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11-12)

小說,腐向

11.

銅景中學最近發生了一起鬥毆事件。起因是一個叫王嬌嬌的女生,據說是二年級的級花,被三年級老大看上了,每天圍追堵截。有一次三年老大在校外糾纏王嬌嬌的時候,王嬌嬌打電話叫來了她哥。學校的女混混總會認一些學校里的男混混當哥,更高一級別的,比如王嬌嬌,會認社會上的混混當哥。王嬌嬌的混混哥和另外兩個小混混一起把三年級老大狠揍了一頓,老大寡不敵眾,被揍得鼻青臉腫也沒認慫,當即約了架。過後帶了一幫二三年級的學生跟鎮上那幫小混混群毆,結果剛開打沒多久,就被路人看到報了警,沒一會兒警察來把人全帶走了。因為警察來得及時,還沒打出什麼結果,加上那幫社會混混也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年輕,只把成年的拘留了幾天,而銅景中學這幫學生全讓學校領導給領回來了。

那個周一的朝會盛況空前,二十多個學生在台上低著腦袋一字排開,加上站著的各班班主任和學校領導,檯子差點站不下。先是通報每個參與者的處理意見,接著學生自己念檢討書,然後是教導主任的講話,最後是校長的講話,這一通足足折騰了兩個多小時。高二的全部記了大過,而高三的則通通開除了學籍,毫不含糊。這一下子就開除了十幾人,這群高三混混又為學校的升學率做出了卓越貢獻。

緊接著鬥毆事件而來的,是學校更加嚴格的管理,每天都能看到教導主任帶著兩個值日老師巡邏,專門抓躲在廁所抽煙的、躲在小花園談戀愛的、上課遲到的、上課吃零食講話的、還有讓教導主任看不順眼的。因為那潛藏在玻璃後的教導主任的臉,這段時間班上的紀律好了不少,起碼沒人自習課吃速食麵了。游牧歌還是一如既往的遲到早退,但是一次沒被抓到過,也不知他是精明還是純粹的運氣好。教導主任黑著他的方塊臉指著空位問過陳年這學生怎麼回事,陳年只說可能是身體不適,具體情況班主任才知道。甩鍋嘛,誰還不會。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夜路走多了要闖鬼」「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這麼多勞動人民的智慧都暗示著游牧歌總會被逮住。果不其然,那天教導主任巡視的時候,他竟然正好在,課間休息坐在位置上看雜誌,看起來規規矩矩、人畜無害,可惜他那一頭飄逸的頭髮還是扎了教導主任的眼。當即居高臨下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頭髮,校規不知道?」

游牧歌漠然地看著教導主任,既不動作,也不說話。

教導主任被他看得有點毛,伸手揪了一把游牧歌的頭髮,「什麼鬼玩意兒,立馬滾去剪了。」

游牧歌重重把教導主任的手拍開,厭惡地說:「說話就說話,別他媽碰我。」

教導主任先是一怔,臉上顏色很不好看,立馬氣沖沖地給范雲打了個電話,然後把游牧歌叫走了。

齊妍轉過頭,緊張地看著陳年,陳年說:你緊張什麼,頂多就是被批評教育剪個頭而已。你怎麼這麼愛操心。

齊妍沒說話,白了陳年一眼。陳年不太清楚教導主任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范矮子是知道的,他就跟個老母雞似的,有他在,游牧歌不會有啥事。

下午游牧歌來了,低著腦袋,雙手插頭,連帽衫的帽子整個蓋住了腦袋,看得出來頭髮是剪了。

齊妍問他:「頭髮剪了啊。」

「嗯。」

「剪啥樣了?」

游牧歌大方地把帽子一掀,露出一個光溜溜的腦袋,極短的頭髮看起來像被割過的麥田。齊妍眼睛頓時張大,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你怎麼剃了個光頭。」

「這不是光頭,這叫寸頭。你們鎮上的理髮師水平太次了,我差點就不得不剃光頭了。」話剛落音,後面十幾雙眼睛望了過來,圍觀群眾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是女生們泛著星星的眼睛顯得特別明顯。

沒有長發的遮掩,游牧歌的眉眼顯得更加清晰,濃眉黑眼,像一張宣紙上重重塗抹的幾筆,好看得有些失真。沒了頭髮的遮掩後頸全露出來了,才看到後頸上有個L狀的黑色紋身。仔細一看,才發現掩映在短髮的後腦勺上紋了一隻蹲坐的貓。哥特動畫里常出現的那種黑貓,細長的脖子,誇張的大眼,嶙峋的身體,蹲坐著,抬起一隻纖細的前爪,眯縫著眼睛舔著,而貓尾巴從髮際里掉了出來,在白皙的後頸上打了個彎,顯得慵懶而邪惡。

陳年盯著前面游牧歌的後腦勺足足五分鐘,不得不承認,紋身的樣式和表現形式都挺有藝術感,但仍然改變不了陳年覺得游牧歌就是個神經病的結論,一個很有逼格的神經病歸根到底還是個神經病。

自習課上,游牧歌突然轉過來丟了一條巧克力在陳年桌上,又從包里摸出另一條遞給齊妍。齊妍眉開眼笑地接了過去,拿著仔細看了看,輕聲問:「都給我啊?你也太大方了吧。」

「不要還我。」

「其他東西還有可能,吃的沒門。」齊妍幾下拆開,掰了一塊放進自己嘴裡,其他分給了右邊和前面的同學。

陳年盯著巧克力過了好一會兒,才拿起來,戳了戳前面的游牧歌,「我不愛吃巧克力。」陳年的確不愛吃巧克力,那種金色的錫紙包成元寶或者錢幣的巧克力,活像泥巴似的口感,也有泥巴似的苦味,但又甜得膩死人。想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喜歡吃這種東西,還能當飯吃。

游牧歌看著陳年沒說話,也沒伸手接,這讓陳年尷尬得有點緊張,又有點不知所措。

這時齊妍迅速接了過來:「竟然還有人不愛吃巧克力的,正好我多吃點。」說著迅速拆開了,掰了一塊塞進自己嘴裡。

「胖不死你,成天嚷著減肥合著是哄自個開心的吧,看你吃東西就跟猛虎下山似的···」陳年揶揄的話還沒說完,被齊妍不由分說地塞了一嘴巧克力,「班長,你一天不嘴欠別人就憋得慌吧。塞住,憋死你。」齊妍笑道。

旁邊的張少傑按捺不住了,「蹦兒姐,你也忒偏心了,陳年一天到晚擠兌你,你還給他喂零食,我奉承巴結,就差給你搖尾巴了,你正眼都不看一眼的。」

齊妍終於正眼瞧了一眼張少傑,給他也分了一塊,張少傑不伸手,也支了嘴巴來接,齊妍也直接給他塞嘴裡了。齊妍把後面一整排投餵了個遍,剩下最後一塊,伸到了宋寬跟前。陳年嚼著巧克力,饒有興緻地看著這一幕,雖說是齊妍硬塞的,但是巧克力是游牧歌的。宋寬看了眼游牧歌,發現他又趴桌上了,猶豫片刻,伸手接了。陳年發現這種三角形的巧克力味道還不錯,口感很滑,並不像嚼沙子,而且甜中帶點苦,也不怎麼膩了,還有濃郁的可可和杏仁香味。果真一分錢一分貨。

「還有嗎?」齊妍意猶未盡地舔舔嘴角。

「沒了。」

「這不是你主食么?」陳年問。

「反正快放假了。對了,你說學校有吃小炒的地兒,在哪兒?」游牧歌問。

「食堂三樓。」

「三樓不是閱覽室嗎?」游牧歌去過食堂那棟樓的三樓。一樓是食堂,二樓是小超市,三樓則是銅景中學的閱覽室。銅景中學沒有圖書館,只有一個放著四架子雜書和報紙的閱覽室,而且設在這麼一個具有煙火氣息的地方。游牧歌十分鐘就把閱覽室逛了個遍,門口只有一個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守著沒聯網的電腦玩掃雷,游牧歌把學生證往電腦旁一放,就進去了。一路看下來,書架上除了幾本人盡皆知的外國名著和中國四大名著,其他全是各科目的高中教材,隨手翻了翻還都是用過的,估計是收集畢業生不要的書擱這兒濫竽充數。

「左半邊是閱覽室,右半邊就是小食堂,要從另一條梯子上去。」陳年解釋道。

「難怪閱覽室里老聞到一股油煙味。下次你帶我去。」

陳年不解地看著他,說:「那地方也就是大鍋換小鍋而已,不會比速食麵更乾淨。」

「都要變餓死鬼了,哪還顧得上嫌臟。」游牧歌對陳年挑了下眉。

這人的「潔癖」是隨機犯病嗎?還是壓根沒有什麼潔癖,而是裝逼癌晚期。

12.

國慶假期如約而至,高一的還能有七天假期,高二的縮減為三天,高三的就只有十月一號那一天讓休息。銅景鎮離河邊鎮不算遠,但是沒有直達的車,要麼招個摩的直接回家,也就一個小時,要麼就坐公交先到縣裡再從縣裡坐車回河邊,這得花三四個小時。

今年學校還格外有人情味,三十號中午就放假了,陳年回寢室隨便收了點東西,往書包里一塞就算完事。他只略微地考慮了一下,就放棄了坐摩的回去的打算。反正不趕時間,公交車到縣城只要四塊,縣城再回河邊只要五塊,便宜又安全。只是今天下午離校的學生太多,學生一涌而出,加上一些接孩子的家長,銅景鎮不寬的街道顯得熙熙攘攘格外擁擠,原本半小時一班的公交車就很不夠用了,再加上綿延的堵車,陳年才發現基本告別了坐公交到縣城的想法。

他背著書包在擁擠的街道來回走著,不時有騎摩的的大叔上來詢問,「同學,去哪兒?縣城只要三十。」

「去河邊多少?」陳年隨口問了一句。

「河邊鎮嘛,六十。」看著陳年沒吭聲地走掉了,大叔又滑到陳年身邊,壓低了聲音說:「小兄弟,大家都收的六十,我算你便宜的,五十,走不走?」

「從加油站的支公路走河邊,還沒去縣城那麼遠呢。憑啥要貴這麼多?」

「你要覺得自己吃虧,我帶你從縣城繞去河邊也可以撒,無非是我多費點油,你多費點時間嘛。但是這又何必,從支公路走才是雙贏嘛。」

陳年簡直快氣笑了,這大叔開摩的絕對是浪費人才,應該出席個亞非金融合作會議什麼的才對得起他那一套「雙贏」的策略。這時,馬路對面停了一輛麵包車,副駕駛上一個年輕婦女把腦袋從大開的車窗里伸出來,放開嗓門喊道:「縣城十塊,縣城十塊,坐滿就走。」陳年想了想,穿過堵著一動不動、嘀嘀狂按喇叭的車流,準備去坐十塊的小麵包了。

剛走近,就看到小麵包後面爬出來一個沉重的身影---游牧歌,他一手一隻碩大的行李箱,書包背在了身前,背後還斜跨著一把大吉他,把整個家當都扛在了身上似的,在擁擠的街上走得格外吃力,平時煞白的臉上泛著紅暈,一腦門的汗,眉頭擰成了天津大麻花。看到平時晃晃悠悠,故作瀟洒,酷愛裝逼的游事兒逼這幅狼狽不堪的樣子,陳年莫名想樂,然後他就樂了,一臉燦爛的笑容,正對上游牧歌煩躁不已的眼神。

「你這是要搬家么?」陳年還沒止住笑。

游牧歌乜了他一眼,道:「關你屁事。」陳年還在樂,游牧歌接著說:「陳小賤兒,你幸災樂禍的樣子真找抽。」

陳年湊過去,邊樂邊說:「我就是把臉遞給你,你也沒手抽啊。」

「沒空跟你廢話,你知道哪兒叫出租嗎?我在校門口等半天也沒看見一輛。」

「開玩笑呢,這小破地方會有計程車?你起碼得到縣裡才有計程車。」

「操,那我怎麼回去?」

「你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唄。」

「來的時候我媽叫的計程車。」

「········」陳年感到很無語,又不由得感嘆,有錢人在這種落後地區活得真是不容易--金錢能換來的便利小地方沒有,小地方生存需要的技能游牧歌也沒有,還多了一大堆讓生活變得更困難的毛病。比如,陳年告訴游牧歌,你可以先到縣裡再買票回市區,或者包個車直接開市區。鑒於游牧歌金銀細軟的太多,而且公交車絕對擠不上去,所以包車是優選方案。但當陳年跟他指出,眼前這輛小麵包又寬敞又便宜,就很不錯時,游牧歌卻十分不樂意。瞅了一眼車內,嫌太破了,還嫌臟。

「那你要怎麼辦?你坐摩的到縣裡換個出租也行。不過你這家當豐厚的,可能需要三輛。」陳年指了指對面停在路邊的一排摩的,眼尖的大叔馬上就作勢要開過來了。

「你····」游牧歌覺得生活已然夠艱難了,老天爺還派個陳小賤兒時不時來擠兌一下,一肚子少爺火氣在生活的重擔下也被壓成了啞炮,只得無奈地對那個半個身子支出窗外的女人問道:「大姐,包你的車去市裡多少錢?」

大姐乜了游牧歌一眼,不客氣地說:「市裡不去。」

「我可以加錢。」游牧歌已經沒了脾氣。

大姐對游牧歌上下打量了一番,「多少錢都不去。走開走開,別擋著道。」大姐對游牧歌身後一個學生眉開眼笑地招手,「同學,縣城走不走,十塊一個,坐滿就走。」

「靠。」游牧歌一腳踢在車輪胎上,很懷疑這些長得像人類的動物實際是大猩猩,怎麼就無法溝通呢。

「你可以跟她說你也到縣城,看她讓不讓你上去。」陳年笑道。

游牧歌瞪了陳年一眼:「我兩上輩子是有仇吧,看我難堪讓你很愉快是吧。」游牧歌被壓成啞炮的火兒,又被陳年嗞嗞的點燃了。說完拉著箱子,弓著腰,繼續往前爬。

陳年趕上去,一手拉過一隻箱子,一手脫掉他胸前的書包,挎到自己肩上。「知道為啥不載你嗎?不是因為特別看不慣你,我看了,那輛麵包沒牌,不敢進市區。」

游牧歌沒理他的話茬,「你跟著我幹什麼?還想繼續看我笑話?」

「看你笑話又不能當飯吃。跟著我,幫你找車。」陳年帶著游牧歌往公交總站走去,在越來越擁擠的人流中擠開一條血路。公交總站的人多,拉生意的黑車也多,多是小麵包拼車的。陳年問了幾輛麵包車,報價有四百的,有三百五的,陳年跟一輛八成新的、有牌照的麵包講到了三百三,回過頭卻看到游牧歌往另一個方向走過去了,那邊有輛大眾。

大眾司機正在跟一男人在講價,那男的要走梁平縣,司機開價五百,男人還價四百,司機不幹。梁平縣是隔壁縣,但距離跟到市區差不多了。游牧歌擠過去問:「市區多少錢。」

「五百。」司機說。

男人看到有人來搶車,趕緊說:「四百五。」

游牧歌說:「走吧。」說著掀開解鎖的後備箱,把自個行李箱放了進去。

男人不幹了,「哎,我先來的。」

「你不是磨嘰了半天價格都沒談攏嗎。」

「就是,還是這哥們爽快。」司機附和著說。

男人無奈,沒好氣地走了。游牧歌接過陳年的另一個箱子擱進了後備箱,把書包扔到副駕駛,然後不由分說把陳年推進了后座,又把背上的吉他取下來,橫著插到了陳年懷裡,自個才坐了上來。長長吁出一口氣。

「你幹什麼?白日青光地就綁架?」陳年被游牧歌推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走縣城么?順便把你帶過去。」

「我不···」

「別說你不走縣城。剛剛就你一門心思想上那輛破麵包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個美女。」游牧歌小心翼翼地摟著吉他的琴身。

「說實話,還真沒有哪個美女讓我這麼想上的。」陳年一本正經地說。

「·····」

游牧歌沒什麼心情繼續跟陳年打嘴炮,而是轉頭望向窗外。車子艱難地往前爬行,跟停車場似的一字排開的各類車輛都緩慢地蠕動著。已經馬上十月了,而這西南的城市還沒有徹底涼快下來,午後的氣溫不低,車窗大開著,然而因為行駛緩慢並沒有什麼風,反而是旁邊車輛的尾氣源源不斷地灌進來。沒過一會兒,游牧歌就受不了了,喊道:「大哥,窗戶關上開個空調行不行?」

司機頗為不滿地從後視鏡里看了游牧歌一眼,大概是念在沒砍他價的份上,默默關上了車窗,打開了空調。

陳年問:「你那兩箱子都是啥?」

「一箱衣服,一箱床單。」

「真是搬家啊。你媽讓你轉學了?」

「我倒是想轉。」游牧歌抓了抓下巴,說:「帶回去洗的。」

「還真是難為你了。我發覺你媽心也夠狠的,把你就這麼扔在這兒了,也沒替你雇個保姆,她真不怕自個親兒子活不過三年?」陳年嘲諷道。

「嘿,你今天怎麼回事,有完沒完啊,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游牧歌有點內傷,仔細想了下今天也沒惹這大爺。

陳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說:「心情不爽。無差別不爽那種,算你倒霉。」

「接下來七天假期心情還不爽?今天應該是最爽的才對,接下來每天不爽一分,最後一天才最不爽,比回校上課還不爽。」

看得出來游牧歌今天挺愉快,話都比平常多了幾分。要說就他上課的狀態,假期不假期的對於他來說,好像區別並不太大,也許是因為能回家。不少學生高中才開始住校,十幾年在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離開一個月了,應該特別眷念吧。但游牧歌不是單親家庭么,他媽媽還遠在廣東,回到市區不也是一個人。

陳年沒在繼續討論他的心情問題,「宿管大爺的老婆是幫洗衣服的,五元一桶。你要不介意,下次可以讓她幫你洗衣服。」

「你怎麼早不說。」

「我怎麼能猜到你連衣服都不會洗,廢物到了不能利用的程度。」

一下知道了個天大的好消息,游牧歌也不在意陳年的諷刺了,接著問:「用洗衣機么?」

「手洗,洗完會甩干。」

「甩干機是所有人都用嗎?」

「是,你也可以不甩。」

「她洗衣服用消毒液嗎?」

「不知道。你怎麼這麼多事兒,你回來自個去問不就完了。」

「好的好的。」游牧歌高興地拍了下琴身。

「你把這玩意兒也背回去幹啥?放宿舍怕人偷么?」這種小破地方,學生八成是農村孩子,大概沒什麼人要個吉他。

游牧歌露出了一個十分溫柔的笑容,說:「這很重要,我去哪兒,它去哪兒。」

陳年從來沒看過游牧歌這麼曖昧的笑,加上一句如此矯情的話,脖子上頓時起了一串雞皮疙瘩。這才想起來,原來游牧歌一直豎放在床頭的大包是把吉他。但是從來沒見他拿下來過,更沒見過他彈過。這小子的裝逼需求也太旺盛了吧。

游牧歌說:「對了,問你個事。」

「說。」

「銅景中學所有寢室都沒有熱水器嗎?」

「沒有。」

「那冬天都洗冷水澡嗎?」

「可以打開水。」

「開水不是用來喝的嗎?」

「誰規定開水不能洗澡的?」陳年感到十分驚奇,「難道你一直洗冷水不是因為自己某種奇怪的癖好?」

「神經病,誰會有這種癖好。我還以為銅景中學為了提高學生的身體素質才不安熱水器的。」游牧歌一臉的怨念,因為開學第一天發現寢室的都洗冷水澡,而且大家似乎都很接受這種設定。而自己的生活慣性讓他從來沒有需要打開水洗澡這種意識。

陳年笑得停不下來,第一次發現游牧歌這麼白痴。「游事兒逼啊,真的,你跟你媽媽商量下,在外面租個房子,再給你找個保姆,我真心覺得你在銅景活不過三年。」

游牧歌沒什麼表情地看了陳年一眼,從兜里掏出PSP低頭玩了起來。陳年自覺無趣,轉頭看向車窗外。車子已經開出了加油站,開過了擁堵路段,車速提了上來,飛快地滑過路邊的房屋和田地。陳年把車窗開了一條縫,風灌了進來,打在他的臉上,額前的短髮被撩起來,上下翻飛著。陳年喜歡坐在車裡的感覺,這個小小的空間,把他跟這個世界隔絕起來,快速的滑過城鎮、街道、田地、山川還有人類,既不沾染也不牽扯,是個完美的看客。要是這條路沒有終點就好了,他坐在車裡的時候,總會這麼想。

他和游牧歌沒再說話,各自沉浸在各自的臆想里,顧不上其它。小車一直把陳年送到縣城車站,他跳下車,對游牧歌擺了擺手,轉身走了。他坐上那輛開往河邊鎮的,破爛不堪的公共汽車,座椅上的布早就髒的看不出顏色,四個角最早磨破,露出黑黃色的海綿墊子,窗玻璃早就不透明了,糊成一片灰白,而且不管你是想開窗還是關窗,玻璃是無論如何都滑不動的。汽車發動的聲音像老頭的咳嗽,總讓人擔心一口氣上不來就咽氣了,而這種事在半路上也的確經常發生。

車子才剛有幾個人就發動了,售票員也大著嗓門喊,「快點,快點,河邊的要走了。」實際上要等到車子裝得門都快關不上了才會真的開動。這種車上不會有人給老年人讓座,大概是因為車上一大半的都是老年人,誰給誰讓都不合適,也是因為那些一輩子都要在泥地里使勁的農村老人沒有衰老的優越感,他們的腦子裡有一條相同的準則:能動就得勞動。雖說如此,當一個滿臉褶子,弓著腰的老太被擠到陳年邊上時,他還是起來讓了坐。老太黑膛膛的臉上泛起了不好意思的紅暈,推辭不過,才拘謹地坐下了。

能讓陳年出自真心回家看看的,只有陳年年邁的奶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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