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潞王陵記
我是喜歡觀帝王陵的,看,神道兩側是活靈活現的石獸,時而夾雜著謙卑溫順的臣子,蘊有天人合一思維的浮雕,陵園中自少不了青松翠柏,蜂舞俏菊,當然,還有那贔屓駝起的一座座殘破卻留有歷史記憶的碑文。
我喜觀帝王陵自不是為封建貴族勢力吶喊,更談不上是對名留千古,靳石以志的嚮往。或帝,或王,折衝樽俎,縱橫捭闔,馭民萬數,然終究是亡故的,那祭祀不絕的香火也是時斷時續,墓冢邊也早是雜草的天下,擎起一捧黃土,撒向地魄,這與草民之死便也無甚差別了。然而,承載歷史的樓台廢墟與殘破碑文總是要留下的,我喜歡的便是這種厚重的儀式感,這儀式感源於伏羲氏的推演,改進於周文王的拘禁,分化於老莊孔墨的論戰,一統於董仲舒的高談,變質於程朱的教條,斷亡於紛亂時期的曙光初現……
這時,或有人摩拳擦掌,欲攀到道德的制高點對我指手畫腳了—你竟敢污衊國人信仰斷層?我自不敢這樣說,也自不會這樣想的,只是飛速前進中的傳統文化列車一旦急停,它重新起步所需的燃料投入必將超出預算,要短時間內達到之前的車速,也必要一種前所未有的「加速度」,這種「加速度」難借科技的力量實現,因為它更多的是平民自覺意識的蘇醒……倘若這人再高舉旗幟進行反駁,我便只能無言以對了。
這一切起源於一件小事:我在本無儀式感的日子來到了頗具儀式感的地方看到了毫無儀式感的幕幕。
潞王陵我本是不大想去的,這位明朝藩王生時不甚出名,墓葬又遠離市區,重要的是倒也無人願陪我去。去年,我通過報紙獲知這位藩王竟是明神宗萬曆皇帝的同父同母弟,這才升起了一窺究竟的願望。
驅車到時已近中午,顧不得煦煦暖風便匆匆買票進入。舉目遠望,牌坊後便是廣闊的神道,神道兩側的十四對石獸已逾禮制(明帝六,潞王竟做十四),遠方是御河橋,其後便是墓區正門了。
我便觀起石獸來,這些石獸造型奇特,多數是叫不上名字的。「再高點,再高點。」一個聲音打斷了我,我便循著聲音看去了。一隻女性的紫色手臂悠閑地放在獬豸(xie zhi均四聲)的頭上,對面抓著手機的兩手略顯粗糙。
「再高點,再高點!」手機那邊傳來男聲。
「我摸不到,要不我騎上去吧?」
「對的,騎上去,騎上去,那樣,更高一點,更高一點!」
神獸獬豸的背上便出現一大陀的紫,我不知這紫為何緊抱著石獸的脖頸,或是要憑其仙力,騰雲而起後不至摔落?我想萬不會是這樣的,「紫」若信石獸有仙力,又怎敢騎於其背?
「這樣極好,美極了,美極了。」
「哈哈……」
這聲「美極」給了我答案,這聲「哈哈」又使我感到厭惡。對於愛美者和造美者,均為與石獸合影,但騎於獸身、緊攬獸頸至少要比僅敢輕撫獸頭的遊客要美些,何況還存在一些似我一樣的不敢與神獸合影的「懦弱者」,我沒有制止他們,又不願享受「懦弱者」的稱號,便只能逃去,心中默想著—無知真是可戰勝一切強敵的良藥。
我是不願再見到這「紫」與這「手機」了,至少在我觀陵結束前。我便放棄走正道,改走小路,我竟成功觀看了僅有柱礎的陵恩殿、大於供案的五供、漸黑森嚴的潞王地宮……
我的躲避是成功的,卻也是失敗的……
潞王墓頂的凸起土台是開放的,我懷著好奇,踏著青石階,看著腳下,通過狹窄而向上的甬道,約十米高的甬道一出便是刺眼的光,而後是荒草叢生的墓冢頂。
「哈哈……」驟然響起的一聲驚得我脊背發涼,這涼意更甚於幽暗墓室中的冷氣,漸入骨髓便要將我凍結,我懷著恐懼尋著聲音的來處,一對約莫四十來歲的男女正在墓頂嬉鬧,我不敢定睛看便急急尋那甬道(請原諒我難以描述現場畫面),急速跑下的過程中大腦卻飛速運轉,我既為無意中闖入了二人的私密天地而自責,又確定那二人並不是「哈哈紫」與「極好手機」,但那又有什麼區別呢?是誰又有什麼要緊的呢?重要的是前面便是最後的台階,我終究是平安落地了。
而後,百無聊賴地參觀了牡丹園和趙次妃墓,了解了那條終未打通的連接兩陵的地道。
既無心力,便是返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連接墓區與神道的御河橋上,一群身穿校服的小學生在老師的指導下有序排隊,依次過橋。
「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相顧無相識,長歌懷採薇。」孩子們背著古詩,邁著輕快的步子,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微笑,這微笑飽含著收穫與成長,如牡丹初開般奪人眼目。
我的心情便釋然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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