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美巨匠丨藝術大師 吳冠中
在歷經跨越世紀的風雨征程後,
中國美院迎來了90華誕慶典,
它的發展史幾乎就是20世紀中國藝術教育史與半部藝術史。
我們選擇和國美的文脈相承的10位藝術巨匠文章連載,
旨在通過特定的人物脈絡,
從歷史的縱剖面去認知解讀國美的輝煌歷程。
——白舸
就如這組照片,一位清瘦、頭髮花白的花甲老人在細雨中寫生,他的夫人在背後為他撐傘…這兩人便是一代畫壇巨匠吳冠中先生與他的夫人朱碧琴女士,這張照片也感動了無數人。
與筆墨痴纏了一生的吳冠中,用「筆墨等於零」歸納他心中的畫藝,畫中萬象,於他皆是「大象無形」。
在這個愈來愈喧囂的塵世中,能堅守的藝術家已經不多,能成為大師的藝術家更是鳳毛鱗角。
吳冠中先生曾說,「我一生只看重三個人:魯迅、梵高和妻子。魯迅給我方向給我精神,梵高給我性格給我獨特,而妻子則成全我一生的夢想,平凡,善良,美」。
吳冠中,1919年出生在江蘇宜興,起初他學工科,因一次機緣,他參觀了當時由畫家林風眠主持的杭州藝術專科學校,吳冠中立即被那種五彩繽紛的美迷住了,他骨子中的藝術細胞也被全部激發出來。
「我喜歡畫畫」——1936年,吳冠中17歲,毅然說出了這句話。在朱德群的建議下,這位少年轉而改考杭州藝專,當時看來也許像一時衝動,然而他卻用七十餘年,將這「喜歡」演繹成了「熱愛」。
他說:「我最最擔心的就是父母的悲傷,然而悲傷竟挽回不了被美誘惑的兒子,一向聽話而且功課優良的兒子突然變成了浪子。」
而後經歷過抗戰、文革、留學、歸來,在講台上執過教,也在農村做過「糞框畫家」。管他命途多舛與否,吳冠中的畫藝生涯都在一刻不停地向前。
唯一踟躕的時期,是他到達西方文化與東方傳統的十字路口時。他早年師從林風眠與潘天壽等大師,接受中國式的文化修養與藝術熏陶,而後在巴黎的三年留學生活,則將他領進一個完全陌生的西方美學天地。
當時歐洲人對中國人民族歧視很厲害,但作為藝術家要真誠,要像別人一樣那麼屈辱地生活下去,是很不容易的。那時候吳冠中受到梵高的影響很大。梵高寫給兄弟的書信李說:你不要在巴黎了,你是麥子,必須要種到麥田裡你才能成長。這給了吳冠中很深的觸動,他覺得自己也是麥子,必須回到麥田裡去。
於是,在1949年末,當時30歲的吳冠中,決定回國發展,他想像魯迅棄醫從文那樣,用手中的筆喚醒民眾的精神。
在歸國的航船上,他開始迫不及待地開始構思能震撼國人的作品,他想起江蘇宜興老家的渡船。
他說:「每到渡船的時候,所有農民的苦難都集中在渡船上了,老頭、婦女、買東西的小孩,一個渡船滿滿的。這個渡船所有的肖像,一個時代人的肖像都在上面了。所以渡船畫好了的話,那一個時代都融進去了。我在法國的時候,有個老師,他跟我講藝術有兩路,小路藝術娛人耳目,大路藝術震撼人心,因此我覺得我要走大路藝術。震撼心靈正是魯迅的道路,所以我回來就是想搞那些震撼心靈的,那些貧窮的東西震撼心靈。」
回國後,吳冠中經人推薦到中央美術學院任教,當時的院長是徐悲鴻。那個時候,為政治服務的寫實主義正是中國畫界的主流。吳冠中「橫站」在東西之間,兩面受敵,格外吃力。
接著,吳冠中又遇上了文藝整風運動,他被批成了「資產階級形式主義堡壘」,從法國學來的人物畫更是被批判為「醜化工農兵」。
從上個世紀50年代末開始,吳冠中被迫開始轉而嘗試風景畫。
當時幾乎沒有人畫風景,認為不能為政治服務。但吳冠中不管,他要探尋自己藝術的獨木橋,這卻成為他後來一生的藝術道路。
文藝整風運動期間,他被下放到石家莊李村,從早到晚地都是勞務,連一點繪畫的時間都沒有。後來偶有休息日允許作畫,他便不顧疲憊的身子,背上糞筐,裝上馬糞紙壓制的小黑板,刷上一層膠,一頭扎進了村間寫生。累了就忍忍,餓了就嚼窩窩頭,從不覺得辛苦。
後來,吳冠中的農村油畫,就此誕生,紅高粱、玉米、絲瓜、棉花、野菊……一系列農務都搬上了畫紙,人們還笑稱他為「糞筐畫家」。
而對於這段糞筐創作的日子時,吳冠中卻相當珍視:「我珍視自己在糞筐里的畫、在黑板上的作品,那種氣質、氣氛,是巴黎市中大師們所沒有的,它只能誕生於中國人民的喜怒哀樂之中。」
他說,從藝以來,如獵人生涯,深山追虎豹,彎弓射大雕,搜盡奇峰打草稿。不獲獵物則如喪家之犬,心魂失盡依託。在獵取中,亦即創造中,耗盡生命。便是他對自己作畫的評價,吳冠中的精神正可用他後來的一本書名來概括:「要藝術不要命」。
比如,有一次在貴州的一個村莊進行野外寫生,那個地方人養豬、廁所都在一起,蒼蠅滿處飛。他就坐在那裡埋頭畫畫,一旁的小孩對他畫畫不感興趣,就數他背上的蒼蠅,不想一數就是81個。
還有,比方到井岡山,要畫主峰,很高。畫完後他將能滾下去的東西,一一扔了下去,為了保護畫,他雙手捧著油畫,不敢拿不敢抱,一點一點從山上滑去下,褲子都磨破了。令人吃驚的是,在他的每張畫里都有一個這樣的故事。
1960年,他不顧生命危險,將西藏雪域高原的聖潔、神秘呈現在了畫布上。吳冠中漸漸步入人們的視野。然而,因為長年的勞作,加上作畫的不規律,1964年吳冠中染上嚴重的肝炎,久治不愈,每天沒有食慾也無法作畫,他幾乎想以自殺了結人生的苦難。
直到有一天,吳冠中聽說,他留學巴黎時的老同學已經成了名畫家,回國觀光時作為上賓被周總理接見。這個消息,給病中的他一個大大的打擊,同時也激起他的雄心和不甘。他不管不顧家人的反對,索性從床上爬起來任性地不停畫畫。他堅持工作,說自己就是死,也要死在畫架前!吳冠中這種不顧身體的工作方式,讓家人很揪心,但吳冠中就像是瘋了一樣,只顧著作畫。
也許老天爺看他太過認真,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奇蹟。吳冠中的健康,居然在忘我的作畫中一天天恢復,醫生都治不好的肝炎敗給了他的瘋狂。
好景不長,緊接著,文革爆發,1967年到1969年,他的生平變成了一句話:「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接受批判,學習毛著,勞動、檢查」,連續三年,一個字都沒變。
這時,吳冠中也失去了創作表達的自由,還被抄家,連生命都遭到了威脅。為了保命和生計,他放棄了一些題材的創作,搞過翻譯,也曾遭過無數次退稿,其創作也朝著更為穩妥的風景畫轉變。
就這樣,他的風景畫藝卻日漸高超,寥寥數筆,神韻畢現,黑白點綴的色彩,讓畫面如此靈動,每一幅畫,都可以看出他的心境:淡泊,寧靜,自然,對生活的深沉的愛。尤其他畫中的樹,不僅千變萬化,而且栩栩如生,簡直畫活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1979年後,隨著畫展在各地的舉辦,吳冠中成為海內外藏家追捧的畫家。1989年,他的墨彩《高昌遺址》以187萬港元開創中國國畫在世畫家國際畫價的最高紀錄。
此後,他的《交河故城》(255萬港元)、《長江萬里圖》(3795萬元人民幣)等又一次次刷新紀錄。2009年,李瑞環珍藏的《北國風光》以3024萬元成交,所得歸天津桑梓助學基金。巨大的成功之下,吳冠中卻又開始反思繪畫的局限性。
他說:「齊白石利用花鳥草蟲創造了獨特的美,提高了社會的審美功能,但這比之魯迅的社會功能,其分量就有太大的差異了。我晚年感到自己步了繪畫大師們的後塵,有違年輕時想步魯迅後塵的初衷,並感到美術的能量不如文學。一百個齊白石不如一個魯迅對社會的作用大。」
身價倍增的吳冠中,生活中依舊大道至簡,晚年的他住在一百多平米的簡裝房裡,在這個被吳先生稱作「下蛋的窩兒」的家裡,有個不足五平的袖珍書房。除了靠牆兩個裝滿畫冊和書籍的鐵架子,就是臨窗一張比課桌略大的書桌和一張椅子,椅子拉開就幾乎頂到了書架。
家裡也沒掛什麼名家墨寶,只有迎門的牆上掛了一幅西方畫家梵高的油畫織成的掛毯銘志,與現今有些藝術家的「豪宅」相比,吳冠中的家簡直就是陋室一方!
在他家附近有個理髮店,對老人有優惠,那時剪髮只用三塊錢,勤儉持家的吳冠中就是那的常客。
周圍的鄰居們雖然知道這個老頭是個畫家,卻從不知道他有多大咖,直到當聽說吳老的一幅畫動不動就能賣到幾千萬、幾億時,許多鄰居竟表示沒想到,大吃一驚。
2010年6月25日23點52分,吳冠中在北京逝世。
吳冠中先生執著地守望著「在祖國,在故鄉,在家園,在自己心底」的情感,他用一生的時間探索中西藝術結合,並將自己的創作理念和藝術特色惠及學子。
就如,吳冠中所言:「情之傳遞是藝術的本質,一個情字了得。藝術的失落同步於感情的失落,我不信感情的終於消亡。」
因為藝術,因為人格,所以為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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