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g（2）——天仰

熱熱鬧鬧的菜市場，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他就如同一張污濁的破布鋪蓋在一張由四個小輪子支撐著硬板上面。黝黑的裸露的上半身掩蓋了硬板的存在。但是堅硬扎人的稜角提醒他，他的胸膛與大地只隔著一塊四四方方的硬板和四隻歲月磨損的輪子。他的下半身是條墨綠卡其褲，兩條褲腳都打了叉，拖曳在硬板後。

他記得他一開始只是沒有一條腿的，後來有人收養了他，那個人順便將他的另一條腿也折了。在疼痛欲絕的第二天，他開始了這樣風吹日晒的生活，不，求活狀態。

天橋底下、馬路邊、菜市場，他去過很多地方。這個地方他待得算久了。買菜的婦女們比較有愛心，過往的人流也多，他得以在此處長久地乞討。老實說，他討厭不斷地換離地方，雖然新到一處，會帶來較不錯的收入，那個給他飯吃的人也會給他好臉色，但是他就是不喜歡。他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市場的，已經熟悉了。這個有屬於他的角落，不像以前，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他「哼哼吱吱」的呻吟聲就失去了效果，總得在唾棄的眼光里落荒而逃。

這裡，有一遮頭之處，他在市場進口的小小角落，公路轉個彎就能見到他。這地勢比較低，下雨天，積水常常和他的眼鼻相碰，陽光出來，他就能看見自己的樣子了：是很髒兮兮，但是迷離七彩的雨後積水照亮他潭墨般的眼眸，在污垢的背後可以清晰看見久不見陽光的白皙的皮膚。菜市場的人也當他是這個地方的其中一員，每天仍由得他在屬於他的地盤發出他的叫喊聲。他的收入也算穩定，因為久了，那些舊主們給與他的不如最初那麼多，但是夠他回去交差，夠他平穩度日了。他總算對自己經營的「買賣」有份安定的心。

不久，有了新的人，跟他爭奪飯食了。他在傍晚的時候撐起他破舊的身體，看見一個水晶娃娃，粉粉的一個女孩。女娃到了開市的時候就出現在市場，晚上就有人來帶她走。她幾個月大，睡躺在立式的嬰兒床里，嬰兒床掛著一個裝錢的罐子。來來往往的人，讓女娃每天都很快樂地舞動了自己的雙手，垂落在嬰兒床外的是一雙軟綿綿的、乾癟癟的腿。

他一看女娃殘舊的衣著就知道他們是一樣的，一樣的。女娃就在他的對面。他的生意差了很多，相反女娃每天的收入都是客觀的。他很生氣。他要保護他自己的利益。

夜幕一落，他就移到女娃的面前，當他臟污的手指前端接觸到女娃柔嫩的小手掌時，他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了。黑與白在微弱的燈光下異常明顯，他覺得有點自卑，他渾厚粗雜的手指里儘是泥土，女娃白裡透紅的小手指不住地抓著他的巨指，開心地嬉鬧。小孩就是小孩，危險面前還不知死活地笑著。她像水晶一般地晶瑩。他縮回自己的手掌，也縮回自己邪惡的心。

是少了點，但是他還是不想離開。有她在，可以聽見好聽的笑聲。

給他飯的人很不滿意，他身上不覺傷口多了。她還是每天那麼開心。一天一天地拖著。

活著，就得用力！用力生，有時候可能也得用力死。

那天，推開她，是他的第一反應，她與她的嬰兒床滑到了公路上。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用他渾厚的雙掌將它推開，雖然他知道旁邊有「喇叭」聲，但是他不知道喇叭剎不住。

……

很安靜！

他像鳥兒一樣自由了，自由了。他感受到溫暖的陽光勻勻地鋪蓋在他的臉上。「啪」的一聲，他整個人像塊破布般落到了地上，濕熱的液體從他的後腦勺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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