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熱愛武俠,雖已不是少年

之前閑暇在家收拾書櫃時,看到堆積在一起的金古梁溫還珠等名姓,塵蒙上深重的灰,折射著碎切,帶著破敗陳舊的氣息。終頓忍不住翻了翻,上面還留著年少時批註的稚記。看到一句歪斜的話,還瀰漫雜帶著當年熱烈的情緒。

「最喜歡的還是叼著狗尾巴草傻笑著的少年啊,行於天地玄黃之間,帶著剛踏入江湖的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蓬勃朝氣。」

一時興起興盡而歸,歲月如風侵蝕無妄,然人生當苦無妨,良人當歸即好。

破棧陋隅一杯酒,匹夫痴啖笑狂言。

武與俠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無根,英雄無淚。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紅塵間,悲傷事,已太多。

浪子為君歌一曲,勸君切莫把淚流。

人間若有不平事,縱酒揮刀斬人頭。

——古龍

所謂武俠二字,拆分開來武為武術功夫,而俠稱之為俠義,則是中國文化中基於儒學的特有價值觀。

武俠小說雖說為大眾文學,街頭巷尾流傳之話本,然故事主要描寫武林幫派之爭鬥,江湖中人之恩怨情仇,民族大國之俠情,以及追求武道極致等情節,無一不讓人沉浸嚮往。

其歷史背景多為古代改朝換代、漢族與外族戰爭之亂世背景居多,故而時勢造英雄一說盛行。也有以描述幫派鬥爭為主,而沒強調時代。蓋因亂世之中,人更加需要以武力證明自身價值。

以武學為中心而分散佛道易學等,是武俠小說獨特的文化特徵。因此,人物的價值觀乃至於整部作品的精神基調,建立在武學的基本思想之上。而武俠中不可或缺的江湖,則是俠客們的活動範圍。其強調了一定的變動性及危險性,切這個世界即使與歷史背景融體結合,但虛構成分仍舊濃厚。

「這場域,自成一格,既模擬現實世界,又別闢蹊徑,擁有自足而完整的範疇、規律,與現實世界大相徑庭,基本上是由作者、讀者在某種默契下『虛構』而成。」

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是受整個範圍框架里的江湖的限制,而碰撞出不同的色彩。

而談及武俠的時期發展和種類變型,還得從古典武俠《三俠五義》講起。隨後民國武俠有文言短篇發表,然大眾最熟悉的當然是新派武俠,1950年代開始以金庸、古龍及梁羽生等港台作家為代表所創作的武俠小說。

新派武俠小說在傳統武俠小說的基礎上加上現代乃至西方奇幻元素,不囿於傳統觀念及陳腔濫調,用現代的文字及角度去演繹中國歷史。在思想上,「俠」的觀念進化為獨立人格的堅持,成為一種新理想人格的化身。在藝術上,新穎的表現技巧融匯結合,俠客在其行俠的過程中,滲入了豐富的思想感情、內心矛盾和人性變化。

在故事形式上,一改舊派武俠結構鬆散、枝蔓雜出,情節緊湊曲折、奇譎多變,文字講究趣味性和意境。新派武俠的崛起,還在於其具有濃重豐厚的傳統文化涵量。如詩詞曲賦、琴棋書畫、儒道墨釋、醫卜星相、傳說掌故…無不與故事情節的展開,武技較量的描寫,人物性格的刻畫,作品題旨的展示,這些元素相融合滲透,構成武俠小說的有機組成部分。

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

《誡子詩》有云:

「明者處世,無尚於中;優哉游哉,於道相從。首陽為拙,柳慧為工。飽食安步,以仕代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才盡身危,好名得華,有群累生,孤貴失和。遺余不匱,自盡無多。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現神藏,與物變化,隨時之宜,無有常家。」

有能力的人藉助周圍環境忘卻世事,沉湎桃花源外。而真正有能力的人卻是匿於市井之中,卧虎藏龍之地。天涯遠不遠? 不遠! 人即在天涯,天涯怎會遠?而看似天涯近在咫尺,人即在江湖,江湖怎遠?

虛擬的江湖世界,除了存在俠客之外,也有一批三教九流的人物,充實豐富了新的江湖。如文人社會中的書生、官吏、僚佐。宗教社會中的僧人、尼姑、道士。農村社會中的漁夫、樵子、農人。商人社會中的商賈、仕紳。乃至乞丐、妓女、兒童。那些看似羸弱的老幼病少,小二乞丐,多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只等殘杯為令,便要殺得血流成河。

市井生活千姿百態,有人在的地方就是江湖。打他們中間走過還需提心謹慎,以防刀劍不知從何閃現加身。所謂晝時家常嘮嗑,怒夜隱於暗中。多不見卧虎藏龍之輩,如影隨形,如切如磨。

情義有道,慧極必傷

他不願阿飛再想這件事,忽然抬頭笑道:你看,這棵樹上的梅花已開了。 阿飛道:嗯。 李尋歡道:你可知道已開了多少朵? 阿飛道:十七朵。 李尋歡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凍結。 因為他數過梅花。他了解一個人在數梅花時,那是多麼寂寞。

阿飛錯愛上了林仙兒,而林仙兒利用阿飛單純痴心的感情,想要藉此中傷李尋歡。然愛情不是利用和猜忌,狡詐和牽疑,阿飛離開了她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愛著阿飛,只是未曾表露。而阿飛早已遠走江湖。

金風玉露,哪有那麼簡單。曾經毫不在乎,分別在即。而如今久別重逢,荒唐滑稽。

荒唐滑稽,荒唐是命運,滑稽是風景。滑天下之大稽,說白了都是自己。所以才要給自己一個交代。所謂一筆勾銷,互不欠擾。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倘若不及時抓住愛情,也不過是一片虛妄,幻夢沫影。


酒罈已經空了。 胡鐵花忽然站起來,用力把酒罈子遠遠的摔出去,瞪著楚留香大罵:「放你的屁,你說的話全是放屁,比野狗放的屁還臭一百倍。」 他罵得雖然凶,眼睛裡卻彷彿已有熱淚將要奪眶而出:「現在我也要告訴你,如果你以為我不明白你放這些屁是什麼意思,你也錯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楚留香冷笑:「你明白個鬼。」 「我不明白誰明白?」胡鐵花說:「你故意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不過是想瞞著我,一個人去找史天王去拚老命。」   他握緊雙拳,忍住熱淚:「你承不承認?要是你不承認,我就一拳打死你。」   楚留香也跳了起來,用力甩出了酒罈子,握緊雙拳,瞪著他:「就算我要去,跟你也沒有關係,我去做我的事,你去做你的事,你亂髮什麼狗熊脾氣!」 兩個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拳頭全部握得緊緊的,好像真的準備要拚命的樣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這兩對鐵打的拳頭已經握在一起。 「你真不是個東西。」 「我本來就不是東西,你也不是,我們都是人。」 你不是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否則你怎麼會知道我要去幹什麼?」 「因為我了解你。」胡鐵花說:「我簡直比你老子還了解你。「 說完了這句話,他自己先笑了,兩個人全都笑了,連一里外的人都被他們的笑聲吵醒。 他們要笑的時候就拚命的笑,要喝的時候就拚命的喝。 真的要去拚命時,也毫無猶豫。 「好。你去拼你的命,我去拼我的。只不過真的有人想把我們這條命拼掉,大概還不太容易。」 「你的命拼掉,還有我的。我的命拼掉,還有你的。誰能拼得了?」 「誰都不行。」

楚留香和胡鐵花為何會成為朋友?二人實在相差甚遠,除了四海為家,浪跡天涯,似是帶有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意味。共同喜好啊,除了美酒下菜與女人,實在是找不出而言其他。

胡鐵花這種人,不在意的東西實在有些多。在乎的似乎僅有友情和道義,還有今晚是不是能有酒喝。初入江湖時,他便將名與利都留與楚留香,不好的便自己默默扛起。香帥因不願讓他冒險而瞞著他潛入險地之時,胡鐵花就開始找他,找不到就喝酒,等酒醒後就繼續找他,生怕在江湖上聽到個「香帥已死」的消息。

同樣的,胡鐵花有難,他必在其身側。胡鐵花想找他喝酒了,香帥的鼻子就算再不靈敏也是能夠嗅得到的。

雖然他們著實太不相同,一個似春風拂面,一個似艷陽暖熱。然或許正是因為不盡相同,遊俠浪子,確是容易盞酒痛飲,暢談宵歌。


盧雲肅然仰天,說道:「顧伯伯,我今日若敷衍你,我便不是儒生了。某讀聖賢書,並非為皇上辦事,也不是為百姓辦事。什麼民為本、君為本,我全都不要。」 顧嗣源面色一顫,道:「那…那你要什麼?」 盧雲仰望夜空,凜然道:「一個高乎這世間的東西,我稱他為正道。」 顧嗣源把酒杯放落,驚呼道:「正道?」 盧雲望向自己的雙掌,低聲道:「正道,就是對的事情。大是大非之前,並非拳頭大小、人多人寡便能左右。皇帝也好、百姓也好,都不能折我分毫。」 他舉起酒杯,仰手而盡,道:「求不到我心裡的道,我可以回去賣我的面,便算世人說我是孔門叛徒,我也不在乎。」

所謂的正道,即正確的道義。乍一聽的確是可笑,帶著讀書人的意味,然卻是隱含著武俠里典型的反抗專制權利的理學思想。什麼是應該行進的道路,確是值得思考論究。

出離界域,內外洞然,智者所見,蓋不惟佛說正道而已。

亂世之際,人不如狗

小丐搖頭道:「我不求人家的。」謝煙客心中一凜,忙問:「為什麼不求人?」

小丐道:「我媽媽常跟我說:『狗雜種,你這一生一世,可別去求人家什麼。人家心中想給你,你不用求,人家自然會給你;人家不肯的,你便苦苦哀求也是無用,反而惹得人家討厭。」

—— 《俠客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過是為自身定製打造的涼薄矯作的烙印。仗劍走天涯,也不過是偽裝成劍客的草包破敗聊賴,想沾染江湖逃離世俗。所謂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世俗紛擾化為一江春水流淌過千秋萬代,洗濯浮屠染血的沃野,兵戎亂劍的戰場,醉花艷骨的春曉。迷沉信仰的痕迹布滿牽繞著陳雜局勢,將那些權謀詭譎的角斗送進藏匿密言的遊船里。

隨船而搖晃的夾雜泥沙的濁水,被攪拌得似翻雲覆雨,呼嘯流過綿綿青山起伏之間,將罪惡和甄貴一併消弭待盡。隨之金石情緣莽夫愚婦,忠臣逆子善男信女,大世凡俗燈紅酒綠,皆付塵土,一捧而逝。

想要大口喝酒,說切莫,言頓挫。然而在放縱中黃粱落枕醉生夢死,盡皆癲狂盡皆過火。一簫一劍平生意,罷盡狂名十五年。而曾經沽名釣譽,也抵不過一紙貶謫。

我是醉了,可世俗醒著。江湖笑著,讓爾滾回世俗。笑傲江湖身不遇, 風雲再起笑談中。 誰與爭峰。

後記雜談

飄蕩江湖簫與劍,幾曾青眼功名。華山煙浪逐飛雲,人間合一笑,酒里度生平。 賺得美人無限淚,有情還是無情。此身隱去莫相尋,倚樓聽雨腳,不復說廣陵。

本是胡言亂語,一時所就。具體而言論探究,其實還有很多想說。

世俗往往打倒熱忱和真摯,而還好在武俠的世界裡,放浪形骸切行切歌,藐視禮法規則。所以也有人說,武俠是構造給大人的童話世界和桃花源。然武俠呈現故事的套路卻因由新派武俠那幹人等所用盡,相似橋段很難如同當初那樣展現新穎感受以刺激讀者神經。眼看著落敗和退潮,卻無可奈何。就我看來,武俠倘若要重新為大眾所容納接受,出現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或世紀初的盛況,應做到故事內核的回歸。

還記得讀黃易的邊荒傳說時,對淝水之戰的描寫,大戰前夕山雨欲摧,各方人物粉墨登場,安公、謝玄、慕容垂、桓玄仿若從字面中紛至沓來。安公的描寫尤為出彩,其時江左倒懸人心惶惶,安公一派從容,對外底定放權對內鎮之以靜,真切詮釋了「安石不出,如蒼生何?」這句士林俗語。

猶記讀至安公病故時,眼前好似大廈傾覆,不知所措,翻頁之處斑駁陸離。因此去年聽聞先生猝然離世,令人錯愕,一聲惋嘆。舊時情境再度襲上心頭。唯望先生在隔世也能逍遙自在,尋一方破碎虛空。

因此私以為當代武俠,需要一個集大成者的出現,將故事娓娓道來又不失內核集聚,撲面如沐,沉浸其中。而驚醒之時,不過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看武俠這十餘年載,雖早已不是此間少年,單純的俠義豪氣情感已褪去半分,對世俗牽繞逐漸生悟。然還透著熱血,還希冀再次踏入那個讓我沉迷的武俠世界,有恩怨的江湖。遁跡江湖之上,或藏名巖石之下,魚鳥沉浮,水木明瑟,白蓮彌望,青山向人,渺然之思。

雨巾風帽。四海誰知我。一劍橫空幾番過。按玉龍、嘶未斷,月冷波寒,歸去也、林屋洞天無鎖。認雲屏煙障是吾廬,任滿地蒼苔,年年不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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