到手機時悄悄地匆匆地發了個定位。

她沒有受到暴力對待。但是精神攻擊很痛苦。不想這樣還不得不這樣，很掙扎。

感謝運東派出所、運河人家南區物業主管、同事貝貝的積極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