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一天到來，我們終未成為英雄

問:我有幾年模擬飛行經驗，有CPL，我知道飛機的剎車位置、腳舵方向與偏轉方向，我現在乘坐一架飛機，機長和副機長都失去了意識······

答：不能。

我曾跟一位飛行員朋友攀談過，聊到ACI的時候提及越洋航空326和全美航空1549等傳奇，他滿是讚許與仰慕。

我於是問到：「如果你有個機會……」

「我不想。」他直截了當。

我愣了一下。

他接著說：「我寧願我的航班次次都平安無事，而不是有成為英雄的機會。」

上次用調侃的筆調寫完了英航5390的故事，未提及的部分是副機長安全落地後久久的戰慄。一個故事若不是十二分出彩，還會有人為之喝彩嗎？換言之，現在還有人還歌頌悲劇嗎？

沒錯，今天的故事主角，著名的幽靈航班：太陽神522號。

這個故事或許你已聽過許多次，不打緊，這一次，從別的地方開始。

《韃靼人的沙漠》

韃靼人的沙漠講述了一個被希望灌醉的故事：

年輕的軍官喬瓦尼?德羅戈從城裡出發，前往巴斯蒂亞尼城堡服役。這個俯瞰著北方荒涼沙漠的古堡早已被世人忽視，生活空虛乏味。

德羅戈找到個門路，四個月之後就可以調任，享受城市裡的燈紅酒綠，姑娘們毫無疑問會被他穿著筆挺制服的樣子迷住。然而當他準備出發的最後一刻，他望了一眼窗外荒涼的景色，他決意留下來。

滿腔熱情的他渴望能夠與韃靼人作戰，建立功勛，證明自己和城堡的價值。然而韃靼人卻一直了無蹤影。

在三十五年漫漫無期的苦苦等待中，德羅戈的意志和生命被消磨殆盡。

故事的最後一幕，韃靼人終於對城堡發起了進攻。而此時德羅戈正在街邊的小酒館裡爛醉。

他完美地錯過了一生。

看過許多電影，結局幸福美滿的故事大抵忘了，生命中的未竟之事卻常常縈繞我的腦海。

我現在還記得梅爾吉布森《啟示》里的片段，部落的首領兒子被異族屠殺了全族，當他想要奮起反擊的時候只差一點就能反攻，但還是被擒下當了奴隸。為了羞辱他，異族給他取名為「almost」（差點）。

無可奈何的是，生活中太多就差一點的事情。

太陽神522航班上，就有這麼一位「almost」的「英雄」。

安德烈亞斯?普羅德羅莫（Andreas Prodromou），是一名空乘，擁有英國的商用飛行駕駛執照（CPL），接受過約260至270小時飛行訓練，曾在戰鬥機上服役，還是一位業餘的潛水愛好者，肺活量大，對缺氧環境也更耐受。願望是成為一名真正的飛行員。

而這一切，只不過為2005年8月14日的這趟最後的旅程平添悲劇色彩罷了。

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這一天，安德烈亞斯成為飛行員的夢想以及機上其他120人的夢想全都毀於一旦。

事情的經過是一連串的機緣巧合。

當地面維修人員修好飛機之後，忘記將加壓掣從「手動模式」變回「自動模式」，飛行員對此一無所知。

升到4500高度後，因機上的加壓系統處於手動模式而未能自動為機艙加壓。當出現氣壓下降，氧氣稀薄的問題時，由於當時的機長是一名德國駕駛員，該名機長可能因溝通問題，而未能聽得懂地面控制員的指示，又或是因為當時飛機缺氧，影響機長判斷力及集中力。

所以，機長一直以為是機上空調失靈而沒有戴上面罩，因此很快便失去意識並處於昏迷狀態，導致飛機無人駕駛，飛機便以自動駕駛模式一直爬升。

一些關於減壓症的知識。

減壓症：

（英文：Decompression sickness，簡稱DCS），泛指人體因周遭環境壓力急速降低時造成的疾病。這是潛水危害及氣壓病的一種。

標準大氣壓下(在陸地上，一個大氣壓),氮氣不會進入血液及肌肉。

高壓環境下(例如在潛水時3-4個大氣壓),由於壓力,空氣中的氮氣會在呼吸時溶入血液和肌肉。

當回到陸地上時(相對於水下氣壓低),如果是慢慢上來的,這些氮氣會在呼吸的過程中漸漸排出體外.

如果在氮氣沒有排除到一定濃度之前就到更低氣壓的地方(例如飛機機艙,其氣壓會比地面更低)這些氮氣會由於壓力減小體積增大成為小氣泡,就會引起肌肉酸痛（氣栓症，bend）或者更嚴重的問題。

所以FAA有規定，深潛後必須等待24小時以後才能駕駛飛機到8000英尺以上的高度。

這條規範對乘客同樣適用。

曾經有深潛後立即駕駛私人飛機導致墜機的事故。

同樣的，如果快速升空（從標準大氣壓到高空稀薄的大氣，氣壓很低）而沒有對飛機加壓，人體內的氮氣快速釋放也會影響身體機能。

身為潛水員的安德烈亞斯應該知道飛機發生了什麼，飛機未加壓的情形，跟深潛後沒有減壓停留而迅速回到地面的情況類似，造成了減壓症。

回到事故現場。

太陽神522號航班於9：07分起飛，9：37與空管失去聯繫，10：54距離預計降落時間過去九分鐘後機場方面就懷疑劫機（時值911之後的敏感期），從而聯繫軍方派出兩架戰鬥機前去查看情況。

11：49的時候前去偵查的F-16發現安德烈亞斯嘗試進入駕駛室，他確實解除了自動駕駛模式一度嘗試重新控制飛機，然而一切都太遲了。燃料殆盡的飛機11：50左引擎失去動力，十分鐘後右引擎也停止運轉。

民航史上所有引擎失效卻成功降落，有大量倖存者的奇蹟，屈指可數，而且無一例外的是擁有十幾年駕駛經驗的機組人員。奇蹟之所以叫做奇蹟是因為他們在統計曲線之外，而現在這架飛機，除了墜入命運的深淵沒有別的去處。

在9：37-11：49這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裡，安德烈亞斯經過了怎樣的內心掙扎已無從知曉。已知的只有飛機上有四瓶便攜氧氣瓶，每瓶都有1小時的供氧量，其中三瓶已經有明顯使用痕迹。

在長達兩個小時的自動飛行時間裡，或許他就那樣靜待在女友（當時也在飛機上，作為空乘）身邊，等待飛機恢復正常。他肯定從落下的氧氣面罩知道了些許端倪（在機長失去意識的時候，乘客區的氧氣面罩就因缺氧而落下，但是時間只夠十幾分鐘的呼吸，所以其他乘客在隨後的兩小時里也是昏迷狀態。）

但是，可能同樣是由於缺氧限制了他的思考能力，或許當那個可能的希望來臨的時候他因為猶豫不決而顫慄得滲出汗珠，或許壓根就是他什麼也幹不了，因為事後調查發現飛機的通訊系統還處在起飛時的頻道，即使進入了另一個國家的時候也沒有調整。空管也表明並未收到太陽神522號航班的求助。

那一段只被CVR記錄的MAYDAY也只是屬於黑匣子的喪鐘罷了。

或許在安德烈亞斯的幻想里，在FSX玩家的夢裡，他在呼吸罩落下不久就衝進駕駛室，用氧氣瓶將機長和副駕駛從昏迷中拯救過來，然後協助他們成功將飛機下落到安全高度，查找出了那個致命的小問題，從而使得飛機如期抵達雅典機場。鮮花簇擁，掌聲雷動，人們高呼著英雄的名字。

而殘酷的現實里，那一天到來，我們終未成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